三票对一票,还占据了爱国的道德制高点。

  唐大小姐撒娇反对无效。

  七月中旬,一行人由老杨开车,送到了省城的火车站。

  这里是青藏铁路线路之一的始发站。

  省城的火车站很大,稍微有些旧,投入用的时间较为悠长了。

  但火车站前有宽广的广场,人潮汹涌。

  唐景汐被震撼到了,学校运动会初中部和高中部全加起来都没见到这么多人同时在场。

  虽然她是一朵名义上生活在社会主义下的祖国花朵,但实际上是养尊处优在资本主义下滋养出来的温室花朵。

  从出生起近距离都是家里坐车,远距离直接坐飞机。

  她从来没坐过火车,这是人生第一次。

  “哇!好多人啊!”

  她下了车,迎面扑来一阵热浪,还有一股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微妙怪味。

  从站外进了候车室,味道更大。

  她不禁皱起鼻尖:“怎么有点臭啊?”

  那时候的中国刚出干净漂亮的动车,只有上海才有,其他的城市还是以传统的旧旧的绿皮火车出行。

  绿皮火车票价低廉,同样的距离比大巴便宜,自然也是许多劳工出行的首选。

  正如此时此刻,偌大的候车室内,挤满了脚下放着大包小包,蹲在地上或直接坐在包上的人。

  他们中有年轻人,稚嫩的可能只有十几岁,也有老人,满脸沟壑。而与年龄无关的是,他们满面风霜和疲惫。

  是唐景汐很少见到的人。

  她有些不适应,打小生活在宛若城堡环境中的小公主,好像来到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她说完那句话,小碎步往宋青岚身后移动了点,但一颗脑袋还是从旁边探出来,几缕漂亮的微黄卷发垂落在半空。

  这个动作让唐信鸿皱起浓眉:“干什么啊,哪儿臭了?现在干净多了,以前我当兵那时候,好多时候环境比这恶劣多了,你啊,就是一点苦没吃过,还嫌弃劳动人民啊?”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唐景汐小声反驳:“不是嫌弃,我……就是臭嘛。”

  她也觉得委屈,自己又没说别的,本来就有点味道啊。

  她拉了拉宋青岚的袖子:“你也闻到了吧?”

  宋青岚要怎么说呢?

  待会儿上了车,硬卧的味道也许不会比这里候车室更好。

  四岁时坐的那趟硬卧车里,她模糊记得呛鼻的烟味,还有各种泡面味道混合的难以言喻的油腻味道。

  旅行还没开始,她就开始担心了。

  候车室的所有位置都有人坐着,他们站了二十分钟,终于开始检票了。

  景新雨把火车票挨个分到手里。

  唐景汐看见上面写的时间都要呆住了:“天啊!差几个小时就是整整两天两夜了!”

  她不禁哀嚎:“太久了吧,为什么不坐飞机啊爸爸?”

  唐信鸿:“开什么玩笑?就是为了坐这趟世界上难度最高的路线专门来的啊。”

  宋青岚也呆住了,却不是为了时间:“还有一千多的火车票啊?”

  景新雨笑着说:“买的软卧,舒服一些。”

  唐景汐一听“舒服”,眼睛一亮:“真的吗?有多舒服啊?”

  这句她问的宋青岚,她知道宋青岚坐过长途火车的。

  可惜,这是宋青岚未知的领域。

  小时候那趟火车买的硬卧票,六张床一个小小隔间,床很窄很挤,也很硬。

  唐景汐跟在她身边,排队上前检票。

  尽管有些不适应候车室的异味,但没坐过火车,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踏上火车台阶,她惊喜地回头:“好像不臭!”

  唐信鸿哭笑不得:“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娇气的?本来也不臭。你们这一代啊,过的日子太好了,不知道我们上一代的人的苦啊。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很好了。”

  唐景汐撇了撇嘴,大眼睛满是新奇,握着火车票找到对应的床位。

  “在这里!”她朝后面的爸妈和宋青岚招手。

  四个人正好在一个包厢里,软卧一个包厢只有四张床,只分上下铺,没有中铺,比硬卧更宽,床垫更厚实柔软。

  “哇,这里还有门!”在包厢口,有个推拉门,唐景汐拉开关上:“还有锁!这里就是一个小小的酒店房间啊!”

  短短几分钟,她就高兴起来了,坐在下铺的位置。

  嗯,火车比她想象得要好得多呢,什么都很新,床也比想象中柔软。

  唐信鸿在放行李箱,景新雨在下铺之间的小桌子上摆上纸巾盒,带的水杯,还有乐扣饭盒。

  里面装着出门前洗干净的蓝莓和红提。

  “来来,坐下吃点水果。”

  干净且私密的床铺,还有好吃的水果,很快安抚了唐景汐的心。

  大人们睡的下铺,两个孩子睡的上铺。

  入了夜,唐景汐睡得很早。

  火车再平稳也不如在家,床铺再厚实也不如家里的大床舒适。

  但唐景汐睡得很沉。

  反而是平时作息稳定的宋青岚没有入睡。

  她侧躺,面向唐景汐的那边。

  唐景汐平躺而眠。

  少女的侧脸在昏暗的窗外疾驰闪入的光影中,比平时的可爱与精致多了几分绮丽。

  此时下铺的景新雨和唐信鸿都已睡下。

  车厢也熄了灯,推拉门关上,白天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都可以放肆。

  以前,唐景汐总是抱怨自己还不够长高。

  却从不知道,宋青岚比她自己期盼的,还要期盼她的长大。

  她们终于要上高中。

  三年,还有三年,等上了大学……

  昏暗的车厢内,宋青岚独自脸开始发烫,她不允许自己再想了,也不敢再看。

  她翻身平躺,闭上了眼睛。

  火车上的第一夜就这样平静过去。

  第二天,火车继续在奔赴高原的路上行进。

  从白天到黑夜,都还没有上到高原,窗外的皆是其他省份的地貌与城市景观。

  但火车站附近能有什么风景呢?

  火车频繁穿梭隧道,信号也不好,唐景汐想用手机看小说也不行,连不上网。

  还好包厢内有插座,她只能听歌。

  可是手机里歌有限,听了一天,耳朵要起茧子了。

  “唉。”她摘下耳机。

  宋青岚坐在下铺临窗一侧,手持一本书看。

  唐景汐凑过去看了一眼:“乡土中国?你还没看完呀?”

  “看第二遍,挺有意思的。”宋青岚抬起脸:“你要看吗?”

  那唐景汐还是更乐意看陌生城市的火车站。

  她又坐到另一边靠窗的位置。

  景新雨笑:“你怎么不带一本书啊,带本小说也行啊。”

  唐景汐手肘撑在桌上,捧着脸无奈道:“我哪儿知道要坐这么久啊……坐火车真是太无聊了。”

  爸爸说的这是世界上难度最高的铁路,她完全没感受到。

  景新雨又说:“可以看看风景嘛,路过这些城市,你都没去过的。”

  “宋青岚也没看呢!”她不忘提起看书不看景的宋青岚。

  唐信鸿插话:“人家在学习,干正事。”

  “才没有呢,她在看乡土中国,是课外书!”唐景汐纠正。

  “哦?”唐信鸿也因为“乡土”两个字,有点兴趣,换位置坐到宋青岚这边。

  “讲什么的啊?”

  他不爱看书,但他年纪还小时,唐家还在安市乡下。

  还是生了弟弟后不久,家里从农村搬进了城里。

  尽管在城市扎根几十年,但唐信鸿还是认可自己是一个农村人的。

  “我不好说。唐叔叔你可以看这段。”

  宋青岚翻到前面,指给他看。

  【靠种地谋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贵。城里人可以用土气来藐视乡下人,但是乡下,“土”是他们的命根。在数量上占着最高地位的神,无疑的是“土地”。】

  【我初次出国时,我的奶妈偷偷的把一包用红纸裹着的东西,塞在我箱子底下。后来,她又避了人和我说,假如水土不服,老是想家时,可以把红纸包裹的东西煮一点汤吃。这是一包灶上的泥土。我在《一曲难忘》的电影里看到了东欧农业国家的波兰也有着类似的风俗,使我更领略了“土”在我们这种文化里所占和所应当占的地位了。】

  “哈哈!”唐信鸿笑起来:“我们那儿也是这样的!长时间出远门带一点灶台上的土。”

  宋青岚很惊讶:“这里也是吗,我老家的村子也是!”

  她一直觉得,自己到了安市,是远离原来的家乡,半分没有关系的陌生城市。

  这一刻却为此感到一种异样的动容,原来有共通的地方呢。

  对面的唐景汐见她忽然笑起来,爸爸也在笑。

  就忍不住想要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你们在聊什么啊?”

  唐信鸿开玩笑:“早知道带一点院子里的土,要是汐汐去西藏有高原反应,给她汤里拌点土,说不准就好了!”

  什么?

  给她拌土?

  唐景汐急忙抗议:“我才不吃土,爸爸你好坏啊,都不想我点儿好的呢!”

  她气得喝了一口可乐。

  宋青岚眉眼弯弯:“汐汐妹妹是洋气的,用土办法可能不行。如果高原反应了,还是打针输液吧。”

  谁不知道唐景汐最怕打针了呀。

  还很霸道,听不得人说她不行。

  她又气又急:“凭什么说我不行?还让我打针?”

  “土办法,要土气的人才能行的。”宋青岚看着她,不紧不慢地道:“汐汐妹妹,你是土气的还是洋气的呢?”

  要资本主义大小姐亲口说自己土气,那是绝无可能的呀。

  唐景汐又羞又恼,起身扑到宋青岚身上,与她打闹。

  唐信鸿怕殃及池鱼,赶紧换到对面景新雨身边坐去了。

  宋青岚一直让着她,但唐景汐很上头呢,一双手疾风骤雨的。

  忽然之间,宋青岚不动了。

  唐景汐也意识到什么,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压在宋青岚身上,又有小桌板挡着。

  宋青岚的脸几乎抵到了床铺靠里那侧,而背对着父母的唐景汐同样一样,两张漂亮的脸皆是红彤彤。

  宋青岚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轻轻地吐气:“汐汐妹妹,你的手……放到了哪里啊。”

  作者有话说:

  注:

  【靠种地谋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贵。城里人可以用土气来藐视乡下人,但是乡下,“土”是他们的命根。在数量上占着最高地位的神,无疑的是“土地”。】

  【我初次出国时,我的奶妈偷偷的把一包用红纸裹着的东西,塞在我箱子底下。后来,她又避了人和我说,假如水土不服,老是想家时,可以把红纸包裹的东西煮一点汤吃。这是一包灶上的泥土。我在《一曲难忘》的电影里看到了东欧农业国家的波兰也有着类似的风俗,使我更领略了“土”在我们这种文化里所占和所应当占的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