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老板娘上菜了。
这边上的菜和肉都是生的，生肉片上裹着酱料。每一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蘸料碟。
唐景汐是第一次韩国烤肉呢，以前和爸爸妈妈出去吃烧烤，都是本地的烧烤，烤好了直接端上来能吃那种。
看见这种生肉生的茄子和土豆片，无从下手。
闵淇淇看了一圈，自觉自己是懂一点，开始演示地夹起几片生牛肉，放上烤盘，立刻响起微微的“滋啦”声。
过一会就翻了面。
牛肉片很薄，熟得很快。
闵淇淇先给对面的唐景汐夹了一片，又给身边的山原和岑晓梅夹了一片，鼓励地说：“沾一下那个料，有甜一点，有辣一点，不过韩国人不能吃辣，它们的蘸料还没我们这里辣呢，都可以吃啦。”
唐景汐沾了蘸料，忽然发现大家都有，宋青岚没有。
她偏头看向宋青岚的空碟。
闵淇淇一下尴尬地挠了挠耳朵：“啊！我忘了……平时只有我们四个的……就习惯性只弄了四片，我马上给你烤！”
宋青岚轻摇头：“没关系，我来。”
她微微抿唇，用烤肉的夹子夹起剩余的牛肉，和另外长长的条状五花肉，放下去。
“呲啦——”
五花肉下去，溅起的油星更密集了，声音也大了些。
“啊！”
旁边唐景汐小声叫了一声，有一滴油溅到她的校服上了。
宋青岚也是第一次吃这种自助烤肉，也没做过饭，不知道五花肉能溅起这么高的油星呢。
一向沉着冷静的她，难得手忙脚乱去抽纸巾，按在脏了的校服上。
这一按，唐景汐又叫了一声，把她的手往外推。
宋青岚这才注意到溅了油星的地方是校服的胸口处，少女清冷的面容浮起淡淡的红，她小声地慌张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把纸巾塞进唐景汐的手中：“你……你擦吧。”
唐景汐握着纸巾，白净的耳朵已红了一片。
对面的闵淇淇见了一笑：“没关系啦，主要是汐汐最近在发育啦，按到胸会有点痛，你们都懂的嘛。”
唐景汐的脸瞬间从微微的红变成了爆|炸红。
她好羞啊，连鼻尖也泛起淡淡的红，眼睛因害羞而变得明亮又水汪汪的：“淇淇，你怎么说那个呀！”
“我们都是女孩子嘛，她们都会发育啊，对吧？”闵淇淇一边给五花肉翻面，一边用肩膀撞了撞山原。
山原忍着笑：“是是是。”
她看着宋青岚：“都是女生，班长害羞什么啊，北京的澡堂子大家还一起洗澡呢！”
北方是这样的，但宋青岚从四岁离开北方，后来回去的次数也少了。
她早已不熟悉澡堂子那样一堆人赤|条条来往的场景，但这一刻脑中却不听话地浮现起若是唐景汐和她一起去澡堂子……
宋青岚你疯了么！
她在脑内骂自己，垂下眼睛。
唐景汐默默地擦胸前的油渍，小脸还红红的，没说话。
倒是闵淇淇很好奇呢，她去过北方玩，但和爸妈入住的酒店，也就没有体验过澡堂子。
“真的吗真的吗？大家不会害羞啊？”闵淇淇震惊又好奇：“为什么不在家里洗澡呀，现在家里都有卫生间的呀。”
山原瞥她一眼，笑：“你也说了啊，大家都是女的嘛，在澡堂子，越害羞盯着你看的人越多，因为大家就知道，你肯定是南方来的，哈哈！家里洗是能洗，那是纯粹的清洁活动，澡堂子那才是享受，洗完有自助餐有下午茶，还能打牌看电视聊天，环境又舒服，哎我真有点怀念澡堂了呢。”
闵淇淇听得津津有味：“哇，早知道那次我们也去体验一下澡堂了。”
岑晓梅也听得认真，忽然见山原偏头，低下来对她笑：“梅梅想不想去体验一下？”
岑晓梅脸红红的，用力摆手。
一想到要和陌生的几十个人面对面裸|体……她更用力地摇头：“我不行的。有点害怕……”
“怕什么？又没人认识你。”
岑晓梅飞快地掠了一眼山原，又低下眼，声音小小的：“可你认识我呀。”
山原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原来你怕我看啊？嗯？”
岑晓梅被山原的笑弄得脸更红了。
闵淇淇在旁边也笑，兢兢业业给大家烤肉。
而对面的宋青岚和唐景汐，除了最开始溅上油星说了两句，之后一直安静。
于是，连不知道两人问题的岑晓梅，也看出两人之间的微妙气场。
一顿烤肉吃到后半截，唐景汐接到家里的电话，包厢里信号不是太好，她拿着手机出去接了。
过了一会，闵淇淇和岑晓梅出去上厕所，店里没有，要去街边的公厕。
一时包厢里只剩下山原和宋青岚。
宋青岚面无表情，吃得也慢。
山原用筷子敲了敲碗：“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我心情好请大家吃烤肉吗？她们在，我不好说。”
她语气颇为得意，有意让宋青岚猜一猜。
“同性恋斗争取得初步胜利？”
“……”
唉，和宋青岚说话真的很无趣诶！
山原皱了一下眉，但心情还是很好地说：“当然了，他想让我回北京读书，我说我现在学习可好了，全是因为在这里有喜欢的人，骗他的，他信了！哈哈哈，蠢不蠢？总之，他就让我继续留这儿读书了。”
她第一次感受到学习进步带来的具体好处，那些同学和老师的改观，她根本不在意。
但高兴归高兴，她一想到奶奶也不支持她，还是有些心塞的，握着夹子在烤盘里将土豆片翻来翻去。
“可是……”
每天只看今朝的山原，竟也开始担忧起未来：“喜欢女生，哪怕在北京，北京还是首都呢，国际化大都市呢，也不是会被人理解的，还是说，以后必须为了这个出国生活呢？”
身为豪门千金，她还没学会说话就出过国了，到安市来以前，国外有名的城市大大小小的，去过不知多少。
有的地方对同性恋比较包容，但谁让山原长了一副中国胃呢？
这个惆怅啊……
让原本香喷喷的烤肉，似乎在嘴里也没什么滋味了呢。
山原忽然顿住。
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她，真是被宋青岚给影响了，为什么要担心那么久以后的事呢？
不悦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宋青岚，她撇撇嘴。
但还是忍不住问：“你呢，就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是……你早就想好了？”
一边问，一边两只耳朵早就竖起来了。
嘿嘿，抄作业，谁不会？
“其实，你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刚才你不是说了么？”
山原一愣。
宋青岚淡淡地道：“因为在这里成绩提升了，想把你带回北京的爸爸，哪怕知道你是为了女生，但还是愿意为了成绩妥协，让你继续留下来。”
山原眼睛一亮：“所以我要继续努力变得更牛逼？懂了！像你这样是吧！”
她在安江一中待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体会到了无论是九班亦或其他班对宋青岚的崇拜。
“你觉得，如果全校人都知道我是同性恋会怎么样？”
山原又愣住了。
“他们会理解我吗？”
山原想起那些私下的司机女儿的传闻，迟疑了。
宋青岚拿起纸巾，轻轻擦了擦嘴，淡淡一笑：“不会的，大概有更多的声音会说，怪不得我朋友少，因为是同性恋。也可能有声音说，我爸爸是司机，没把我教好，才会是一个同性恋。”
山原有些难受。
哪怕这难受，本应是成年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但她此刻身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仿佛已感受到长大成人的苦恼。
生而为同性恋，就是错的吗？
“我以前看了一本书，有关同性恋的，其中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无法避开世人带来的灾祸，他们无视你最高尚的行为，只是在你身上挑拣腐化与罪过。”
“别说了。”山原闷闷地端起可乐：“听得更难受了。”
宋青岚轻轻笑了下。
山原一惊：“你还笑得出来？无论多好，像你这都是学生的最好的样子了吧，也没有办法，那普通的同性恋还能怎么办？”
宋青岚敛起笑，目光清明坚定。
“既然无论怎么样都会被挑拣罪过，也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做，不是吗？”
“我靠！你可以啊！”山原放下可乐，心情一下明亮了！
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真是……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宋青岚笑：“问心无愧就好。你说的去不去国外，我觉得去可以，不去也可以。虽然国内同性恋不合法，但是，也没有法律说它违法，是不是？”
山原又把可乐举起来了，一副端着白酒的架势：“来，碰一个！”
宋青岚一怔，笑笑，在她盛情邀请下，只好把可乐也举起来，与她碰了杯。
“为了我们，不，以后和我们一样的人，都能得偿所愿！”
-
那天烤肉店吃过饭之后，宋青岚感觉唐景汐对她隐隐约约的又冷淡了一点。
之前就不知道原因，这下更摸不着头脑。
揪了半个月的心，有一天她直接在走廊抓住唐景汐的小臂。
当时还有别的七班女生在，但宋青岚顾不得那么多，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甚至担心，是不是那天在烤肉店和山原说的话被唐景汐听了去。
她知道她喜欢女生，她在疏远她。
宋青岚当然不会隐瞒，但也不想在尚没有任何能力表达自己的情感时就让她知道，她承受不起被疏远。
“汐汐妹妹，我真的有话要跟你说。”
唐景汐被她抓着小臂拉到走廊一边时，想挣脱，可小臂被握得好紧。
比力量，她从来不是宋青岚的对手。
“为什么不理我呢？”
彼年彼月，唐景汐也曾问过宋青岚同样的话，如今又被宋青岚亲口问出：“你不喜欢我了吗？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吗？”
她问得好直接，唐景汐垂着的眼睛里迅速积聚起眼泪。
为什么呢？
她明明和山原要好了，两个人都能笑着聊天还碰杯的，为什么还要在意她呢。
唐景汐也曾说服自己，去当宋青岚朋友之中的某一个。
可是不行，她想要当宋青岚所有目光之中最特别的那个，就像她那么在意那个格子纹的小沙包，粉色沙包颜色是她喜欢的，却不是宋青岚最珍贵的。
粉色可以随手给任何人，格子纹的只有那一个。
不是最好的，她也不愿意当那个“之一”，去旁观宋青岚和山原的亲密无间的友情。
“汐汐！汐汐！”
闵淇淇叫着唐景汐的名字，跑了过来，喘着气说：“我想起来，我妈妈的手机在一家店里修好的，她的也是摔成两半了呢，她是滑盖的，和你的很像，肯定也能修好。明天周末我们一起去吧。”
本来因闵淇淇打扰而皱起眉的宋青岚，听见手机坏了，连忙问：“手机坏了吗？”
闵淇淇抢答点头：“就是，早上我和汐汐在听歌呢，一个男生冲过来把耳机线撞掉了，手机也掉了，就那么刚好！又有男生在跑，一脚就踩上去了！屏幕和键盘都被踩分开了一点。”
她转头不忿的说：“汐汐你就是太好说话了，都不让那个男生赔的。”
唐景汐说：“他不是故意的嘛，再买一个新的就好了，修也麻烦呢。”
宋青岚也说：“可以修的，不麻烦，过几天就能用了，我的手机也摔坏过，里面的连接线换一换就好了。”
唐景汐不明白为什么宋青岚忽然说这个，但她摇摇头：“不用，也用了三年了嘛，该换了的。”
该换了。
对唐景汐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可每个月99的月租和当初买两个手机的钱，早将宋青岚打工的钱用的所剩无几，她没有钱再买一个新的。
宋青岚黯然地垂下眼睫。
杀青挨的打似乎又在隐隐作痛，她真的，真的很想和汐汐用同一款手机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