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校门口学生众多，都在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唐景汐逆行狂奔的身影，便显得格外突出。
她一心记挂着书包，又很着急，如果拿晚了进学校也是迟到，要给班里扣分的。
“杨叔叔！！”
“杨叔叔！！！”
她一声又一声地喊，但人哪儿跑得过轿车呢。
何况冬天寒冷，老杨开车自然关着车窗，隔音良好，完全听不见。
眼看黑色奔驰车渐渐远去。
唐景汐几乎要绝望了，手机也放在书包里的，想打个电话都不行。
她拄着膝盖，大口喘气，正在苦恼该怎么办，要不要去路边的公用电话，可她又没背过杨叔叔的手机号。
真是——
天要亡我啊呜呜呜！
绝望之际，黑色奔驰车忽然打着转向灯，缓缓停在了路边。
唐景汐心中重燃起希望，不顾发软的腿，拼尽全力半跑半走地到了车窗，累得抬起胳膊都累，还未敲上车窗，车窗便缓缓降了下来。
老杨见唐景汐张着嘴喘气，一脸慌张和狼狈，也很惊讶。
他从驾驶座下来，打开后座车门，将书包拿下来，绕到唐景汐这边。
唐景汐一把抱住书包，就像抱住了自己的命。
“谢！……谢谢杨、杨叔叔！”她说话都在喘气。
老杨扬起手：“谢什么哦，快去上学，别迟到了哈！”
唐景汐用力点头，抱起书包就往回跑。
这次跑得没之前快了，着实没多少力气，腿都要软了。
快到校门口时，遥遥望见漂亮柱子立在校门口，认识她的同学经过时，还当宋青岚是在校门口执勤。
唐景汐放慢脚步，磨磨蹭蹭到了校门口，这次想起书包还抱着的，伸手套进肩带背在身后，朝宋青岚扬了扬下巴。
“你在这儿干嘛呀。”她知道她在等她。
宋青岚将手机揣回校服侧兜：“万一杨叔叔没接到电话，你迟到了，我陪你一起进去不用扣分。”
“你给杨叔叔打的电话？”
唐景汐莫名觉得自己矮了她一头，虽然，她本来就比她矮了一个头。
“嗯。”
该说“谢谢”的，但不知怎的，这两个字好像有些难以出口。
唐景汐小声哼唧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哼唧了些什么。
宋青岚：“不客气。”
唐景汐：“……”
她抬眼，见宋青岚唇边隐隐笑意，又别开脸，小声嘀咕：“厚脸皮，城墙倒拐加炮台。”
两人一路安静走到教学楼中，经过七班教室时，唐景汐正要抬脚跨进教室，听得宋青岚说：“我要去准备升旗仪式了，就不等你一起下楼了，中午见。”
谁问你要不要一起下楼了？
还有，中午谁说要见面了？
唐景汐一下转回头，正要反驳，却见宋青岚的身影已隐没在九班教室的后门。
她轻轻跺脚，讨厌。
回到教室放下书包，还好宋青岚打——不，还好杨叔叔在路边停下了车，时间没有很紧张，唐景汐就去了厕所。
每次升旗仪式的长短，取决于最后通报批评时的学生多不多，批评得多，时间就长，还是上个厕所比较好。
唐景汐到了操场的时候，大部分的班级已经排好了队。
初二七班的纪律委员看见她：“唐景汐！怎么来这么晚，再晚就要给我们班扣分了！还不快去排好队！”
唐景汐脸一烫，她最怕被当众指名点姓地训斥了。
赶紧进入队伍，找到沉默女学霸旁边的位置，站好。
闵淇淇悄悄回头，对着纪律委员做了一个弹她的手势。
唐景汐抿起嘴，微微摆了摆手，然后立正站好。
待会有学生会纪检部的小组来巡查，被逮住说小话或站姿松散直接就扣分。
安江一中除了每年教育成果出众，校风严谨也是家长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唐景汐没有住过校，不知道住校的规矩。
花园小学是没有住宿的，因此上了安江一中，听周一升旗仪式的通报批评才知道，住校真是好惨好惨啊——
寝室的舍友要买一个款式一个大小的洗脸盆，毛巾统一搭在洗脸盆边缘，胡乱搭要扣分；
牙刷的刷头统一朝右，朝前、朝后、朝左，都要扣分；
每晚统一熄灯，熄灯后宿管阿姨不定时查寝，若听到动静，也要扣分；
……
关了灯说点小话怎么了！那才睡得香！
以前偶尔和宋青岚一起睡，她们都会在一片黑暗中聊天的！
白天聊没那味！
“接下来，欢迎新来的付校长讲话！”
新的副校长？
这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怎么会突然来一个新的副校长啊？
唐景汐有点疑惑，不过还是跟着其他同学一起，鼓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就强调一点！我们安江一中能在省里所有中学中脱颖而出，甚至在全国的中学也有不小的名声和威望，主要就是我们学校校风很好！一个纪律严明的学校，学生的成绩不可能差！纪律！最重要的还是校规校纪的严格落实！”
男人的声音明明是从广播里传出来的，唐景汐却好像感受到了男人喷向自己脸上的口水。
忍不住摸了摸脸。
新来的副校长好严格。
还好早上没迟到……真是后怕啊。
唐景汐呼出一口气，白雾轻轻飘散。
副校长讲话完毕，枯燥的升旗仪式到了通报批评的环节。
从仪容仪表和班级卫生问题开始，慢慢地到了住校生在寝室的违-纪情况。
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男声含混着校园广播的噪音，传到宽旷的操场每一个角落。
“……339寝室！半夜不睡觉，唱歌跳舞！”
“噗。”
“呵呵呵。”
“哈哈哈。”
操场集-合的学生群中，传起一阵隐约的笑声。
唐景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极力咬住唇，忍住。
唱歌跳舞，怎么个唱歌跳舞法啊？
诶不对，339寝室好像就是他们七班的哦……
唐景汐瞬间笑不出来了，但又忍不住好奇，到底怎么唱歌跳舞的呢？
这次升旗仪式结束，一个一个班级的学生，开始往操场边缘的大门走去。
乌泱泱的。
不用说，唐景汐又和好朋友闵淇淇走在一起。
“汐汐，你知道原来的张校长为什么下课了不？”
闵淇淇不愧是八卦小能手，一下把唐景汐问懵了。
“张校长下课了？啊，张校长是正的啊，刚来的是副校长啊？”
“不是啊，付校长是正校长啊。”
“……”
闵淇淇也晕乎乎的呢，唐景汐忽然灵光一闪：“他姓付哦！啊呀，我以为他是那个副校长呢，原来是付校长。”
“哈哈，你想到哪儿去了啊？”
闵淇淇终于明白过来，乐了，然后又回到八卦主题：“你知道原来的张校长为什么下课不？”
唐景汐摇头。
闵淇淇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唐景汐的大眼睛一下瞪得好大好圆！
“天呢，太过分了吧！”
她捂着嘴，不可思议。
普通的初中生，平时基本接触不到校长，她对张校长只有讲话很慢的印象，没想到他私下这么坏呢。
又贪-污，又个人关系混乱。
闵淇淇和唐景汐回到七班教室。
教室里很热闹，话题的中心还是引起一小阵笑声的339寝室。
那是他们班的女生寝室。
“诶真没开演唱会！哪有那么夸张啊？”
崔玉颖坐在教室中央一张课桌上，周围围了一圈人。
她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就是我半夜起来上个厕所，熄灯了害怕嘛，老二就给我哼歌壮胆，我上完厕所出来，觉得她唱得很好啊，其他人也没睡着，都跟着哼哼。我就顺手拿起扫帚当吉他弹，然后宿管阿姨来了！就给我们定性成唱歌跳舞了！”
“唱的什么歌嘛，这么投入？”有人问。
唐景汐伸直了脖子听。
“周杰伦的《夜曲》啊。”
“怪不得！夜曲真的超级好听！”
“前奏就把我征服了，抒情啊~~~”
那个眯眯眼啊……
唐景汐撅了撅嘴，回到了座位上。
两节课结束，班里同学集-合去操场练课间操。
今天唐景汐值日，要擦黑板，倒班里垃圾房的垃圾。
“第八套广播体操《青春的活力》现在开始——”
唐景汐戴上耳机，一边听东方神起的歌，一边干活，特别有劲。
擦黑板的时候，莫名想到今天那么多人夸的《夜曲》，不得不说有那么点好奇，眯眯眼还能唱抒情的吗？
耳机的东方神起节奏强的音乐，拉回她的注意力。
唐景汐将《夜曲》抛至脑后，抱起垃圾房里垃圾筐，去校门口的垃圾处倒干净了，再抱着垃圾筐回-教室。
所有的值日生活儿都干完了，课间操还没结束，唐景汐便准备去小卖部买一听可乐喝。
买完忽然想起，早上的新校长讲话，尤其强调了纪律，便把可乐藏在羽绒服内的校服衣兜里。
“诶那个女同学！就那个卷头发的，不要乱看别人，就是你！”
怕什么来什么。
唐景汐刚出小卖部没两步，被新来的付校长叫住。
她慌张地看了看别人，心想会不会是叫其他的卷发同学，最后发现周围自己一头卷发，便老老实实地上前。
付校长戴一副很厚重的黑框眼镜，国字脸，眉毛很浓，此刻眉心严肃地皱出一个“川”字。
他有着所有严肃老师共有的气质，让唐景汐情不自禁牙齿打颤。
“校…校长……”
她偷偷将可乐往里捂了一点点。
该不会是藏可乐被校长发现了吧？
“你是初中还是高中的？”
“初、初二……”
“初二！！！”
男人音量猛地增大，吓得唐景汐身体也跟着抖了抖。
“初二就敢烫发染发！！！眼里还有没有校规校纪了啊？！”
“……”
唐景汐好委屈啊。
从幼儿园开始，每次妈妈带她报名，总有老师问她的头发，妈妈总要额外解释。
付校长个子在南方城市中偏向高大，快要一米八，又比较壮硕。
站在人群中总是显眼的，衬托得他眼前的唐景汐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学生一样。
“是、是天生的……”
她小声解释。
“哪个烫头染头的不说自己是天生的？这么黄这么卷还说是天生的？你们骗得了别人，我见多你们这种学生了！”
他嗓门大，语气又严厉。
操场上做操的学生散了，开始往操场外走，有一部分学生已经走了过来，大部分是高中部的学生。
高中部的教学楼正好在小卖部另一头，穿过这条操场到小卖部的路是必经之路。
一些学生路过，好奇又探究的目光望了过来。
听到校长说的，不约而同看向他面前的女生。
长得很可爱，像精致漂亮的洋娃娃，头发也像洋娃娃一样泛起微黄的光泽，还很卷，像混血儿的卷发一样。
不只是付校长，围观的学生中也有人觉得，这头发肯定是烫染过的。
哪怕是安江一中这样校风严谨的重点中学，也挡不住青春期少女的爱美之心。
每周一的通报批评必定有女生烫染头发被抓，或者私下将校服改为修身款，甚至将校服长裤改成超短裤这种。
“仗着自己长得好，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
大帽子直接将唐景汐的眼泪砸了出来。
她身体也抖了抖，校服衣兜里藏着的可乐落到地上，滚了一米远。
付校长的眉心皱得能夹住一张纸：“还把饮料偷偷往教学楼里带，这总是现行了吧！”
“我…我没有烫头染、染头……真的……我不敢的……”
她哭得我见犹怜，小声呜咽，可乐也没有去捡。
“付校长，她说的是真的。”
人群之中，响起一道清越女声，同时围观的前排被人推开一条道，宋青岚站了出来，她朝校长微微点头：“我可以证明。我是安江一中学生会的主席，初二九班的宋青岚，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开始她的头发就是这个颜色，也是这么卷的。”
学生会主席的头衔，让校长严厉的面容稍微缓和一些。
“你们是姐妹？”
他看了看两人，长得不像，个子也不像。
头发更不像。
一个是老师最喜欢的干净利落的马尾，一个是别着漂亮发卡的黄色卷发，还花里胡哨地两边编了辫子，两条细细的辫子梳在脑后。
宋青岚语气淡淡，不卑不亢地道：“我爸爸以前是她家里的司机，所以小时候我住在她家。”
话音一落，围观人群中起了窃窃私语。
唐景汐倏地抬起小脸，泪眼朦胧，又垂下头。
她听见旁边那些小小的讨论声，心里比之前被冤枉烫头染头还要难受。
付校长大约也没料到是这个情况，摆了摆手。
“散了散了，都回-教室去！”
男人的目光从两个女学生身上，扫向旁边的围观人群。
他们不敢与校长对视，纷纷散了。
宋青岚捡起地上那罐可乐，用纸巾擦了上面沾上的灰尘，递给唐景汐。
唐景汐没接，用衣袖擦了眼泪，抬起头，眼尾微红。
“你为什么要说……那个？”
她哽咽着：“请家长也没关系，妈妈来了校长就知道了……”
“那样，你会被校长多为难一会，别人会多看你哭一会，我不愿意。”
宋青岚轻轻扯开唐景汐的羽绒服外套，将可乐塞进校服衣兜，再松了手，轻轻拍了拍羽绒服。
唐景汐说：“可是别人都知道，都知道你的爸爸曾经是我家的、我家的——”
宋青岚垂着眼，目光清浅温柔：“司机吗？这是事实，我不害怕，也不用遮掩。”
她没说的是，想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自从她小学打球出了名，她早已没有隐私。流传在小群体之间的传闻，她一清二楚，不回应只是用不着，不是因为所谓的自卑或羞耻。
幼时的她，也曾偷偷为自己寄人篱下感到苦恼。
光阴荏苒，这早已不是她的烦恼，她对此很坦然。
“你觉得那很丢人吗？”
唐景汐摇头。
“小宋叔叔很好的，但是……”
但是她也不是童年一无所知的懵懂孩童，她也开始懂得，有的人会因为金钱将人分为几等。
就像她上初中以前不懂家里的车是什么牌子，但有些同学对她说的语气无比羡慕和向往的话，让她知道自己家的车原来特别特别贵，叫奔驰。
她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宋青岚轻轻拭去。
这次唐景汐没躲。
“汐……我可以叫你汐汐妹妹吗？”她问。
唐景汐心莫名地松软，她只轻轻看了一眼宋青岚的眼神，便避开了。
低下头，手指捏着羽绒服的边角，挤压蓬松羽绒中的空气。
“不让你叫，从小到大你也叫了那么多次了。你……”
“爱叫就叫吧，也不差这几次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