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岚微愣，忽而笑出了声。
很短促，却轻易地将萦绕在心头的一丝阴霾驱散开，就像迎来唐景汐笑起来时小脸发光那样的太阳。
她有时候不知道唐景汐是不是真的笨。
学过的很简单的知识点，切换出题思路，换一个考法，她就抓瞎了，觉得没学过。
鸡知道，前面加一个山字，就不知道了，不会举一反三。
而《古惑仔》的电影，去年看了到现在有一年有余，她还记得主角的外号叫山鸡哥，甚至还记得演员的名字。
不光是这部电影，只要是她看过的电视剧和电影，就能做到如数家珍般过目不忘。
唐信鸿总叹气说，汐汐该不会继承他们唐家读书不好的基因了吧？
他和弟弟唐智鸣都读书不好，他早早出去打拼，当兵回来白手起家，才有了唐家酒厂。
可妻子景新雨读书很好，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也不至于如此啊。
“山鸡就是……”
宋青岚习惯性像以前给她讲题那样。
她忽略掉自己的感受，想把这个词的表面含义以及背后的隐喻，讲给她听。
可唐景汐的大眼睛还看着她呢。
圆圆的，澄澈如水的，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轻灵通透。
像婴儿初初睁开眼，望向这个世界的第一眼，玲珑剔透。
如果这是一块玉，那一定是无价之宝。
宋青岚轻轻抿住唇。
她不愿意破坏无价之宝，那会让她觉得有罪，甚至觉得有义务保护这一份如玉如琢的美好。
哪怕是山鸡这样骂人的脏词，听进唐景汐的耳朵里，她的潜意识会想到看过的电影里的角色，而不是去联想山鸡背后侮辱人的隐喻。
她是童话里的公主，在铺天盖地的爱意中长大的明珠瑰宝。
哪识得人间烟火里不堪入目的疮痍呢。
“你还记得，有一年我们过年去寺庙烧香，鸡追着你啄吗？”
宋青岚问她。
望着她的大眼睛，倏地瞪大！
“当然！”
唐景汐激动得，直接跳起来站在了沙发上，用力点头。
那可真是历历在目呀！
安市有一个大年初一去寺庙烧香祈福的习俗。
以往宋青岚没和宋超回老家的时候，景新雨会带他们一起去。
新年的寺庙人特别多，每一尊佛的大殿更是人挤人。
景新雨怕挤着孩子，便嘱咐宋超在外面，照看着两个孩子。
宋青岚自然乖乖站在爸爸身边。
唐景汐就没那么老实了，那多无聊呀，她闹着去寺庙后面僻静的厢房玩耍。
却不知，那里有寺庙养的几只鸡。
其中一只个头最大的，不知怎么的，一眼就看中了唐景汐，张开肥硕的鸡翅膀扑腾着飞速跳过来，甚至还带飞的。
唐景汐吓得满厢房乱跑，一边叫一边哭：“小宋叔叔！！！救我呀！！！”
宋超急忙去赶那只鸡，可那只鸡很邪门，就要追着唐景汐不放。
小小的女娃，哪里跑得过健硕的还能起飞的鸡啊，白嫩的小腿被啄出血了。
那天烧香只能提早结束，景新雨匆匆带她回城，去医院打了破伤风和狂犬疫苗。
破伤风针要做皮试，巨疼。而狂犬疫苗要打四针。
唐景汐瘪着小嘴，闭了闭眼。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
从此，鸡荣登唐大小姐最害怕的动物榜首，连冷血的蛇都要往后排一排。
“鸡真是可怕啊。”
她又坐了下来，抱着膝盖。
语气心有余悸。
宋青岚抿唇：“山鸡呢，就是山里的鸡，寺庙在山里，你遇到的那种，就是山鸡，比外面给人吃的鸡要凶一点。”
“原来那就是山鸡呀！”唐景汐用力点头：“怪不得怪不得呢，真的好凶。啊！”
她顿悟：“所以二婶说你很凶吗？”
宋青岚微微弯起眼睛：“你觉得我凶吗？”
“怎么会啊。”
唐景汐想也不想地摇头，她想了会儿说：“你是……厉害，很厉害呢。”
她没说，三班里的同学提到宋青岚时那个崇拜的语气啊。
每每听到，唐景汐也觉得心情好好。
——这么厉害的人，和她住在一起呢。
宋青岚顺着她的话点头：“那你希望，以后我当山鸡还是凤凰呢？”
唐景汐轻轻蹙起眉，疑惑：“为什么要当山鸡和凤凰啊，当人不好吗？。”
她去动物园里见过，动物吃得都不好，哪里有每天家里餐桌上的美味啊。
“你当宋青岚就很好了。”
唐景汐顿了顿，仰头靠在沙发靠枕上，笑嘻嘻地说：“还是当人最好啦。下辈子我还想当唐景汐。”
独属于她的无忧无虑的语气。
世界上会有小女孩不愿意当唐景汐吗？
宋青岚怀疑。
她也不是大人们口中真的那么懂事优秀的孩子。
她的生活不是只有阳光。
小时候的她也曾在深夜，默默自怨自艾，为什么大家看起来都如此幸福？
而她就要过早地意识到金钱将人分出阶级，遥远的家乡人辛苦劳作才勉强维持一家人正常开销，而有的人可以轻轻松松仿佛活在天堂。
可是这一刻，她看着旁边笑容轻松惬意的唐景汐。
宋青岚想，下辈子她也还想当宋青岚。
唐景汐身边的宋青岚。
-
入冬不久，华罗庚杯的初赛就到了。
初赛的考场在省城，唐信鸿给宋超几天假，方便他陪着女儿一同前去省城。
安市去省城的火车要三个小时，绿皮硬座票价虽便宜，气味却不太好闻，有太多长途旅客留下的烟味和各种泡面味道。
宋超就决定带女儿坐汽车去，大巴的票价比硬座贵一倍，但舒服些，时间也会短一个小时。
当时唐信鸿开车送他们去安市汽车南站。
唐景汐闹着也要去送，景新雨便一同上车去送。
阵势搞得异常得大。
买好票，随上随走，意外还在车站遇到了方晨轩和他的漂亮妈妈。
“轩轩！”
唐景汐猛烈朝他招手。
方晨轩高兴地跑来，见了他们礼貌挨个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唐景汐问：“你怎么在这里呀？”
方晨轩腼腆地笑了下：“我要去考试啊。”
“啊？考试？”唐景汐茫然，有考试吗？同样三班的她怎么不知道。
方晨轩的妈妈解释：“华罗庚杯的初赛啊。你们也是吧？”
唐信鸿老脸一烫：“……”
真是没脸说呢。
景新雨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指着旁边的宋青岚说：“岚岚也要去，那待会儿上车你们刚好能坐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好啊。”
宋青岚站在旁边，背脊挺直，安静不说话的时候，尤其衬得小小年纪很有沉静的气质。
方晨轩妈妈一看就知道是学习好的孩子，静得下来的孩子学习不会差的。
她朝宋青岚笑笑：“上车你和轩轩坐一起好不好，两个人还能聊聊天，不会无聊。”
宋青岚轻轻点头。
方晨轩反而一下子紧张起来。
啊！
大队长要坐我旁边！？
他被妈妈带着去检票口，差点顺拐了。
宋超带着女儿，跟唐家人告别。
“唐哥，厂里的活儿回来我加班干完。”他尤其强调这点。
这阵子宋超没给唐信鸿开车了，以前当司机时就会帮着处理一些厂里的工作。
他现在工作干得不错，唐信鸿干脆给他调到厂里当了主任。
“哎别操心，还有小曹在顶着，你就专心陪岚岚考好试。”唐信鸿说。
宋超不住地道谢。
宋青岚看向旁边，拉着妈妈小手的唐景汐。
“汐汐妹妹，我考完就回来。”她小声说。
唐景汐轻轻点头：“知道啦。”
其实她有点不舍呢，但宋青岚要考试，她不能闹着不让她去。
学习是头等大事，道理她懂得的。
检票口，宋超和宋青岚的身影终于不见了。
他们坐上了大巴，看不着了。
唐景汐牵着妈妈的手，望穿秋水般，迟迟不肯收回目光。
“宋青岚为什么总要去外面啊？”她没忍住，小声地问出口。
这几年，宋青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请假，坐大巴、坐火车，奔往外地。
因为打这样那样的比赛。
因为考这样那样的试。
妈妈告诉她：“因为岚岚很厉害啊。”
唐景汐仰起小脸，认真问：“很厉害就要去外面吗？”
景新雨低下头，温柔地摸摸女儿的脑袋：“我们这里太小了，世界很大很大。总有一天，岚岚会变成一只鸟，飞往更大的世界。”
鸟。
唐景汐忽然想到什么：“凤凰？她会变成凤凰吗？”
景新雨笑了笑。
唐景汐再次看向不见人影的检票口。
那股淡淡的不舍，忽然愈演愈烈，演变为强烈的不安和慌乱，揪住了一个十岁女孩的心。
作者有话说：
唐大小姐不舍的时候，小方同学坐在大队长身旁，一路战战兢兢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