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姐姐？”
“顾姐姐……”
“顾——卧槽！”
噗通两声水响， 顾弦望朦胧之际只听着耳边闷鸣，如无数次沉坠于深海，她的身子飘摇， 感觉许久没有那么轻过， 痛觉还没有回来，只是发沉， 四肢百骸好似冷石，又僵又重，眼皮上像压盖千钧，怎么都挣不开，困懒疲乏，很想、就这么睡过去……
她就像是荡在小舟上， 时而落， 时而起， 大概是秋冬吧，风偏凉，慢慢的她又觉得这舟底好似不大太平， 总有东西在撞， 这感觉极不踏实，让她很想翻身起来探看， 心念愈重，身体便愈沉， 沉到极致， 竟开始疼痛， 挣扎之间人突然翻倒， 口鼻猛地入水，呼吸间全灌进了肺叶， “咳——”
“欸，小心小心！”叶蝉赶紧扶住她。
噗！
一口水吐出来，人终于清醒，随意识一齐回归的还有浑身剧痛，顾弦望第一时间皱紧了眉，她后脑疼得要命，根本不敢碰，视线凝结间，黑暗中周遭的景象终于绘出轮廓——不高不低的岩洞，及胸的浑水，恶臭的空气，这岩洞的石墙半是平岩半是山土，岩块滑腻，山土则掺杂许多细碎的根须，感觉位置很低，有点像是人工挖凿出来的那种很早以前老林场才会用的地窖。
她踮着脚，前脚掌基本能够到地面，顾弦望缓了口气，抬起手看了看，五指活动还是正常的，只是水太脏了，身上沾挂着许多烂草叶，甩了甩，看向叶蝉，“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叶蝉都快哭了：“我没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那只死猴子给砸死了！”
砸…是了，她后脑勺明显有个淤血肿块，但现在应该已经止血，还有她的手臂，多半又是借助了禁婆骨，现在还真是分不清这东西到底对她是诅咒还是祝福，祸兮福所倚吧，“不打紧，我们是怎么到这来的，你有没有印象？”
叶蝉浑身湿透，头脸上全是烂泥脏土，刚才被扔进这水牢的时候差点她就没捞起顾姐姐，顾姐姐不仅是受伤昏迷，整个人还僵直打摆子，看起来就和要死了没两样，她好不容易把人托起来，就摸着她脸上好像在流血，神眼虽能帮她夜视，却不能分辨颜色，但明显感觉那液体是温热的，从顾姐姐七窍一点点流出来，真的是要把她吓死了。
吸了几下鼻子，她才感觉自己平静了一点儿，说：“我们是给那些山魈抬过来的，我记得离之前那位置不算非常远，大概有个一公里左右，可它们走的路很偏，我一路装死也没看清，感觉地势是一直在降低的，最后，反正就给扔进了个不知是井还是什么洞一类的地方，喏，就顺着这里往前，就是我们掉下来的位置。”
“那边水太深了，我站不住，只能托着你往里边儿探，好在还有些地势高的位置，不然我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顾弦望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看样子这个水牢比她想象中要大很多，而且非常曲折，如叶蝉说的洞口，离她们现在所在需要竖直穿越过一条两三米左右的甬道，而周遭她以为的岩洞，则大概有个七八平左右，仔细看的话四面’墙‘也相对规整，不看水蚀的部分，倒挺像是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的。
她现在相当于站在这房间的斜线上，左右两侧都有通道，如果在脑中将平面图简单还原，这里的’设计‘就好像是洞口——甬道——房间——甬道——另一个房间……
嘶，这怎么感觉，像是座古墓啊？
“那些人来过么？”
“阿姐他们？”叶蝉摇头，“没有，但是抓到我们以后，那只大山魈又吹过一次口哨，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但是这帮猴子是真特么聪明，把咱们身上的装备，刀，全搜走了，就差没把我这身衣服也给扒了，气死我了！我这吭哧吭哧地背了整晚上，眨眼就给爆出去了。”
没有装备了，顾弦望抿抿唇，说实话有一瞬间丧气，但光丧气也没用，好在不死鳌还在，“我觉得这里的制式有点像是古墓，你感觉呢？”
“墓？”叶蝉愣了一下，她还真没顾上细想，从两人落下来到现在将近一刻钟，她就一直在艰难求生，现在再去回忆，“要这么说感觉也有点像啊，本来陕西地下就多墓葬，不过埋在这个位置也太偏僻了，如果真是古墓，那年代一定很久远了，起码得是在唐以前了。”
她想了想，蹚过水将四面墙都摸了摸，又想跳起来去够岩顶，这身高哪儿够，落下来就得摔，顾弦望赶紧过去抱住她往上送，“碳粉……”
“什么？”
叶蝉落下来，把手指伸给她看：“你看，碳粉，这墙上混了石灰和木炭，这是防潮用的，咱们现在的这个位置，真有可能就是个前室啊。”
看她一脸欣喜，顾弦望还是泼了瓢冷水：“嗯，但这里即便是座古墓，应该也已经被掏空了，我们落下的地方，多半就是被扩大过的盗洞。”
那些山魈倾巢来抓她们，她原以为又是场血腥捕猎，但没想到这些畜生不仅没把人给活吃了，还把她们扔进了古墓里，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金钩镇的人指使？那他们把人抓起来，还有别的用处么？
——妈的，还真有，不就是阿姐说的人皮鼓么！
顾弦望周身倏然起了阵恶寒，不能浪费时间了，若真是留着她们两个做鼓，她想等今夜所谓的悬棺祭一过，明天肯定不能留她们再见着夕阳，“先前我们落下的洞很高么？徒手有没有可能爬上去？”
叶蝉回忆了一下：“高是不太高，离地大概就三米，但是不贴边儿啊，你和我是几乎同时给扔下来的，所以我觉得那个被拓开的盗洞，起码得有接近两米宽，你就算踩着我跳上去，那盗洞还有五六米的深度呢，不可能空手上啊。”
顾弦望点头：“好，那我们先往里面找，看看其他地方会不会还有出路。”
…
在她们没蹚进主棺室之前，完全想不到这里会是这副景象。
充其量只是座被盗空的古墓，充其量敞着灌满淤泥的空棺，还能有什么？
叶蝉瞠目结舌，竟有瞬间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又看见幻觉了，这纵横约十余平大小的主棺室里，正对着甬道的那一面墙，斜侧着堆满了尸骨，这里的积水同样及腰，但尸堆却比水面还高出约一米，这只是她们站在主棺室门口往里看见的，照道理来说，这样斜堆的情况要想不往下坍塌，除非底层足够厚累得足够扎实，换言之这里面的地面都很可能铺满了白骨。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些尸体好像不是人的，坏消息是，这座古墓现在看起来，有很大可能是那山魈群的’储藏室‘。
所以——闹了半天，她们还是储备食物么？
怔神间，这主棺室的角落里，竟弱弱的传出声：“谁？”
叶蝉一个激灵，冷汗全出来了，这是鬼吧？这绝对是鬼吧？刚刚她自己独自拉扯着顾姐姐在古墓里折腾了半天，那么大动静都没个人响应，怎么这里会忽然有人说话啊！？
“你、你你你是谁？哪个年代的？什么官职！？”
她这声喝问把顾弦望都给问懵了，没想到那声音顿了下，还真回答：“我…我是二十一世纪的，政治面貌是…群众。”
嗯？叶蝉眉头一皱，怎么还是只现代的鬼？
“想什么呢？是个活人。”
顾弦望一拍她，两人赶紧蹚进水里去找，这主棺室的地面踩起来果然咯吱咯吱的，底下什么形状的骨头都有，脚感别提有多麻人了，好在这人自己有心求救，也没死等，伸手推开尸堆，从白骨里坐了起来。
“卧槽？”叶蝉二次震惊，“怎么是你啊？”
他整个人蜷坐在骨堆上瑟瑟发抖，肩头成片的血色都已经泡淡了，整张脸都是浮肿的，怎么看都觉着比她们俩要惨多了，顾弦望也奇了：“你怎么在这？老柳呢？”
“不对，山魈群不就是你们金钩镇自己驯养的么？”她皱眉狐疑地退了步，警惕地说，“你和谁一起下来的？”
门诊小哥眨了眨眼，声音虚弱：“你们…怎么看得清我？”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灵体，叶蝉咳了声：“你别管，我们姐俩眼神儿好，你就老实交代，怎么下来的？为什么下来？你们那些村民咋不来救你？”
小哥闷声说：“猎人者……人恒猎之，既然是祭祀，当然…谁要是被猎捕了，也就、相当于是死了，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救我？山魈不会听我的指令，在它们眼里，没有山哨的保护…我也只是食物而已。”
“我没看见过其他人，醒来的时候…就在这洞里面了，我失血过多，得保温，不然很快就会因为失温昏迷。”
叶蝉和顾弦望对视了眼，觉得这解释相对合理，这家伙是干门诊的，窝在这里自保也正常，但话又说回来，他还在这，说明这古墓里的出口大概率就只有那盗洞了。
顾弦望想了想，突然笑了：“你想活么？”
废话，他点头：“嗯。”
她一脚踩上白骨堆，拿食指挑侧他的下颌，露出他衣领里隐隐的血洞，“拿你知道的信息来换，我可以考虑救你。”
那小哥僵了僵，也觉得好笑：“你们自身都难保，还…救我？咳咳……如果我说了，我出去一样也是死，我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马上恢复体温，也撑不了多久，还不如就、就死在这里。”
顾弦望说：“你的普通话说得不错，还能在门诊工作，说明你受过教育，医学生多么宝贵，就为了这样的陋俗去死，不觉得不甘么？”
小哥反应有些迟钝，他木然地想了一会儿，才说：“不觉得。”
叶蝉翻了个白眼，心说别的都不论，但这洗脑的功夫还是得看他们这种闭塞村寨啊，前有夜郎后有金钩，你们这种口才这种力度，那不下海经商可惜了了啊，还搁这儿拜什么神呐，你们特么自己就是洗脑之神。
“行，不勉强。”顾弦望退回水中，却又突然从他身旁掰折根不知什么动物的肋骨，骨渣尖锐，径直戳点在他的枪伤处，瞬间就把人疼得’啊‘了出来，“横竖要死，不如我帮你一把，省得过程痛苦。”
“在这里，你们不拿人命当回事，那我也不妨入乡随俗，反正最后有人打扫。”
那小哥痛得脸都在抽搐，叶蝉看着有些于心不忍，觉得他这身体就算想喊停现在自己也喊不出来了啊，赶紧拦了把：“喂，再给你个机会啊，你到底想不想活？”
顾弦望等的就是她出来唱红脸，顺坡下驴地收了手，等那小哥缓过气，才又开口：“我们与你们无怨无仇，现在是你们金钩镇的人先谋我们性命，你也别在这演什么忠烈之士，先告诉我，在回马岭装神弄鬼的是不是你们的人？搞出明朝将军墓的传闻，目的就是引这些盗墓贼来再杀他们做鼓么？”
那小哥还在迟疑，沉寂之中，三人同时听见咚的一声什么东西落水的砸响，好像不是人，没有那么大那么沉，屏息侧听间，甬道里隐隐约约又传来了动静。
像是…有人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