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环流>第50章

  男人睫毛动了动,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皮。

  入目是一片模糊扭曲的灰暗色彩,脸上传来针刺般隐隐约约的疼痛。他翻了个身,企图爬起来,四肢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难以支撑住他沉重的躯干。

  房间里没开灯,他在床上摸索了片刻,才发现他身侧的床单早已冰冷,显然身侧的人已经离开多时了。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房间里一片死寂,空无一人。雪白的床单上是大片大片的鲜血,他颤抖着伸出手,在手指触碰到床单的那一刻,落下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想说话,但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嘶哑的低吼。

  “呃啊……”

  房间里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味,像是酒精、呕吐物、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发酵后的味道。他大口喘气,胸口传来一阵闷痛,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

  他的大脑混沌一片,整个人像是坠进了冰火两重天的炼狱,牙齿冷的不停打颤,后背上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上滑过热流,口鼻之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费力地挪动着膝盖,跪爬到房间门旁边,而后转动把手,推开了房门。

  在他几米外的地方,站着一个推着清洁车的阿姨。他咬着牙,几乎是费尽全力爬过去,死死地拽住了保洁阿姨的脚腕。

  保洁阿姨仓皇地回过头,在看见了他的瞬间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甩开了他的手,一边连连后退,一边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啊——”

  他趴在地毯上,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在他失去意识地前一秒,他依然伸长了手,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绝望的嘶吼:“我……”

  “救……救……我……”

  邢司南忽然皱起眉:“你听见了么?”

  “嗯?”楚白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愣了愣,“什么?”

  “警笛的声音。”邢司南大步走向商场的大门,隔着透明的玻璃落地窗,他们看见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紧接着是一辆不停闪烁着警灯的警车。

  “这你也能听见。”楚白看着两辆车逐渐远去的车尾灯,“这是要去哪儿?”

  “不好确定。”邢司南沉吟片刻,“今天是杨朔值班,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打个电话问问他。”

  “我要知道这个干什么?”楚白道,“我可没有平白无故替自己揽活的爱好。”

  邢司南“呵”了一声,凉凉道:“先别急着这么早下定论,说不定过两天,它就变成你的工作了。”

  楚白:“……”

  怎么还在生气。

  不过邢司南刚刚的话倒是给他打开了新的思路——在惹人生气这件事上,作死小能手杨朔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在如何哄人这件事上,此人想必也是经验丰富。

  于是他给杨朔发了个消息:在吗?

  杨朔简直受宠若惊:天哪!我没看错吧!

  作死小能手:我竟然还有能收到你主动发过来的消息的一天!

  作死小能手:洒家这辈子值了!

  楚白:……

  他头疼道:问你个问题。

  作死小能手:……你真是楚白?

  楚白:?

  作死小能手:……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作死小能手:还是明天就要世界末日了?

  作死小能手:……慢着,你不会是因为我昨天晚上灌了你酒,所以打算挖个坑让我跳吧?

  楚白:……

  这都是哪跟哪……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邢司南忽然警觉地转过头盯着他:“你在和谁聊天?手机一直震个没完没了的。”

  “……没谁。”楚白含糊道,“杨朔……我问问他案子的事情。”

  邢司南挑了挑眉:“哦?这会儿怎么又变得这么积极主动了?”

  “……”楚白真诚道,“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早点了解一下案子比较好。”

  邢司南双手抱臂,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往不远处的电梯走去。楚白百忙之中抽空,挤出时间给杨朔发了条消息:我想问你,如果一个人生气了,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消气?

  杨朔秒回了一个问号。

  作死小能手:谁?谁生气了?你女朋友吗?

  楚白否认道:不是。

  作死小能手:?

  作死小能手:那你为什么要在意他有没有生气呢?

  楚白:……

  这问题问的……真是直击灵魂。

  他忙着跟杨朔隔空扯皮,没注意到电梯门正在缓缓合拢——楚白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关在电梯外。电梯沉重铁门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他抬起头,玻璃门的反光条上倒映出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脸。

  就在这时,电梯门忽然又重新打开了,邢司南那张拽了吧唧的臭脸出现在楚白眼前。他一手挡着电梯门,另外一只手握住楚白的手腕,干脆地把他拉进了电梯里。

  这个时间点正好赶上中午饭点,人流浩浩荡荡地涌向顶层,电梯里摩肩接踵。楚白不太习惯和陌生人一起挤在这样一个小而狭窄的空间里,下意识地往邢司南的身边靠了靠。

  这个动作大大地取悦到了邢司南,他垂下眼,顺势勾住楚白的肩膀,神情和语气都淡淡的:“聊完了么?”

  楚白心说你在我旁边我还怎么聊。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我们现在去吃饭?”

  邢司南短促地“嗯”了一声。

  “叮——”

  电梯门打开,邢司南和楚白一前一后出了电梯。楚白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几下,他刚想拿出来,邢司南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精准地捉到了他的手腕。

  “……”楚白面不改色,“你牵错人了。”

  “错不了。”邢司南抓着他,食指碰了碰他凸出的腕骨,“瘦成这样,想认错都难。”

  楚白:“……”

  他不自在地转了转手腕,没什么威慑力地警告道:“别这样拉着我。”

  邢司南从善如流,改抓着他的手腕为和他十指相扣。他举起手,在楚白面前晃了晃:“现在满意了?”

  楚白:“……”

  罢了。他自暴自弃地想,既然他这么喜欢牵,那就让他牵着吧,反正被他牵一会儿也不会少一块肉。

  结果还没等他们走几步,楚白口袋里的手机忽然疯狂震动了起来。

  楚白在心里暗骂一声,深深觉得向杨朔讨教经验一定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他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然后飞快重新塞回口袋里:“……广告电话。”

  邢司南眯了眯眼,似笑非笑:“是么?”

  “当然。”楚白面带微笑,手指在口袋里死死摁住手机按键,直接将手机关了机。

  于是世界清净了。楚白长出一口气,还没出完,邢司南的手机响了。

  楚白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邢司南掏出手机,嘴角扬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又很快被他压了回去。他摁下接听键,杨朔扯着那副前一天晚上用力过猛的破铜锣嗓子,在另外一头喊道:“邢司南!楚白他在你旁边吗!”

  邢司南看了一眼旁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的楚白:“在。”

  “那就行。”杨朔松了口气,絮絮叨叨道,“我靠,他刚刚突然不回我消息了,电话也打不通,我还以为他被绑架了,刚想报警,转头一想,我自己不就是警察吗……”

  楚白:“……”

  所以这就是你打电话给邢司南的理由?

  邢司南冲楚白抬了抬下巴:“手机怎么关机了?”

  楚白睁着眼睛说瞎话:“没电了。”

  杨朔听见他的声音,滋儿哇地鬼叫道:“楚小白!你吓死我了!你这突然不回消息我还以为你被人做掉了呢!你干嘛莫名其妙问我惹别人生气了怎么……”

  楚白眼皮一跳,硬生生掐断了他接下来的半句话:“你刚刚说什么,我们这信号不太好,先挂了——”

  “信号很好。”邢司南语气淡淡,“他问你什么了?”

  杨朔十分耿直:“他问我惹一个人生气了,要怎么才能哄回来。”

  他顿了顿,缺了根弦的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太对劲,干笑一声:“……等等,那个人该不会是你吧?”

  邢司南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杨朔:“……”

  你俩神仙斗法,可别殃及无辜啊!

  “你既然这么有经验,”邢司南特意在“经验”两字上咬了重音,“那你说说,怎么样才能让一个生气的人消气呢?”

  杨朔:“……”

  他诚恳道:“楚小白,事到如今,我只能建议你洗白白擦香香去床上等他了……”

  楚白:“……”

  邢司南看着楚白,眼里闪过一点促狭的笑意。他抵着嘴唇,慢条斯理道:“其实用不着那么麻烦,做到最后四个字就可以了。”

  杨朔:“……噫。”

  楚白:“……”

  他忍无可忍,破天荒地主动拽了下邢司南的手:“你有完没完?我……”

  他抿了抿嘴唇,声音低了一点,像是服软:“……我饿了。”

  对于他的态度,邢司南显然很是受用。他懒洋洋地“哦”了一声:“那走吧。”还不忘对电话里的杨朔炫耀一番,“我们先吃饭去了,守着你的泡面好好工作。”

  “……”杨朔悲伤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等楚白尝试了由越州刑侦支队支队长倾情推荐的潮州特色海鲜砂锅粥后,他终于勉为其难地承认之前是自己见识短浅对粥有所误解,并且一口气唏哩呼噜地连干三大碗。

  风卷残云,杯盘狼藉。

  楚白摸了摸肚子:“不行,真吃不下了……”

  邢司南坐在对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闻言抬了抬眼:“有这么好吃?和你的小龙虾比呢?”

  楚白:“……”

  他慷慨地给予了自己此生对于食物的最高评价:“我可以连喝这玩意一个月不带厌的。”

  “说得好。”邢司南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某些人身上既然有伤,就少吃辛辣刺激的,多喝粥。”

  “……”楚白真情实感道,“邢司南,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抱歉,我对当你爸没兴趣。”邢司南收起手机,“别的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楚白充分发挥了将装傻贯彻到底的精神:“怎么,你还想当我儿子?哈哈哈哈这不太好吧……”

  话音刚落,邢司南忽然站了起来。

  他们就坐于一个临窗的狭小包厢内,他这么一站,将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空间压榨到极致。邢司南走到楚白身边,一手撑住桌子,单膝半压在沙发上,极具压迫感地自上而下注视着他。

  楚白整个人都被笼进了邢司南的影子里。他被捏着下巴,半强迫地仰起头,几秒后,他的眼睫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

  邢司南松开他:“现在知道我想当什么了么?”

  楚白:“……”

  他到底为什么能如此轻车熟路地耍流氓,还这么理直气壮面不改色的?!

  楚白越发觉得,和邢司南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独处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在外面此人都如此明目张胆,要是回了家,关上门,他们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简直不敢想象邢司南这个禽兽会对他做什么。

  “在想什么?”邢司南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在他旁边坐下,“怎么不说话?”

  楚白张口就是:“在想怎么跟宋局反应临平分局内部存在的职场性.骚扰问题……”

  邢司南听了,没什么反应,握住他的手:“那你想好了么?”

  楚白注意到邢司南的手比他略大一些,手指很长,骨节分明,食指和拇指上有一层粗粝的茧,大概是长年累月的握枪所致。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不清楚邢司南这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没有。”

  “那我教你。”邢司南动了动手指,和楚白十指交叉相握在一起,然后打开手机照相机,对准这两只明显就都属于男性的手拍了张照。

  楚白不明所以,任他动作。邢司南点开微信,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宋既明,然后选择了刚刚拍好的照片,轻飘飘地一点。

  这哪是反应问题,这根本就是替人出柜——楚白瞳孔地震,赶在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行为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又发什么神经?!”

  “你不是要告我职场性.骚扰么?”邢司南反握住他的手,“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我明天就负荆上局长办公室请罪。”

  楚白脑补出了一段“台下何人状告本官”。他哭笑不得,拿邢司南这种无赖似的手段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无奈道:“我错了,我不告了还不成么?”

  邢司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着这个十指交缠的姿势把楚白拉起来:“走吧。”

  楚白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邢司南这厮天生神力,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几次尝试未果后,楚白只好认命地让邢司南拉着自己走,一路收获无数或惊奇或艳羡的目光。

  明明有直达电梯,邢司南不坐,非得坐着扶梯从顶楼到一楼。他们掌心相贴太久,楚白出了点汗,他不怎么舒服,低声道:“你……还没拉够么?”

  邢司南没说话,但握着他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含义不言而喻。

  楚白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手上压根没什么肉,只能握到硌得慌的骨头,就这么个玩意儿,邢司南还能握上瘾了似的根本停不下来,只能说邢司南的审美果然是和他本人一脉相承的与众不同,不同凡响。

  邢司南牵着楚白,兴致高昂地在一楼的众多奢侈品店里转了一圈,宛如古代带着自己爱妃下江南的皇帝,并淡然地接受了各路导购对于他们的赞美和祝福,包括但不仅限于“二位真般配”、“简直是天作之合”一类让人听了耳红心跳的话。

  楚白坐在奢侈品店里,一边扼腕叹息,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人为了赚钱真是不择手段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一边立起一本杂志,躲在杂志后面偷偷打量邢司南。

  邢司南站在灯下,低着头系衬衫的袖扣。剪裁得体的衬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身材挺拔比例优越。他非常适合这种偏正式、但又不同于工作制服的衣服,有种独特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楚白用杂志遮住下半张脸,怔怔地看着邢司南的背影。邢司南似有所感,回过头,楚白猝不及防,来不及收回目光,于是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邢司南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

  楚白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和杂志上的模特大眼瞪小眼。他余光瞥见邢司南往他的方向走过来,赶紧摊开杂志,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自己脸上一盖——

  杂志被人拿了起来,邢司南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挑了挑眉,正想开口说话,忽地眉头一皱,然后快步走到了橱窗边。

  楚白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怎么了?”

  邢司南摇了摇头,楚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奢侈品店的橱窗正对着一家快捷连锁酒店,此时此刻酒店楼下停着一辆警车,正“呜呜”地闪着红蓝的警灯。

  几名身穿警服的人抬着担架从酒店里出来,表情严肃地讨论着什么。即使他们之间间隔了一整条马路,楚白还是清清楚楚地瞥见了担架上的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的裹尸袋。

  “和我们刚才看见的警车车牌号相同,是同一辆。”邢司南道,“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杨朔:为了你俩的爱情我真的付出了太多……到底有没有人能管管这对狗男男!怒!摔!

  话说姓邢的自从坠入爱河之后嘴皮子利索了好多啊,楚小白:我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你的套路。

  邢司南:守护我方老婆,我辈义不容辞!

  导购小姐:二位真是郎才郎貌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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