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环流>第26章

  一直以来萦绕在楚白心头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在此刻忽然烟消云散。

  他们忽略了另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李霞在外地读大学的大儿子陈耀,今年二十一岁。”邢司南将手机丢给他,“上面有他的相关资料,自己看。”

  楚白接过手机打开,一个文档跃入了他的眼帘,上面将陈耀的记事生平整理的非常详细。他扫了两眼,诧异地抬起头:“你早就想到了?”

  “只是例行背调。”邢司南打开右转转向灯,“你先看吧。”

  楚白“唔”了一声,继续往下看。陈耀是李霞和前夫所生,李霞嫁给何勇后,他并没有改姓何,而是保留了自己生父的姓。李霞和何勇结婚那年,陈耀十四岁,正好处在青春叛逆期,和何勇的关系十分糟糕。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初中毕业后,陈耀就被送到了一所离家遥远的寄宿制高中,一个月才回一次家。高一时,李霞和何勇生下了小儿子何辉,而陈耀在这个家里也更加显得多余。

  这样的少年经历,养成了陈耀孤僻内向的性格。他没什么朋友,班主任和同班同学都认为他是一个不好接近的人。但与此同时,陈耀的成绩十分优异,从小到大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时更是以高分考到了邻省泸阳市某名牌大学。

  目前,二十一岁的陈耀就读于该校土木工程专业。从他最近三年的行程来看,他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泸阳,只有过年时才会回一次家。

  楚白皱了皱眉,从资料上看,高中开始,陈耀和何勇就连碰面的机会都很少,相处的时间更是寥寥无几。再加上陈耀即将从名牌大学毕业,前途无量,又有什么理由杀了何勇,毁掉自己的前程?

  “人在濒临绝境的情况下,往往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巨大能量。”邢司南道,“虽然李霞身材瘦弱矮小,但她并不是完全没有杀害何勇的能力。”

  楚白不认同道:“我们没有直接指向李霞杀害何勇的证据,她完全可以一口咬定何勇死于意外,而她只是在慌乱失措之下,处理了何勇的尸体。她之所以急着招供认罪,无非是担心我们继续查下去。”

  “这起案件中,的确还存在诸多疑点,我们不能草率地认定谁才是真正的凶手。”邢司南摇下车窗,一股难以形容的、泔水混合着水果蔬菜腐烂发酵后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楚白头昏脑涨。

  楚白:“……”

  而邢司南表现的像是暂时性嗅觉失灵,他淡定地伸手一指,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块硕大的招牌,“东郊垃圾处理场”几个金灿灿的大字,在太阳底下发着光。

  楚白:“……”

  他好想逃,但是逃不掉。

  邢司南慢悠悠道:“我之前可是给过你机会来不来的——”

  “……”楚白头疼道,“大概是今天出门没洗手,手气有点糟糕。”

  邢司南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甩手一个帅气的漂移,将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东郊处理场外专用的停车位上。

  “下车吧。”

  楚白不情不愿地推开车门,或许是有了之前的铺垫,这会儿气味居然闻起来没方才一开始的那么“震撼”。楚白不由佩服于嗅觉系统强大的适应能力,他几步跟上邢司南,随口道:“你换了辆车?”

  “怎么?”邢司南乜他一眼,“查我户口?”

  “……这都哪跟哪啊。”楚白不知道他联想到了什么鬼地方,“我就是觉得和你之前开的那辆看起来不太一样。”

  “放心,我花的每一分钱,来源都是合理且合法的。”邢司南顿了顿,微微一笑,“所以别想着跟纪检举报我。”

  “……”楚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气又好笑道,“我举报你干什么?”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么?下属费尽心机地抓到领导的小辫子,搞掉领导后自己成功上位,再说……”邢司南虚虚地点了点他的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我们两个又不合已久。”

  楚白落后他几步,看了他的背影几秒,淡然反驳道:“别胡说,我们明明一直关系很好,我是你敬重的学长,你是我疼爱的学弟。”

  听到“疼爱”两个字时,邢司南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他回过头,神色古怪道:“楚白同志,我觉得你真的很有必要请个语文老师,好好教教你‘疼爱’是什么意思。

  楚白眨了眨眼睛,表情甚是无辜。

  邢司南警告他:“别装傻。”然后道,“走。”

  他们来之前已经跟处理场的工作人员打过了招呼,因而很顺利地进入了处理场内部。处理场工作人员边走边介绍道:“我们这儿的垃圾会根据不同分类,分别采用填埋、堆肥和焚烧处理,一般垃圾场十天半个月统一清理一次,所以,我也不确定你们要找的东西还在不在这里。”

  “没关系。”邢司南道,“先带我们过去吧。”

  工作人员点点头,带着他们往走道深处走去,边走边道:“两位警官,你们具体是想找什么东西?如果能知道找什么东西,会比较好找一些。”

  邢司南简要道:“一个花瓶碎片,装在黑色塑料袋里。”

  工作人员苦笑道:“警官,您不知道,我们这里每天要接收多少这样的碎花瓶,没准儿我给您找出来了,您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

  邢司南想了想,又道:“一个青花瓷图案的细长花瓶,上面可能还沾了血。”

  “……算了。”工作人员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他们领到一间挂着“工作间”门牌的房间前,“您二位先进去换个工作服,换完后左转进过道,过道尽头就是您要找的地方。”

  邢司南道了谢,推开工作间的门。工作间的左边是一排整齐悬挂着的密封工作服,右边是成格排列的消毒间,中间有一条走道,尽头闪着微弱的光,通往露天停放点。

  楚白叹为观止:“……现在的垃圾处理场都这么高大上了吗?”

  邢司南不置可否,从架子上取下一套工作服丢给他:“去换上。”

  那套工作服出乎意料的重,楚白接过后,拉开背后的拉链,把衣服往身上套。他在这一方面的业务还尚且有待完善,笨手笨脚地穿了半天,才堪堪套完了半边。

  邢司南就抱着手臂,靠在旁边优哉游哉地看了半天,末了还评价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衣服都不会穿?”

  “……”楚白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好不容易把另外一边也套进去了,才尽量心平气和地回答道,“邢司南,你有没有想过,这件衣服本来就是要另外一个人帮忙一起穿的。”

  邢司南“哦”了一声:“原来你要我帮忙穿衣服——早说嘛,那么害羞干什么?”

  他走过去,眼带戏谑地看着楚白:“……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

  “……”楚白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他不自然地别开眼,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你别光看着了,帮我拉个拉链。”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因为下一秒,邢司南温度偏高的指尖便摁在了他的尾椎上。他一手固定住楚白的腰,在他的尾椎处摸索了片刻,总算捏住了那块小小的塑料片。

  隔着厚厚的工作服,触感还不算太明显。楚白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忽略掉身后的动静。拉链一寸一寸往上,他心跳的很快,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单纯地因为热,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靠得很近,良久,邢司南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地响起,拉长了尾调,像是在懒洋洋地抱怨着:“你怎么这么瘦。”

  他摁了摁楚白的脊椎,那一排骨头异常突出,放在他身上,有种病态而苍白的美。楚白没搭理他这一茬,略侧身躲开他的手,低声催促道:“……你好了没?”

  “马上。”邢司南“啧”了一声,“别乱动。”

  楚白只好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后颈,身后的人忽然开口道:“你出汗了。”

  楚白咬牙道:“……热的。”

  在顶上呼呼运作的中央空调面前,这个理由似乎没什么说服力。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轻快到楚白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怔了怔,然而邢司南已经松开他,并且退后一步,贴心地替他理了理衣服:“你先出去吧。”

  他顿时如蒙大赦,毫不犹豫拔腿就走,还因为走的太急,差点被衣服绊个趔趄。

  走道的尽头是个通风口,楚白呆呆地站在风口下,吹了好一阵,才勉强冲散了心口那些异样的、毫无缘由的情愫。

  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他不愿去深究邢司南做出这些行为的原因,也不愿去深究自己没有拒绝的原因。他长吁一口气,沿着走道慢慢向外走,很快,一座露天垃圾临时停放点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虽然这会儿没下雨,但天依旧是阴的。越州漫长的台风季节即将到来,潮湿黏腻的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恶臭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穿着工作服的邢司南向他走来。邢司南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傻站着干什么?”

  楚白诚恳道:“不想一个人出去遭罪。”

  邢司南故意曲解道:“那就是在等我。”

  “……你语文阅读理解一定是满分吧?”

  邢司南“嗯”了一声:“是比你强点。”

  楚白觉得邢司南这人指定有什么毛病,夸自己就夸自己,为什么还要莫名其妙地踩别人一脚?幸好他大人有大量,并不打算跟邢司南计较,于是转而道:“这么多垃圾,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翻完?”

  “先做标记分区吧。”邢司南习以为常,“我叫了后援。”

  楚白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后援”是什么意思,就眼睁睁地看着邢司南面不改色身先士卒,一脚踩进了垃圾堆里。

  ……所以有些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一把手是有理由的。

  他认命地跟上去。垃圾堆的触感很神奇,又绵又韧,绵的是腐烂的水果蔬菜,韧的是包装纸和塑料袋。苍蝇和飞虫在泔水横流的垃圾堆来回飞舞,楚白硬着头皮,跟着邢司南往里走。

  邢司南心理素质极为强大,对周遭环境视若无睹置若罔闻。他个高腿长,很快走到了最里面,而后转过身冲楚白道:“越早的垃圾在越里面,从里面开始翻吧。”

  楚白:“?”

  翻?用什么翻?

  邢司南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是用手,用别的,一不小心破坏了证物怎么办?”

  楚白:“……”

  邢司南在此刻显示出了大无畏的真男人本色,并且身体力行地蹲下身,在垃圾堆里仔细翻找起来。楚白低下头,看着脚下种类五花八门的垃圾堆,脸色异彩纷呈。

  要是他没看错,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几个用过的……避孕套。

  理智告诉他他戴了手套,但情感上,他还是很难接受要用手捏起那玩意儿。楚白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这是他的一小步,也是临平分局刑警支队的一大步。

  万事开头难,走过了这一遭,扒拉垃圾堆似乎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了。楚白皱着眉,将浮在最表面的那一层乱七八糟的果蔬皮、纸屑等拨开,专心致志地找了起来。

  据李霞所说,她将花瓶碎片收在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但是黑色塑料袋在垃圾场随处可见,又被掩埋在重重废弃品下,根本无法分辨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还好吧?”

  邢司南的声音透过工作服面罩闷闷地传出来,楚白有些不太习惯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愣了愣才道:“……挺好。”

  “不舒服就跟我说。”邢司南说完,又转了回去,仿佛他特地回过头来真的只是为了关心一下楚白似的。楚白含混的“唔”了一声,低下头。

  他们翻找了没一会儿,走道忽然传来喧闹的人声和重重的脚步声,看来这回来的人还不少。楚白好奇地回过头,看见一群穿着工作服的人熙熙攘攘地走了出来,打头的是一脸幽怨的江陆鸣。

  楚白拍了一把不远处的邢司南,指指江陆鸣:“他怎么来了?”

  “他是技侦,他不来谁来。”邢司南头也不抬,“劳驾,各位来搭把手,先把警戒带拉起来。”

  江陆鸣怒气冲冲地走到邢司南面前:“姓邢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邢司南起身,顺手往他怀里塞了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陆鸣:“……”

  他惊恐地瞪大眼,看着邢司南塞进他怀里的东西——那是一块已经完全腐烂了的生牛肉,白花花的蛆虫正蠕动着,在其中欢快地钻来钻去。

  江陆鸣:“……”

  江陆鸣:“呕——”

  楚白:“……”

  他简直想给邢司南磕个头,以谢邢司南的不杀之恩。

  邢司南哼笑一声,朝江陆鸣伸出手:“喏,给你。”

  江陆鸣吃一堑长一智,后退一步谨慎道:“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拿着。”邢司南将一叠标签纸往他手里一塞,没好气道,“给我做标签去。”

  在翻垃圾这一领域,技侦显然是专业的。他们将临时停放点的垃圾分为了十个区域,依次进行编号后分别交由专人负责整理,并对可疑物品进行筛选和挑拣。

  楚白觉得自己在遭受了几个小时的精神攻击后,整个人已经蜕变升华了。他慢慢悠悠地挥手赶走一只在自己面前盘旋良久的苍蝇,而后捏起一个外卖包装袋,将其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一旁。

  江陆鸣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酸道:“楚小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适应了。”

  楚白瞥了眼不远处的邢司南,小声道:“生活所迫。”

  江陆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你俩交头接耳的说什么呢?”邢司南仿佛古代残酷无道的暴君,不仅无情地镇压了底下的反抗,还不许群众说他任何一句坏话,“要是觉得自己太闲,可以多刨几个垃圾场。”

  楚白立刻表忠心:“我什么都没说!是他硬要凑过来的!”

  江陆鸣:“……”

  他咬牙切齿道:“楚白,你其实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川剧的传人吧?”

  “……”楚白不解,“川剧怎么了?”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变脸。”

  楚白:“……”

  江陆鸣边刨垃圾堆,边长吁短叹:“这么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阁下有何高见?”

  江陆鸣耿直道:“多找点人。”

  邢司南:“……”

  他嫌弃地看了眼江陆鸣:“我就多余说那句话。”

  楚白看着自己刚刚放在一旁的外卖包装袋,若有所思地出了会神,开口道:“同一个街道在同一天里送来的垃圾,应该是放在一起的吧?”

  “继续说。”

  “外卖店的包装一般都印着店名,极具特色,很好辨别。”楚白指了指包装袋,“再加之其配送范围有限,或许,我们可以根据垃圾中的外卖包装,来确定它来自于哪个街道,这样能在相当程度上缩小我们搜查的范围。”

  “一些外卖店是连锁的,不具有参考价值,但我记得……”他回想了片刻,“我记得我们去何勇家里时,保安室的桌子上放着一份米线外卖,上面写着‘李记米线’。”

  “此外,江汇小区外的街道上,还有一排餐饮店铺,排除掉一些连锁的店铺,‘玲玲粥店’,‘陈氏油炸’,‘胖大姐香酥烤猪蹄’……这几家,应该都是有且只在何勇家附近有。”

  江陆鸣震惊道:“这你都能记得住?你这是什么记性啊!”

  邢司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旁边凉凉地“呵”了一声:“这些倒记得挺清楚……原来不是记性不好,是不乐意记。”

  楚白:“……”

  承让承让,还是不如您记仇的能耐。

  幸好邢司南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跟他做过多的纠缠:“就按你说的做。”

  “李记米线,陈氏油炸……”

  “……找到了!”

  楚白猛地抬起头,不远处,一个技侦人员小心翼翼地拎起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赫然是一堆沾了褐色不明物体的青花瓷碎片。

  作者有话说:

  在这个点更新,看他们翻垃圾桶把我看饿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