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环流>第21章

  “聊聊?”

  楚白拧上热水开关,拿着咖啡杯转过身:“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邢司南提醒道,“你手上拿的杯子还是我给你的。”

  “……”楚白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转过头,“你要聊什么?”

  “领导找你谈谈心。”

  茶水间的空间极为狭窄,门半开着,隐约能听到走廊上传来的人声。他们俩一人端着一个咖啡杯站在一边,一个神情冷漠,一个面色无奈。

  邢司南喝了口咖啡,诚恳道:“对不起,我错了,你应该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这是你想听到的么?”

  楚白抬起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带也不行,不带也不行。”邢司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这个小同志怎么这么难伺候?”

  楚白还是不说话,颇有“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风骨。邢司南深沉地叹了口气,凑近他:“我说你老这么较劲做什么?跟谁较劲呢?”

  他叹气的时候,有轻微的气流拂过楚白的侧颈。楚白咬了咬牙:“……有话快说,别绕圈子。”

  邢司南笑了一下:“那我就直说了,感情用事是一回事,此外我真的挺好奇的,楚白——”

  他拉长了调子,楚白睫毛颤了颤,直觉这人接下来必定要说出什么自己不太乐意听见的话。

  “……你以前过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日子啊?”

  楚白非常冷淡:“跟你没关系吧。”

  邢司南耸了耸肩:“那可不一定,毕竟我是个控制狂,不太希望自己的手下出现任何不稳定因素。像你这种人,指不定哪天就被我找个由头,发配到后勤去了。”

  ……这算是个威胁么?楚白看着邢司南,眼底闪过一瞬复杂的情绪。

  “别这么看着我。”邢司南单手虚搭在他肩膀上,挡住了他出去的唯一一条路,似笑非笑道,“学长,我们两个都认识了这么多年,也算知根知底吧?如今有缘得以在此处相逢,你真的不打算说点什么么?”

  他这段话,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楚白抿了抿唇,半晌,终于放弃了挣扎似的低声道:“……我不会害你。”

  邢司南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正欲开口,江陆鸣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你俩果然在这——别搁这偷偷摸摸谈恋爱了,我们联系不上任荣!”

  楚白:“……”

  邢司南皱了皱眉,不露痕迹地将手从楚白肩上移开:“怎么回事?”

  “任荣不在家,同事说他今天也没去上班。目前,他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无法拨通,陈姝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他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还不带喘,可见临平分局人人都有说贯口的天赋。邢司南跟着江陆鸣往外走,边走边道:“他今天开车了吗?”

  “任荣名下有车牌号为浙A676K1的蓝色轿车,今天早上九点十分左右从他所居住的小区驶出。”江陆鸣在平板上飞快地调出监控图像,“经过人像比对,确认驾驶蓝色轿车的就是任荣本人。”

  “这辆车后来去哪了?”邢司南看了眼屏幕,“能追踪到它的路线轨迹么?”

  “还在追。”江陆鸣顿了顿,“你不觉得很可疑么?何才勇刚死,任荣就失了联。”

  “我只相信证据。”邢司南淡淡道,“加大高速公路收费站的排查力度,无论他和案子有没有关系,都不能让他跑了。”

  “好。”江陆鸣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有些意外地“哎”了一声。

  “怎么了?”

  “任荣被巡逻组找到了。”江陆鸣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一言难尽,“……发现的时候,他正在一个露天烧烤摊上和朋友一起喝酒,那辆车就停在他边上。”

  “确定是他么?”

  “嗯,他随身带着身份证,外貌也与证件上的符合。”江陆鸣道,“巡逻组已经带着他往分局过来了。”

  任荣被带到分局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邢司南走到办公室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路灯光在深蓝色天幕上拖出了一道华丽逶迤的长线,可办公室里只寒碜地点了一盏昏黄的台灯,楚白一个人坐在台灯旁。

  他单手支着下巴,眼睛半闭不闭,懒洋洋地阖着。整张脸笼罩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明暗交错,显得轮廓分明而眉眼深刻。

  邢司南看了一会儿,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楚白睁开眼:“人带到了?”

  他今天一整天都处于这种爱答不理的状态,邢司南没在意,走过去:“嗯,在审讯室。”

  “那你不过去?”

  “我来找你一起过去。”

  “……”楚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至于吧,我应该不是审讯开始的必要条件。”

  “少说废话。”邢司南抓着他的胳膊,“起来。”

  楚白借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吧。”

  邢司南落后他两步。他垂下眼,看着楚白手臂上明晃晃的白色纱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挺好的。”楚白背对着他,声音闷闷地传来,听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过两天就能畅饮啤酒小龙虾了。”

  “……”邢司南好笑道,“你有这么喜欢吃小龙虾?”

  “也不是吧,主要是觉得……”

  他说的后半句话又轻又含糊,邢司南没听清楚:“觉得什么?”

  “……没什么。”

  邢司南看着楚白的背影。楚白身材高挑,但身形偏瘦,时常让人会觉得他有些“弱不禁风”。但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具看似瘦弱的躯体里,究竟蕴含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不知为何,楚白总让他联想到雪豹猞猁一类的大型独居猫科动物,漂亮,强大,独来独往。他的美与攻击性仿佛与生俱来,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咬断敌人的喉管。

  审讯室和办公室离的很近。他们到的时候,门口像是为他们特意而留了一条小缝,里头传来低低的咆哮声。

  “我说了他的死和我狗屁关系都没有!你们有什么资格把我抓过来关在这里!”

  “您先冷静点……”

  “我要请律师,我要请律师!在我的律师到之前,我是不会跟你们说任何一个字的!”

  “……您还是少看点美剧吧。”

  得,这么直击灵魂的吐槽,一听就是来自于相声艺术表演家杨朔同志。

  邢司南摇了摇头。他走到单向玻璃前,戴上一边蓝牙耳机,并且把另外一边递给楚白:“先看看情况。”

  楚白接过后戴上了,目光专注地看着玻璃对面的三人。

  “这是我的权利,我有权保持沉默!”

  “您确实有。不过这意味着您同时放弃了为自己辩解的权利——您确定要这么做么?”

  “你他妈少诓我!”

  耳机里传来金属和桌椅激烈碰撞的巨响。审讯室中,任荣情绪激动,几次奋力挥舞手臂想要挣脱开镣铐的桎梏。由于用力过猛,反倒在手腕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您先听我们说……”

  “我听你妈了个逼!你们他妈的都把老子扣在这里了,还假惺惺地在这里装什么!不就是想抓老子好跟上面交差吗!”

  “我们只是按照规定进行调查……”

  “规定?什么规定?哪条规定写了你们警察可以随便抓人?按照你这个理论,满大街随便找个人都有可能是杀人凶手,你他妈的怎么不去调查他们!”

  “但是您和何勇有过直接冲突。”杨朔额头的青筋跳了又跳,尽量心平气和道,“关于这一点,我们有证人。”

  “有过冲突就要被抓起来吗?那跟他有过冲突的人多了去了!我建议你们把他家里那个老娘们儿、还有他那帮欠钱不还的老赖朋友、所有跟他有过冲突的人,都关起来!”

  审讯到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与意义。杨朔和江陆鸣对视一眼,邢司南敲了两下蓝牙耳机:“暂停审讯吧。”

  片刻后,杨朔灰头土脸地从审讯室里走出来。他抹了把脸,愤愤地骂了句脏话:“我靠,说话就说话,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喷了我一脸口水。”

  江陆鸣抱着资料,跟在他后面,恹恹道:“怎么才八点,这个人就喝大了。”

  邢司南见怪不怪道:“既然喝大了,那就让他在里面好好醒醒酒。”

  “也就这么个法子了。”江陆鸣叹了口气,“先审陈姝吧。”

  陈姝和任荣作为与案情相关的重要人物,被安排在了两间相邻的审讯室里。相较于任荣的狂躁和暴怒,陈姝始终安静地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只每隔几分钟才按捺不住似的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她瀑布般的黑发遮住了小半张秀丽的面孔,神情颇有几分惶恐不安。邢司南推门进去,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姓名?”

  “陈、陈姝。”

  “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吧?”邢司南直白问道,“你和何勇是什么关系?”

  “……”陈姝抖了两下,小声回答道,“我们就是、就是普通同事。”

  “我们既然能够查到你,就证明你们两个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邢司南的语气很淡,“我劝你想好再说。”

  陈姝捂住脸,自暴自弃道:“我承认,我们两个是好过一段时间……但是、但是那已经是过去式了!被谈话后,我和他就再也没有了任何联系,不信、不信你们可以查我的手机!”

  她仿佛怕邢司南和楚白不相信,忙不迭将手机从包里拿了出来,开锁以后递到他们面前:“你们随便查!真的!我对天发誓!”

  她如此主动,倒省了他们不少事。邢司南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陈姝的手机装进证物袋里,偏过头对着楚白低声道:“一会儿把手机给杨朔。”

  楚白忍不住道:“敢情我是你的备忘录?还是你的便携式移动背包?”

  邢司南诧异道:“何出此言?”

  “……”楚白别开眼,“算了,没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有点对审讯的参与感罢了。”

  楚白木着脸道:“那好办,你出去,我来审。”

  邢司南失笑道:“我们还是把注意力移到案子本身上吧。”

  他们交头接耳的这一小会儿,陈姝的脸色变了又变,几次想开口打断他们。邢司南咳嗽一声,重新转向她:“陈女士,关于你和何勇的事情,你老公任荣知道么?”

  陈姝犹豫几秒,摇了摇头。

  “你确定?”邢司南挑了挑眉,“有人目睹,他曾经跑到何勇的家里上门挑事。”

  陈姝咬着嘴唇不说话,楚白意有所指地开口道:“陈女士,我们理解您不希望您的丈夫成为嫌疑人,但是您隐瞒的越多,他的嫌疑反而越大,您明白么?”

  陈姝只好承认道:“他的确知道……”她觑了一眼楚白和邢司南的脸色,随即有些紧张地解释道,“但是你们相信我,我了解阿荣,他不是这种人!而且我和何勇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阿荣根本就没有必要杀他!”

  邢司南不置可否:“你和何勇这种关系,有多久了?”

  “……大概、大概两三年。”

  “你的印象里,他还和什么人有过矛盾么?”

  “我不知道……”陈姝干巴巴道,“何勇和他老婆的关系似乎很糟糕。他经常跟我抱怨他老婆,还说要和他老婆离婚,和我在一起,但是我拒绝了。”

  邢司南意外道:“你拒绝了?”

  “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新鲜感……”陈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爱的是我老公……”

  爱他还送他一片青青大草原。楚白有些无奈地扶住额头,心说你这爱可真够沉重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何勇是什么时候?”

  陈姝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一个星期前,他来上班,我们在门口偶遇了。他跟我打了个招呼,但是我没理他。”

  楚白点点头:“7月20日、21日那两天,你在做什么?”

  “那两天我都在照常上班。”陈姝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对了!何勇似乎还很喜欢赌钱!他有段时间曾经得意洋洋地过来跟我炫耀他赢了多少多少钱,但是才过了没几天,他又来找我借钱。”

  “他会不会是因为还不起钱,所以……”

  “关于这一点,我们会查清楚的。”邢司南站起来,跟她握了握手,“谢谢您的配合。”

  楚白也跟着邢司南站起来往外走。他们走到审讯室外,邢司南随手关上审讯室的门。

  “尸体腐烂过于严重,导致对于何勇的具体死亡时间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从7月20日到21日的死亡时间来看,这几个人全部都有动手的时间和机会。”

  “是。”江陆鸣赞同道,“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并不充分,尤其是晚上。李霞说最后一次看见何勇是在21号早上,而何勇的同事则声称何勇最后一次出现是在20号。”

  “说起这个,”杨朔道,“还有一点很奇怪,我查了何勇的账单,发现在21号当天,何勇的银行卡的确有过几笔消费和支出。”

  邢司南皱了皱眉:“能证明是他本人消费的吗?”

  “不能。”杨朔摊开手,“所有的消费和支出都是在街边的零售店,购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如矿泉水,店主对于购买者也没有什么印象。”

  “在刚才的审讯中,陈姝还提出了一种可能,即何勇是因为赌博欠下巨债,被债主所杀。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欠了钱的何勇在债主眼里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把何勇杀了,债主岂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而且陈姝在审讯过程中,极力替任荣开脱,还强调了三遍’她和何勇’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联系,这有些不合常理。我怀疑陈姝说了谎,她很有可能在私下里继续和何勇来往。”

  楚白将证物袋递给杨朔:“不过她既然敢把手机交给我们,就证明她一定把她和何勇来往的信息删的干干净净。”

  “放心。”杨朔接过证物袋,挺了挺胸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道:“在这方面,我是专业的。”

  江陆鸣闻言,无情地嘲笑道:“也不知道当年是谁把证物掉进了泡面汤,害得自己的工作也差点泡汤。”

  “姓江的你怎么有脸说我?”杨朔怒道,“是谁抓人的时候迷了路?要不是邢队反应快,犯罪嫌疑人就跑了!”

  眼看他们又要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揭黑历史,邢司南头疼道:“我说你俩差不多得了,也不嫌丢人。”

  “哎,你上回不是还跟我说楚白是你学长么?”杨朔又开始巍然不惧地作大死。他转向楚白:“我真的很好奇,邢队在读大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丢人的经历?”

  “特别丢人的经历……”楚白想了一下,“上课跟我打架结果还打输了,最后我们两个一起被老师拎到墙角罚站算不算?”

  杨朔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你俩打架还是早有传统?”

  “……”邢司南手臂一伸,勾着楚白的脖子把他揽过来,“首先我必须纠正一下,我明明就打赢了。”

  杨朔忍不住大笑道:“我以为你会说你们两个根本没打过架……邢司南你对于打架输赢这件事的执念,真的不亚于直男对于在上面还是在下面诶!”

  “这不是执念。”邢司南冷漠道,“这是事实。”

  楚白“呵”了一声:“如果精神胜利法也算胜利的话,那我承认,你打赢了。”

  邢司南无话可说,只能把矛头转向最早引出这个话题的杨朔:“杨朔你很闲是不是?富春江沿岸的监控看完了吗?没看完还有功夫在这闲聊,是我最近对你太温柔了,还是你叛逆期到了?”

  杨朔:“……”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江陆鸣仿佛看透了他内心所想,慢悠悠道:“因为每回作死的也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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