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四四回头,顺着元问渠的目光看过去,拧眉瞅了一会儿。
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一阵骚乱,一群人似乎是在捉什么人。
只不过那些身着家丁样式衣裳的人团团将里面的人围住,元四四一时看不清到底是谁。
“怎么了?”元四四问元问渠,这种事情并不稀罕,他也见过那么几次,是而一开始也并未多有留意。
元问渠蹙眉片刻,说:“是虞罗衣。”
元四四“嗯”了一声,顿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虞罗衣是谁,问:“她不是找亲人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元问渠摇摇头,他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不过被他遇上了,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走,去看看。”
“欸——”元四四想拦,刚伸手元问渠就已经赶了过去,叹了口气忙跟上。
另一边。
这群家丁团团围在巷子里,为首的一个家丁步步紧逼,将人彻底逼在死角。
虞罗衣面上带着面纱,头发略有些散乱,脚步趔趄,似乎崴了脚。
看着站在墙根抱着琵琶的虞罗衣,为首的家丁面色凶狠:“将东西交出来。”
虞罗衣扶着墙根:“我说过了,我没有。”
“笑话,整个何府就你进得了书房,不是你是谁?主子说了,如果你乖乖交出来,他可以饶你一命,姑娘你也可以继续弹你的琵琶。”
“主子会不计前嫌,照样会对你千般万般地好。”这家丁劝说。
虞罗衣冷笑:“不计前嫌对我好?何玉锦狼心狗肺,我虞罗衣消受不了他的好!”
“姑娘,主子一心待你,你如今背叛他,主子也不会真的会拿你怎么样,你回去给主子认个错,你们还是神仙眷侣。”这家丁继续劝说。
“谁要和他神仙眷侣?他把我圈在身边,不过当我是个会弹琵琶的摆件,你回去告诉何玉锦,我和他就此一刀两断,再无关系了。”
“姑娘你……”
还未说完,虞罗衣猛地抬起琵琶狠狠敲在这家丁头上,发出轰的一声响,这群人措手不及,虞罗衣看准时机,迅速跑了出去。
“啊——”那家丁痛呼。
“快追!别让她跑了!”
“要活的!”
“别伤了虞姑娘!!”
虞罗衣一时间顾不上脚腕的疼痛,将手里的琵琶狠狠扔向后面追过来的人,闷头朝排队的流民这里跑来。
然而她一介弱女子,到底跑不过后面身强力壮的家丁,不过一会儿,虞罗衣脚腕一阵刺痛,一个不注意,又崴了一脚,猛地摔在地上,这下彻底被追上了。
眼看着被抓,虞罗衣心如死灰,心慢慢下沉。
“啊——”
“谁?!”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石块,狠狠射过来,正中膝盖,将后面追赶的家丁放倒在地痛呼不止。
虞罗衣来不及多想,慌忙爬起来就要跑。
忽然,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虞罗衣手腕便被抓住,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跟我来。”
虞罗衣被人拽着,从后面只能看到这人戴着的长帷帽,若隐若现的白发飘出来一缕,她恍然回神:“是你?”
元问渠没空回答她,循着来路回去,七拐八拐之后,这才带着虞罗衣停下。
此时虞罗衣脚早就疼得冷汗直冒,只是也知道在逃跑得路上,只能拼命忍耐,此时一停下,整个人倒在地上。
元问渠扬眉,站在原地放开虞罗衣手腕,让她彻底倒在地上。
“……”
元四四刚跟过来就看到这副画面,看着他任由人姑娘摔在地上,内心小小地谴责了一下元问渠。
元问渠内心毫无波澜,跑了一段路他气息稍微有些不稳,看到元四四过来,招呼他:“四四,给他看看脚。”
“哦,来了。”元四四死鱼眼,蹲在虞罗衣身前想要看她脚腕。
虞罗衣下意识躲开,回神才想起来元四四是跟在元问渠身边的那位小少年:“你,你会医术?”
“啊。”元四四想起来还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姑娘的脚更不能随便碰,随即放下手站起身,“会一点,我能给你看看吗?”
虞罗衣看了眼元问渠,点点头。
最后是元四四隔着罗袜帮虞罗衣正了一下骨头,她自己慢慢跟着元问渠回到客栈的。
刚坐下来,虞罗衣就给元问渠行了一礼:“许先生,你又救了我。”
一进屋,元问渠就摘下了帷帽,又将大氅外厚重的毛领脱了下来,抱着手炉端坐在正厅前:“四四,给虞姑娘倒杯热茶。”
“多谢。”虞罗衣接过来,朝元四四点点头。
“虞姑娘,冒昧问一句,你不是去找亲人去了吗?为何会……”元问渠话说得委婉,但虞罗衣已经明白。
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
虞罗衣沉默了片刻,便全都向元问渠交代了:“我要找的人,其实就是何玉锦。”
元问渠挑挑眉,据他所知,何生环是何玉锦的伯祖父,其祖父早年与何生环生了嫌隙,闹得人尽皆知,从此以后何生环在仕途上平步青云,何玉锦的祖父则背井离乡,在关州做起生意当了商贾。
几十年过去了,何玉锦的祖父早就去世多年,诺大的家业都已经传到孙子辈了,何生环倒是还好好地活着,在朝堂稳稳坐镇。
只是不知,何生环在关州一连串的动作这何玉锦到底知不知道?毕竟都性何,打断骨头连着筋,元问渠不信这些年何家在关州没有何生环的帮助,不然就关州这乱糟糟的状况,生意怕是早就没得做了。
元问渠将前因后果想了一圈,又回到虞罗衣身上,摸着下巴问虞罗衣:“你同那何玉锦又是什么关系?”
虞罗衣垂眸,面上被面纱挡住,令她的神情看不真切:“我祖籍关州,小时候我家也是显赫一时的商贾,同何家来往密切,我与何玉锦便是自幼一起长大的。”
元四四在一旁听着听着忽然“豁”了一声,说:“青梅竹马呀!”
元问渠撇了元四四一眼,喝了口热茶没说话。
元四四眨巴了一下眼,看了下略显沉默的虞罗衣,不吱声了,低下头表示我闭嘴。
虞罗衣继续说:“只是后来,关州越来越乱,生意不好做,我父母重病……之后我流落到临水州满月楼,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虞罗衣说的简单,其实并不难猜,那时候关州这样的人家太多了,有太多的人生病却没有药治,只能等死。
“我没有家人了,要寻亲其实也没有亲寻,便想着来关州看看,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会重新遇见何玉锦,他……变了很多。”说到这里,虞罗衣垂下眸,掩盖眼底复杂的情绪。
虞罗衣不欲多说,似是想到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和一封信递给元问渠。
元问渠眼中似有诧异,看着虞罗衣,并没有接:“这是……”
虞罗衣眼神平静,似是下了什么决定,起身跪在元问渠面前。
“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呀……”元四四本来还在走神,一抬眼虞罗衣怎么就跪下来了?
虞罗衣跪在地上,腰杆却挺直:“许先生,我知道你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你将我从那烟花柳巷之地救出来,我一辈子感激你,本来恩情便已经无以为报,如今,我却依然要再求你件事。”
元问渠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茶杯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哒”声,室内一阵沉寂。
他并未让虞罗衣站起来,而是坦然接受了他的跪拜,其实态度不变已经言明了。
“说说吧。”元问渠垂眸看着她,眼中还是柔和的。
“我……”虞罗衣忽然看了元四四一眼,低下了头,有些难以启齿。
元问渠顿了一下,看向元四四,说:“四四,天色不早了,你帮我去烧些热水来吧。”
元四四扬了杨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要单独给元问渠说话的意思嘛。
元四四举手,欣然痛意:“行,我走了,你们慢聊。”
等元四四出去关上门,虞罗衣才抬眼看向元问渠:“许先生,我想求你庇护我,我想去睢阳,进宫。”
“进宫?”元问渠又问了一遍,这着实出乎他的预料,它料想虞罗衣有事相求,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请求。
“何玉锦在抓我,凭现在的我,定然逃不开,我认识的人里只有您,能帮我了。”
元问渠:“我不过一介教书的,哪有那么大的能力助你逃离关州呢?”
“睢阳赵家,我还是知道的,赵家大公子赵正堂素来嚣张,却对先生毕恭毕敬,先生定有异于常人之处。”虞罗衣说继续道,“先生原本就是要去睢阳的吧,为何要在关州停留?如果我我想的没错,定然与最近金矿之事有关。”
元问渠没说话,听虞罗衣继续说:“何玉锦每每出去应酬,便会带上我,他以为我不识字,便没有顾及我,期间我也察觉了不少事。尤其是……我有一次听到何玉锦谈到了陈微崖和时重霜。”
元问渠霎时抬眸。
虞罗衣刚刚说那句话时,期间一直注意着元问渠,见到元问渠神色变化,才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继续说:“何玉锦与京城何家本族有密切的联系,那次谈到时重霜时,我听着这名字熟悉,便多留心了些,他们并未避讳我,是以我将他们的谋划全听到了。”
元问渠一双眼忽然锐利了起来,让虞罗衣有些不敢直视:“他们要做什么?”
虞罗衣定了定心神,将手中的东西重新举在元问渠面前:“先生一看便知。”
元问渠手上捧着暖手炉,俯身看了眼举在自己眼前的一枚令牌和一封信。
这枚令牌大越只有拳头大小,檀木质地,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中间一个“何”字。
元问渠手指轻触,在上面点了点,这才将这两样东西接了过来。
虞罗衣跪在地上,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到的野心:“先生看后便都明白了。”
元问渠将暖手炉放在一边,拆开信。
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内容却让元问渠不禁笑出声来。
好啊,原来如此。
元问渠将信随手扔在桌子上,唇角勾着,眼神却冰冷极了。
这封信,是何玉锦写给赵正堂寻求合作的。
何玉锦大概也知道赵正堂最近在关州落脚,便以上万两白银作饵,引赵正堂入局,表面是想和赵正堂合伙弄出一个全关州最大的酒楼,而真实目的,只是想借赵正堂的手将地下的银炉给挖出来。
谁知道埋在地底下的银炉被他们做了什么手脚,到时候还真不好说。
但元问渠哪里能想不到,何生环让何玉锦将铸银的银炉藏在了官府施粥的地方,又故意露出破绽,怕是想要来一招贼喊捉贼,将这罪名推给陈微崖。
毕竟那些被抓去做银匠的流民已经死干净了 ,谁也不能跳出来说出真相。
虞罗衣以为元问渠不清楚其中细节,便进一步解释:“先生,这封信表面上时何玉锦想和赵大公子盖一座酒楼,但他那酒楼的选址却是在陈知府给流民施粥的地方,那下面,埋着陷害陈知府的东西……”
话还未说完,虞罗衣察觉到元问渠了然的神色,知心下便明白了,想来许清先生知道的并不比她少。
顿了顿,虞罗衣说:“既然先生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便劳烦先生一定要告知陈知府……”
“虞罗衣。”
元问渠手指点了点手上的暖手炉,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虞罗衣,打断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想要进宫?”
虞罗衣身体似乎紧绷一下,手握成拳紧了紧,她说:“何玉锦想将我关在后宅,我不愿意,只有进宫,才能彻底摆脱掉他。”
元问渠沉默了一阵:“如今启正帝年逾五十,你要当他的……”
“不是!”虞罗衣眼神闪躲,慌忙打断他,“我想进宫当女官。”
“啊。”元问渠恍然大悟,低声呢喃,“女官……”
虞罗衣抿唇,眼神坚定:“我不想嫁人,更不想一辈子抱着琵琶谋生计,做女官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人,我也可以读书识字,明理编书。”
“我娘从前总说,人活着,便要做出点什么,从商从政,从农从工大多是留给男子的,女子活在这世上,能做的已经太少,何玉锦不懂我,那我与他便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在满月楼待了很长时间,那里的女子有太多身不由己了,我看在眼里,却不能做什么。”
“我不喜欢弹琵琶,总想着我若是男子,怎么也是要考一考功名的。如果多年之后,官场上哪怕只有一本书上署的是我的名字,那我便是没白来这世上一遭,活的还算有些颜色。”
虞罗衣一口气说了太多,将心底的想法彻底暴露在元问渠面前。
说完一双眼罕见地没有了平日里的镇定和冷淡,颇有些渴望地看着元问渠:“先生,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求你,帮帮我。”
元问渠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现在的女官是与从前的女官略有些不同的。
大概也与从前一直战乱有关,新朝建立,人手不足,前朝后宫许多地方都缺人,有时女官便不再局限于后宫,也会在六部打下手,编书、整理史册、修编诏令等等一系列事务逐渐有了女官的身影,之后这一传统便延续下来,女官的地位也与一些官员渐渐齐平,同吃朝廷俸禄。
但无法否认,这是一个争议极大的位置,朝代更迭,多年来只有少部分贡献极大的女官受人尊敬,但更多的,便是饱受时人非议,受尽冷眼,吃力不讨好。
元问渠敬佩这样的女子,但世道如此,有些事情并不是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女子在这个位置,诽谤、非议、冷待免不了都要遭受一遍。
“你可知道一旦你进了宫,造化如何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你可想好了?”元问渠问。
“想好了,求先生成全。”
“好。”元问渠摸着手上的木制令牌,点头答应了。
虞罗衣一双眼似暗含星芒,跪在地上朝元问渠行了一个大礼。
在虞罗衣额头将要磕下去时,一个冰凉的物体忽然抵在她额前。
元问渠起身,拿着一个泛着凉意的茶杯抵在虞罗衣额头前免了虞罗衣的大礼:“不必如此,跪了这么久赶紧起来吧。”
元问渠声音轻缓柔和,虞罗衣听得却觉得有些热泪盈眶:“许先生,谢谢您……”
“要谢便谢你自己。”元问渠摇摇头,摘下腰间一直挂着的玉佩递给虞罗衣。
虞罗衣犹豫着要不要接,元问渠直接塞在她手里。
看着手上这暖凉玉佩上的“元”字以及背面雕刻的红色桃花,虞罗衣眼睛略有些疑惑。
这枚玉佩便是当初时重霜给他的那枚,兜兜转转重回元问渠手上,之后便一直随身戴着。
元问渠轻咳了一声,说:“拿着这枚玉佩,去城西街口的一家当铺,说要找姓戚的掌柜,见了他,将这枚玉佩给他,之后他会送你去睢阳的,要做什么,尽管和他说,他会帮你办成的。”
虞罗衣握紧手上的玉佩,面纱之上的一双眼早已隐隐有泪水要泛出来。
元问渠最见不了姑娘家哭泣冒泪花,忙转身喊元四四进来,让他好好护着虞罗衣去找人。
片刻也没耽误,毕竟虞罗衣在这里耽搁地越久,何玉锦指不定真能找上这里来。
他们一走,元问渠将虞罗衣留下的信和令牌收起来,拿上帷帽,朝着最近的一家酒楼去找赵正堂。
也不知该不该庆幸赵正堂这些年在外表现出来的纨绔样子,令何玉锦想也不想便找上赵正堂做生意。
不过不巧,赵正堂已经有了他这个最大的东家,何玉锦想找赵正堂,就必须要先来问问他的意见才行。
赵家酒楼前一片喧闹繁华,人来人往。
不过一里之远,流民那里的死气沉沉是半点没有也没有沾染到这里来。
酒楼前看起来很是热闹祥和。
元问渠无视迎上来伙计,直奔顶楼其中一间包厢。
许是看出来元问渠一身华贵的衣袍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店里伙计只跟在元问渠身后,并不敢真的上前阻拦。
“欸——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贵客要接待,不便……”
话还没说完,元问渠直接推开包厢的门。
周围霎时一静,厢内的人齐齐看过来。
元问渠站在门外,隔着帷帽垂下来的白纱,看清了里面的人。
时重霜拿着酒杯的手一顿,看向门外的元问渠,一直冰冷淡漠的脸上刹那间发生变化,略有些惊讶地张开嘴。
“先生?你怎么……”
元问渠眯眼,看着包厢内的几人,赵正堂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陈微崖醉醺醺地说着胡话,整个包厢内只有两个清醒人。
“哦,先生?”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说:
来啦,长长的一章,端午放假啦,总算可以把复习进度稍微放一放了(萎),明天继续更噢!
大家端午安康,吃粽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