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心脏不舒服,又或者是体内毒素影响,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情绪了,笑意在或不在,心底都是似水的平静。
慕非鱼似是也觉得自己问错了,“大人现在要去哪里?”
承桑景也没准备瞒他,“后天是先皇仙逝了三年的日子,依照南邺国的惯例,太后会去广安寺一个月,一为纪念先皇,二为当今圣上祈福,按理会有皇家暗卫护送,皇家禁军陪同,摄政王同行。”
“这和大人有什么关系?”
“车队明天就会出发,但君夜霖最近在处理朝中的事务,同太后一起去广安寺的,就换成了我。”
慕非鱼稍稍眯了眯眼,他先前被人捉到摄政王府,也曾见过君夜霖,也成功利用君夜霖的矛盾到了丞相府,可是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恶劣,却又真算不得和谐。
其实君夜霖准备把他送给承桑景时,也没有交代过什么任务,除了装模做样的说了句让他盯着承桑景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这两个人关系匪浅?
承桑景已经走出去很远的距离了,慕非鱼回过神来,没费什么功夫就赶上了,“大人现在要去做什么?”
承桑景也没有停下来等他,“去摄政王府。”
慕非鱼扯了扯唇,“大人去哪儿做什么?”
承桑景这次停了下来,“你要一起去?”
慕非鱼不答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去?”
他都不在意,承桑景也不准备拦些什么,“那就走吧。”
早在承桑景刚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纪尘就已经将马车准备好了。
慕非鱼轻跃到车上,又蹲下身朝承桑景伸出了手,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他,莫名执着。
承桑景轻顿了下,还是搭上了他的手,上了车。
纪尘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权当没有看见。
慕非鱼轻笑出声,心满意足的跟着人进到了车里。
丞相府和摄政王府并不在一条街,但是离的也不算远。
承桑景的父亲是南邺唯一的异姓王,王位和那些皇子皇孙的一样,世袭罔替,所以承桑景从晟遇国回来的时候,本来是要直接世袭长乐王的王位的。
先皇恩典,承桑景可以入朝为官,他又凭着一己之力,用了三年的时间做到了丞相。
此后就搬离了长乐王府。
从丞相府到摄政王府,都少不了路过长乐王府。
往日热闹的长乐王府如今成了一座空宅,丝毫找不出往日的半点迹象。
承桑景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就直接收回了目光,
马车也没有停留,径直路过,又行了百十余米就停了下来。
不等承桑景出来,那立在摄政王府门前的门卫就已经认出了丞相府的马车,进府通报去了。
等承桑景下到地上,君夜霖也到了门口了。
面无表情的看了承桑景一眼后,又将视线移到了慕非鱼身上,微敛了敛眉,又将目光移到了承桑景身上,“进来吧。”
承桑景也不在意君夜霖带刺的语气,毕竟这人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却也没有立即进去,他偏头看向慕非鱼,那人这次回来也莫名多了点眼色,将耳朵凑了过去。
“你随处转转,不用跟着我。”
慕非鱼眯了眯眼,沉声应了声。
承桑景也就没再管他,径直进了府。
摄政王府他也不是头一次来了,也用不着君夜霖带路,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走在君夜霖身后。
亭台楼阁,奇花异木,皆为珍奇,却也和丞相府差不了多少。
承桑景也就没了欣赏的心思。
君夜霖没将人带去客厅,而是将人带到了书房。
等承桑景进去以后,他才将门关上,轻嗤了声,“你将那么个人带在身边,也不怕丢了面子。”
承桑景不以为意,“我来不是同你说这个的,又或者说王爷觉得明天的事情不值得在意,想聊些无关紧要的也无妨,我奉陪就是了。”
君夜霖没理他的阴阳怪气。
明天车队会出发,那广安寺离京城也不算远,一天的时间足矣。
路上会有皇家的禁军片刻不离的收着,此外也还会有他派的人跟着,倒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意外。
承桑景之所以会过来,也只是因为他给承桑景递了帖子。
前些日子他和圣上在江上遭人刺杀,是他的一个弟弟准备篡权夺位,如今他将大部分人都抓了,却还有些个势力藏在京中。
为了国本安定,他得留在京中保护圣上,也要将那些藏着的人都找出来。
迫不得已才会将这次去广安寺的差事交给承桑景。
也不是担心承桑景的能力,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提前说清楚,要不然这人一个人在外面,还不反了天?
“这次去广安寺,我会派人跟着你。”
承桑景轻笑,“要监视我?”
君夜霖没心思同他说笑,“太后不能有事。”
承桑景接过了君夜霖递过来的茶,却没有喝,垂眸看了看清荡的茶水波纹,神色莫名,“我还没说要动她。”
“是吗,你可以当我是多此一举,但是我派去的人,你不能赶走。”
承桑景将茶杯放在了一盘的桌子上,指尖靠在扶手上,无意识的动了动,“君夜霖,你的意思是,现在我身边没有你的人?”
“这个和那个不一样。”
承桑景没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君夜霖没去看他,微不可见的抿了抿唇,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们早就不是可以交心的人了。
明明他也相信承桑景,信这个人做不出篡权夺位的事来,却又不能事事顺他。
位高权重的丞相是不能留的。
做完质子回来又孤身一人的承桑景,就更是危险。
谁知道那张清冷的面容下,又藏着什么心思,也没人清楚,那水澈的眸子中,倒底在酝酿着些什么。
这南邺国如今仍有不识好歹准备篡位的,可是问问那些靠近权力中心的人,谁又不知道,这南邺乱不乱,是由承桑景说了算的。
可是南邺不能乱。
他也清楚,承桑景不会乱了南邺的国本,这是承桑景的父亲当初守下来的宁静,不论其他的,单凭这一点,承桑景就不会毁了南邺。
不过等查清当年的真相以后,南邺国也该有承桑景的立足之地。
所以明知道承桑景不会更改已经做好的决定,他还是决定拦一拦,即使承桑景不在意,千夫所指也不可能是件好事。
承桑景想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就必定会少不了一番血雨腥风。
他知道,承桑景这人立在权力首位,就是为了行事不受限制。
不受圣命,不顾民声。
做定了旁人眼中的乱臣贼子。
如今这般和平,只是因为这场血雨腥风还没有登场。
世人不会在意承桑景经历过什么,也不会在意承桑景准备做些什么,他们只会对承桑景现在做的事情品头论足。
如今他做了摄政王,是比承桑景更像个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
所以承桑景这个无法无天的丞相,也显得正经了几分。
人人还因着承桑景的父亲卫国护家的功劳,对承桑景赞不绝口。
日后若是动乱频生,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痛心疾首的指责承桑景,说他辱没他父亲的名声?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他是怕承桑景走上歧途,还是怕他落得满身骂名。
承桑景浅抿了口茶,也不关心君夜霖在想些什么。
君夜霖回过神来以后轻咳了声,“明早去广安寺之前,你先去宫里看看思墨吧,一个月不见,别忘了留些功课。”
承桑景应了声,抬头看了看窗外,只见夜色刚临,华灯初上,“天色不早了,王爷没有别的要吩咐了吧?”
君夜霖扯了扯唇,不和他一般见识,“慢走不送,日后有事,我会派人联系你。”
承桑景应了声知道了,就直接离开了。
君夜霖也没有拦。
他没让纪尘在外面等,也没有让摄政王府的人送。
其实摄政王府到丞相府的路上,有一排长明灯。
烛火轻摇,将人的影子拉的细长。
承桑景慢悠悠的走着,没多久就到了长乐王府的前面。
承桑景静立在门前看了看,却没有进去。
因着他承袭的王位并没有被收去,所以长乐王这个封号仍然作数。
长乐王府也自然不会让给别人。
纪尘也会定期派人打扫这里,只是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
十二年前,他还在晟遇国做质子的时候,他父王去世的消息就从南邺国传到了晟遇国,报信的人说,他父王死于疾病,不治身亡。
后来他回到南邺,不顾礼法,坚持要开棺验尸。
只见白骨泛黑,裂纹可见。
倒是不知是什么疾病,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他被送去晟遇国做质子前,南邺败的一塌糊涂的那场仗,他父王本可以上阵杀敌,却被先皇下了毒,卧病不起。
先皇倒也坦荡,在他去晟遇国之前,就将他招到了宫内,直接告诉他,那只是为了不想让他父王丧命出的下策。
后来他从晟遇国回来,先皇让他入朝,也暗中帮他查当年的事情,三年前,先皇驾崩,如今还在执着十二年前的真相的人,不知道又有几个。
如今他知道他父王当年是中了一种叫墨淬的毒,毒发以后,五脏六腑都会被黑色侵染,人也渐渐失去生机。
可离查清楚当年的真相,还是有些距离。
忽而清风吹起,承桑景回过神来以后,抬头看了看门上的长乐王的字样,水澈的眸子映了些清幽月色,辨不出喜怒。
他没再继续看下去,转身朝丞相府走去。
等到拐弯的时候,忽而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沉声轻笑,“大人是不是忘了,你不是一个人来的,我等了那么久,大人却将人忘了,是不是说不过去?”
承桑景轻顿,不等他说些什么,身后的人却已经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偏头吻住了他的唇。
手指冰冷的人唇却是热的,唇齿交缠避不开茶香甘冽,鼻息之间萦绕着淡雅的药材浅香,似是会让人上瘾。
慕非鱼轻笑了声,“比起大人说的珍宝,我更喜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