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的风向的确变了，谣言满天飞的时候，已经有大臣们觉得煜王才更有帝王风范。
元羡对此漠不关心，只不过是张涵之来陪他下棋的时候，说出来这么一句。
他的肩上披着一件白色狐裘披风，手里抱着暖炉，可是嘴唇苍白，气色还是奇差无比。
元羡手执黑子，思索了半晌，才慎重落下。棋子落下后，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笑道，“朕败局已定，重来。”
“陛下，得有始有终。”张涵之落子，随后吃掉已经气绝的黑子。
元羡笑了笑，端起一旁已经有了点儿凉意的茶喝下一口，随后问道，“张大人，你们打算何时动手？”
“快了。”
“就这几天？”
“是。”
元羡将棋盘上的黑子捡回棋盒，继续问，“萧庭煦手中的兵，可是比你们多得多，你们有胜算吗？”
“皇城禁军已经全部听从煜王调遣，自然是有胜算。”张涵之信心十足。
元羡点点头，“如此，事情总算是有个交代了。”
若是煜王称帝，他也是活不了命的。
因为依照煜王的性格来看，是断然不会留着他的。
不过也无所谓了，横竖都是一死。
元羡也并不怕死。
“你之后做何打算？”
“如果元樟留我一命，我便出宫去，隐姓埋名。”说着，元羡笑了笑，似是自嘲，“但我觉得，元樟不会让我活着出宫去。”
张涵之见他面前的茶杯已经没冒热气，于是将他杯中剩余的茶水倒掉，重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如果你愿意，我会帮你。”
元羡抱着手中的暖炉，望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笑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张涵之疑惑。
“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说着，元羡停顿了一会儿，“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现在一无所有，给不了你钱财，也给不了你权利。”
棋盘上已经重开一局，依旧是元羡先手。
窗外起了风，一旁的小洛赶紧去关上了窗，免得冷风进来。
“臣别无所求。”张涵之回答道。
“无所求？”元羡低声喃喃道，“人生在世，怎么可能无所求？”
“求了不一定会得到，索性无所求，便不会失望。”张涵之的目光落在棋盘上，认真分析着棋局。
元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眼底的淡漠和冰冷，却是热茶怎么冲不散的。
他觉得张涵之说得对，自己就是对萧庭煦投入了太多的希望，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感到失望。
人生在世，应该拿得起当得起，而不是像他一样，碰壁了之后，便意志消沉，堕落至此。
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只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洒脱的人，所以随性不了，只能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自欺欺人罢了。
“陛下？”张涵之轻声唤他，“陛下最近，似乎总爱神游天外？”
元羡回神过来，笑了笑，“夜里总觉得身上凉 ，所以睡得不怎么好。”
“陛下可要去睡一会儿？您与臣在这儿坐了许久了。”
“没事儿，下完这一局。”元羡并不想扫兴。
若是几天后自己就死了，那么不能临到了了， 还想起来有一棋局没下完。
那样的话，不也算是憾事一件吗？
——
五日后傍晚，宫内乱成一团。
煜王号令禁军占领皇宫，龙武军从宫外杀了进来。
偌大的皇宫中，瞬间哀嚎遍野。
元羡在殿内坐了很久，有好些人大喊大叫着，匆匆地从他的宫门前跑过。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见状，一副想要冲出去逃命，却又不敢的样子。
元羡没有做声，他们也不敢擅自离开。
因为元羡觉得，跑出去的话，很有可能在混乱之中，被两方士兵挥刀给生生砍死。
小洛站在元羡身侧，焦急万分地问，“陛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你们待在这儿，就是安全的。”元羡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
外面即便是有人匆匆跑过去，也无人敢闯进来，想必，萧庭煦和元樟都想留着他的命，所以才没人敢闯进来杀他。
不过，不管最后是到了哪一方手中，他的下场，都不会好过现在。
不管是萧庭煦还是元樟，到最后，都只是想要得到他手中的权利，再杀了他罢了。
他神情自若地端起茶杯喝茶，空气中，似乎 有一股血腥味逐渐蔓延到了他的四周。
天色越来越暗，耳边的呼救声和哭喊声却不绝于耳。
他皱着眉头，一直平静的心里，不知怎么的，却逐渐焦躁起来。
恐慌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使得他想起在华清山庄的那个晚上。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的心里，不再期盼见到萧庭煦，也不再期盼自己能活着。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元羡抬眼望去，发现是傅晟。
他惊讶不已，连忙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出宫。”傅晟神色焦急。
元羡瞥见他手中的长剑，上面还沾着没有凝固的鲜血，他的衣服上，也沾着夺目的鲜血。
元羡表情严肃，摇头道，“你不用管我。”
“错过这次机会，就没下次了。”傅晟走近两步，眉头紧锁，“我可以趁乱带你出宫。”
“我知道。”元羡并不是不想出宫，而是不想将他牵连进来。他有家室，有大好的前程，何必 让他背负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呢？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元羡岔开话题问。
“萧庭煦和元樟皆已经身负重伤，谁胜谁败，还未见分晓。”
“萧庭煦会死吗？”元羡忽然心头一紧，担忧地问。
傅晟并不好做判断，实话实说道，“不清楚，但是张涵之的武艺高强，目前只是受了轻伤，他是冲着萧庭煦去的，在他的剑下，萧庭煦估计会很危险。”
闻听此言，元羡手中的暖炉，突然“啪 ”地一声落了地。
他顾不得其他，立刻抬脚往外冲，因为他不能让萧庭煦死。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萧庭煦都要活着。
元羡从未想过要让他死，他只是想让他好好活着，放弃那些权势。
身后的傅晟赶紧追赶上去，大声喊道，“就算你现在去，估计也为时已晚！”
元羡不顾身后傅晟的喊叫，大步往前跑。
寒风呼啸，迎着风往前的每一步，元羡都觉 得冷风像是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身上各处都是刺痛无比。
可是这会儿，他也不知道是心里疼痛，还是身上疼痛了。
鼻间充斥着浓重且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宫道上满地横尸。
元羡压根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因为怕多看了一眼，萧庭煦下一秒便会变成这一副令人心惊的模样。
越靠近太极殿，士兵就越多。
元羡虽然跑得双腿发软，却还是努力撑着身子走进了太极殿内。
偌大的宫殿内没有掌灯，黑漆漆一片，只有窗外和门外朦胧的光亮照进来。
元羡一时之间看不清人，只闻到一股久久不散的血腥味。
他揉了揉眼睛，还没看清楚殿内的情况，胳膊就被人拽着，整个人撞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中。
“陛下，别过去。”
耳边传来的是张涵之的声音，元羡突然紧张起来。
他的目光立刻在殿内搜寻萧庭煦的身影，当 他看清手持长剑、口中正在吐血的萧庭煦时，心口一紧，立刻就要冲上前去，“萧庭煦！”
“陛下！”张涵之紧紧攥着元羡的胳膊，“你不是不在意他吗？臣现在要杀他，你为何如此忧心？”
元羡现在完全听不进去张涵之说的话，他奋力挣扎起来，冲他怒吼道，“朕没有想让他死！你放开朕！”
张涵之并不松手，相反的，攥地更紧，“陛下，萧庭煦本就该死。”
元羡看着奄奄一息的萧庭煦，又看了看倒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元樟，竟然一时间分不清元樟是萧庭煦杀的，还是张涵之杀的。
因为张涵之的脸上和身上，也全都是血。
“他不能死。”元羡咬牙道，“他若是死了，北海国破。”
“陛下，你才是北海国的君主，萧庭煦不过是一个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死不足惜！”张涵之紧紧咬着牙，一副势必要让萧庭煦死的样子。
浓重的血腥味紧紧将元羡包围， 他被熏地眼睛疼，手腕处被他攥地很疼，像是要被掐断了。
萧庭煦已经撑着膝盖直起了腰，手中被鲜血包裹的长剑泛着夺目的寒光。
他阴鸷的眼眸猩红，在被黑暗笼罩的四周，他强大的嗜血的气息却无法被遮盖住。
“阿羡，你知道所以的事情是吗？”
他的声音冰冷，寒冷穿过黑暗，似乎将围在他身边的血腥气味驱赶开了。
可是，却让他的身上，止不住地发抖。
听到他的声音，元羡落下泪来，“对不起......萧庭煦......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向他道歉？”张涵之看到他哭泣，突然不明白他为何要哭。
他的身上逐渐没了力气，却还是用手去推张涵之，“你放开我。”
“为什么？”张涵之不明白，分明再给萧庭煦致命一击就可以彻底将他铲除，到时候，北海国亦可安宁。
伤心欲绝的元羡转头看向张涵之，哽咽道，“朕从来……都没有想让你真的杀了他……他是北海国的摄政王……他才是……将北海国臣民……放在心上的人……而我……从来都不在意……从来都不……”
“你为何……”张涵之话到了嘴边，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下去。
他的手上逐渐松了力气，元羡立刻挣扎开，飞快跑到萧庭煦面前。
跑到跟前，元羡才看清他到底伤得有多重。
他的肚子上，左手压住的地方，还在往外流血，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的嘴角挂着血迹，元羡想要抬手去给他擦。
可谁知，萧庭煦却一把拍开他的手。
他睁着一双凶狠嗜血的眼眸，狠狠盯着元羡，一字一句地问，“你当真要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