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一个消息,是六天后。
德公公来到清月小筑,说是陛下醒了。
那时候,元珍正在清月小筑里,陪着元羡下棋。
元羡这些时日精神不济,于是在听到元帝醒来的消息时,并没有表现出太开心的样子。
他和元珍往清方殿去,在路上遇到了同样也是去清方殿的元樟和蒋月悟。
四个人客套地相互行礼,元樟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元羡一番,随后大步走到他身侧,问,“这几日在调理身子吗?怎么没见你出门?”
“没什么。”元羡眉头紧锁,“我怕热,所以懒得出门。”
“怕不是因为全身无力到爬不起来吧?”元樟冷笑一声。
元羡并不想多言,于是缄默了下来。
“想清楚了吗?”元樟不依不饶,“要解药吗?”
元羡没答。
耳尖的元珍一听,好奇地赶紧凑上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解药?”
“皇姐,没什么。”元羡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元珍明显不相信,刚才他们一碰面,元樟便把她给挤走了,所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跟元羡说,他才会这么做的。
“到底什么事儿?”元珍一脸好奇,走到了元羡的另一侧,“快说!”
实话不该是在这个时候说的,元羡犹豫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合理的谎话来,“真的没有什么,三皇兄在跟我开玩笑。”
“开玩笑?”狐疑的元珍瞥了一眼元樟,发现他一脸的不怀好意,压根是不会跟元羡开玩笑的。
抵挡不住好奇心的元珍碎碎念地问了元羡一路,但是元羡始终含糊其辞,并没有将实话告知。
去到清方殿,元羡发现,这次来到华清山庄的一众文武大臣和妃嫔,眼下基本上都到齐了。
清方殿内外,全都站满了人。
众人见到元羡,表情突然都变得十分沉重。
被这么多人盯着,元羡的心里有点儿发毛。
他忍不住瞄了一眼身旁的元樟,发现他就十分享受这种被人众星捧月的目光,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骄傲和兴奋。
进入到寝殿内,元羡看见郭嘉颉已经在此,他前面站着一个比他年长的男人,那应该就是吏部尚书郭协。
另一侧,贵妃娘娘也在。
元珍一见到贵妃,便赶紧走过去,轻声唤了一声“母妃”。
元羡抬眼去看躺在床榻之上的元帝,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不过,他的精气神很差,看起来,犹如将死之人。
看见元羡来了,元帝脸上的表情倒是放松不少。
“儿臣参见父皇!”元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元羡见状,紧随其后,行了礼。
“你们两个,上前来。”元帝的声音很微弱,像是下一秒,就接不上气来了。
几日不见,他鬓边的白发似乎在一夜之间全都冒了出来。
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
甚至是,连往日里炯炯有神的双目,都变得有些混浊。
过了一会儿后,元羡停止打量,和元樟一起走上前去。
这个时候,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十分不好的念头。
难道,父皇真的快要不行了吗?
怎么会呢?
元羡瞥了一眼身侧的元樟,很难不怀疑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既然太子可以下毒致使父皇病重,那么元樟同样也可以。
并且,他很有可能这么做。
否则,实在解释不清这些时日,父皇的病情突然加重。
“羡儿。”元帝出声叫他,“到跟前来。”
元羡走到床前,坐在床头的凳子上,语气从容,“父皇,儿臣在。”
“羡儿,是朕自小对你太过严厉,这些年,受苦了吧。”
元羡的视线落在他想要拉自己手的手上,他静静的,没有动作,只是张口道,“父皇,这些年,儿臣并不觉得受苦受累。”
听他这样说,元帝似乎很是欣慰,“你能这样认为......就好......”
元羡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时间,再没有任何言语。
清方殿中似乎很冷,源源不断的冷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元羡仿佛觉得连脸都冻僵了,做不出任何表情来,心中也是同样的平静。
从小到大,如今在他弥留之际,元羡才第一次在面对他的时候,感受到了这样前所未有的平静。
真是太难得了。
“父皇,是有什么话,要对儿臣说吗?”元羡看着他沉重的眼皮耷拉着,似乎很难支撑着清醒。
元帝看向元樟,元樟会意,走上前来,态度恭敬,“父皇。”
“樟儿...... 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朕……封你为亲王,望你日后与羡儿同心协力......”说着,元帝看向一旁的德公公,“拟旨。”
德公公迅速去准备纸笔,备好纸笔后,准备提笔写。
“太子元柏不问天命,骄纵成性,有违朕之所托。皇七子元羡天生聪慧,有爱民之心,人心之所向。朕依天命,废元柏为陵王,着即刻迁往 风州。立皇七子元羡为太子,继承大统。皇四子元樟为煜王,辅佐皇太子。”元帝话音落了好久,殿内一片寂静无声。
就连元羡,也是在震惊之中,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他抬眼去看元帝,却也只是轻微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问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太子之位,没那么容易就落到他头上。
德公公拟旨完毕,拿着圣旨走上前来。
元帝仔细看过,“嗯”了一声,“你们都下去吧,羡儿和樟儿留下。”
乌泱泱的一屋子人全都退了出去,连德公公都走远了一些,没有近前来。
元帝看着元羡,看了好久,才说道,“朕有 一个条件。”
元羡猜到太子之位不会那么轻易落到他头上,于是有些好奇地问,“父皇,什么条件?”
“继位大典到来之前,萧庭煦必须死。”
冰冷的话钻进他的耳朵里,使得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停止流动。
“萧庭煦不死,继位大典,便让樟儿去。”
元樟上下打量一番还在犹豫之中的元羡,对元帝说道,“父皇,儿臣相信七弟,一定不会心软。儿臣愿意,尽心尽力辅佐七弟。”
元樟的话同样刺耳,因为元羡心里清楚,他这话说得有多违心。
气若游丝的元帝并不深究元樟的话是何种意思,只是听见他这样说,便心生慰籍,“樟儿若是如此,朕可安心。”
元羡神色复杂地看向元樟,深知自己就算顺利登上太子之位,也没有能力保住。
抛开自己中毒之外,还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才干和谋略都不如元樟。
他跟元樟比起来,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羡儿,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元帝用一双疲惫混浊的眼睛去看他,张大的嘴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再没能说出话来。
元羡怔怔地坐在凳子上,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心里居然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不少。
元樟扫了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元帝,脸上的表情变得傲慢,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跪下。
站在远处的德公公见此情景,“扑通”一声跪下。
元羡依旧不为所动,他慢慢地转头看向元樟,神色凝重无比,“你对父皇做了什么?”
“没什么。”元樟阴森森地笑着,脸上丝毫不见悲伤,“为了帮助你,我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话音一落,元樟转头去看跪在门口的德公公。德公公会意,连忙起身打开门,大声朝着门外的众人喊道,“皇上——驾崩——!”
顷刻间,哀嚎声遍布整座清方殿。
元羡撑着身子,慢慢跪下。
方才这一切,恍若梦中,却不似梦中五彩斑斓。
过往的一切,似乎随着父皇的离去而消逝。
不过,自己为什么不觉得伤心?
殿外,贵妃娘娘匆匆跑进来,元珍紧随其后,在见到殿内情景时,全身无力,瘫坐在地,开始哭泣。
元珍赶紧安慰她,随后看向一言不发的元羡,见他神情悲伤却不落泪,哽咽着问道,“父皇同你们说了什么?”
元羡转过头看她,开口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没说什么,无非是嘱咐了几句。”
不管元珍信不信,元羡都不会再透露更多。
在元帝床榻前跪了多久,元羡不清楚,只不过,是元樟把他拉起来的。
那时候,他起身时,脚步有些踉跄。
“既然哭不出来,就别做样子了。”元樟一边说着,一边拽着元羡往清方殿外走,“眼下的麻烦,是废太子。”
走出清方殿,迎面而来一阵热气。
元羡眨眨眼睛,有些不适,缓过来之后,才问,“崇北王家杀过来了?”
“差不多是这意思。”元樟见他没有挣扎,便松开了他。
一路走到湖边水榭,元羡发现这儿或坐或站,有七八个人。
基本上是六部之人。
“什么时候出兵?我们得先发制人。”坐在一旁的郭嘉颉率先开口,“免得那废太子趁着人多势众,打到这儿来可就不好办了。”
元羡没有立刻出声,因为从来没有想过排兵布阵的事情。
今日之事,实属太过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