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百年。
春和十九年。
入冬时, 青州久违地下了一场雪。
剑宗,清玄境。
傅雪衣也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傅雪衣。”
梦境中,那个人在唤他的名字。
傅雪衣出声, 唤道:“师尊。”
他伸出手, 握住这个人的手, 听见谢凛在问他为何这么久都没再梦见过他了。
傅雪衣道:“师尊, 你还是这么强势。”
强势到就算在他的梦境之中,也要完完全全地占据他的视线。
“是我不好, 我最近外出历练了,没怎么入睡。”傅雪衣坐在冰冷的殿前, 轻声解释说,“没睡觉, 又怎么做梦呢?不做梦, 你又怎么能出现在我的梦里呢?”
“我已经元婴后期了, 马上就是化神修士了。这次历练, 我去了一趟雍州。”
“师尊应该知道雍州是魔族的地盘吧。”傅雪衣一一细数自己过去一年在外历练的事情, “我还去了一趟雍州的旧时皇宫,据说那里是师祖曾经悟道过的地方, 师祖和剑尊的那棵相思树时经万余年, 也成长为了参天大树。”
“雍州的师徒话本跟其他几州的师徒话本果真很不一样。但是, 我猜想,师尊你当年去雍州历练之时, 大概是从来没去过那些话本铺的吧。”
傅雪衣说完自己过去半年的历练,才抿唇道:“师尊,地上好凉啊, 你抱我起来。”
梦境中, 谢凛弯腰伸手, 将他打横抱起。
“我说过你骗我,我绝对不会再给你弹琴了,可是……”傅雪衣神情平静地笑了下,“我还是忍不住地偷偷练琴。”
“师尊。”
傅雪衣勾手靠近这个人,唇角轻轻贴近谢凛的面颊,试图亲吻谢凛。
梦境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傅雪衣从沉睡之中睁开眼来,神情平静地站起身来。殿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迈步走出去,在雪中练剑。
三个时辰后,傅雪衣静立在殿前,将自己灵脉间涌动的灵力调整平息下来。
从元婴后期,到化神初期,只在他一念之间。
离开清玄境后,傅雪衣往宗门外走去。
路上,他经过洗剑池时,宗门内不少在此练剑的弟子向他问好。
“傅师兄。”
“傅师兄,下午好。”
“傅师兄要来练剑吗?”
“傅师兄这是要出去?”
“嗯。”傅雪衣应声道。
四年转瞬即逝,来洗剑池旁练剑的弟子换了一批又一批。
有弟子目送傅雪衣朝宗门外走去,小声道:“这位傅师兄长得可真好看啊,就是性情看起来有些冷。”
“你们入门比较晚,大概还不太清楚吧。”有入门时间久些的弟子开口道,“五年之后就是下一届青云台之争了。而傅师兄是上一届青云台之争的榜首,修行不过三年,便力压众多年轻一辈的修士,夺得了青云榜榜首。”
“而且,傅师兄是宗门五大主峰之一上林春的独苗。众所周知,上林春一脉向来单独传承。在四年前,有某些大家都知晓的缘由,导致上林春传承差点儿断开。”
“针对上林春的传承问题……”
那名弟子继续说道:“据传,宗门在三年前曾经决定过,为傅师兄破例一回。只要傅师兄进阶化神,便是上林春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峰主。”
有小弟子好奇地问道:“师兄,我听闻四年前,在那幽州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关于那位仙尊和这位傅师兄的……”
早入门的弟子摇头道:“宗门禁令,不能提及这件事情的。小师弟,你该不会是想害我又去关上一回禁闭吧?”
“为何不能说?”洗剑池旁,同样有知情弟子出声道,“九州所有人都知道,那位仙尊与他的徒弟确实有过一段私情。”
先前那名弟子道:“你这话让贺师兄听见了,又该要罚你了。”
他的话音落罢,自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道冷冷呵斥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洗剑池旁围聚起来的众多弟子下意识想要四散开来,奈何贺流云率先开口道:“站住!”
一年前,贺流云进入剑宗刑罚堂当职,此刻出声道:“妄议一峰之主,通通去禁闭场静思一个时辰。”
众多弟子先是哀嚎那一个时辰的禁闭静思,旋即有人注意到贺流云的话,下意识开口:“我们哪有妄议哪位峰主啊?”
此言一出,洗剑池旁,顿时安静下来。
一峰之主……是刚才那位傅师兄?
那位傅师兄修行之年还未过十年,便就已经是化神修士了?
另外一边,傅雪衣并不知晓洗剑池旁发生的事情,他离开宗门后,很快到了青城神树前。
傅雪衣抬眸,从神树上众多祈愿牌中,终于找到自己八年前写下的那个祈愿。
透过树荫投落下来的曦光莫名晃眼,使得傅雪衣微微低了下头,有什么从他眼眶中流了出来。
傅雪衣抬起手,指腹触及到一点温热的湿润。
——希望谢凛能够早日飞升。
当日最有可能成真的祈愿,后来竟成了一场痴梦。
“谢凛。”
傅雪衣站在神树下,无声念着这个名字。微风吹拂过他的白衣。
春和十九年了,他和谢凛分开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世人都说分开的时候,应该同对方好好地道个别。
他怎么可能会和谢凛好好地道别?他只是不想让谢凛看见他发疯的样子而已。
傅雪衣轻声道:“我们永不道别。”
……
流光十五年。
青州,剑宗学堂。
教习正在给学堂内新入门才一年的弟子上课,课间提及起每十年一届的青云台之争。
他对学堂内的弟子道:“下一届的青云台之争,可是你们这一批弟子的主场。这几年给我加紧修行些,等再过几年,在青云台之争当中,争取给我拿一个青云榜榜首回来。”
近几届的青云台之争中,得青云榜榜首者,大多数为道宗宗弟子,偶尔才有剑宗弟子。
教习鼓舞道:“我接下来要念叨的,想必你们大多都知道一二。”
“我们上林春的那位春昼剑主,在百年前参加青云台之争的时候,可是只修行了短短三年,就夺得了青云榜榜首的。现如今,下一届青云台之争留给你们足足八年时间,你们怎么能不争口气呢?”
此言一出,有胆子大的弟子小声反驳道:“教习,你这说得可就太轻松了。九州谁不知道春昼剑主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上林春峰主了啊?我们在场之中,谁能够在五年之内成为一峰之主啊?”
教习道:“你这就是在为自己的懒惰而找借口。”
“当年,春昼剑主继任上林春峰主之位后,可是挨个去找其余四大主峰峰主,进行过同阶同阶一战的。当时没有人不服气傅师兄的峰主之位。”
同阶一战,傅雪衣无敌。
教习还隐隐听说,十年前,傅雪衣又同那几位峰主打了一架,打架双方似乎都没有再压制过修为来着。
那时候,外界便有传闻称春昼剑主已进阶大乘境界,但是纵观九州,却无一人看见过傅雪衣在何处渡大乘之劫。
再加上近十年来,傅雪衣未再出过手,因而众人心中,对于傅雪衣如今的修为一直存疑。
有人早就认为傅雪衣突破历来的修为骨龄限制,已然进阶大乘。有人却认为,不渡大乘之劫,傅雪衣便还不是大乘修士。
学堂之后,有弟子开口问道:“那要如何才能拜师上林春这位春昼剑主呢?”
位阶离合境界,在剑宗便可收徒。
虽然外界对于傅雪衣的大乘修为存疑,但不可否认的是,傅雪衣早就已经达到了可以收徒的修为进阶。
近十年来,不是没有人尝试过欲拜入上林春修行,却始终未果。
百年前,上林春修行传承几近断绝,众人都以为傅雪衣应该很快就会收徒才对。
直到有人点出傅雪衣的骨龄:“春昼剑主如今骨龄才刚过百没多少年,至少在千年之内,他应该都是不着急收徒的才对。”
学堂内,教习听见这名弟子的问题,笑了笑道:“你可以去闯一闯九天玄阶,闯成功了,或许春昼剑主会出来见你。”
那名弟子问:“那成功了,剑主会收我为徒吗?”
教习应声,似有些不太确定:“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教习话音落罢,自宗门广场之上,蓦然传来一声洪钟轻响。
教习闻声,面露惊讶。
他才说起九天玄阶之事,广场上就有人开始闯九天玄阶了?
剑宗广场上,因九天玄阶的洪钟轻响,此刻围聚了不少弟子。
九天玄阶上已经笼罩有迷雾灵光,闯关者并未花费多少时间,便闯过了前六重天。
此事已然惊动了各大峰主,齐齐现身九天玄阶前。
星辰海峰主招手唤来今日的值守弟子,询问情况。
值守弟子解释道:“这位道友并没有说自己的名字,今日一来,便问我要如何拜上林春峰主为师,我就告诉他,在这个时间只能闯九天玄阶,成功了,峰主便会来见他。”
旁边,临江仙峰主冷哼了一声,出声道:“怎么又是一个想去上林春的人?”
星辰海峰主了解情况之后,便让值守弟子退下了,而后才对临江仙峰主道:“你该不会还惦记着几年前他打你的那件事吧?”
“你可别胡说!什么叫打?那叫做切磋剑法而已。”临江仙峰主负手而立,平静地解释道,“小年轻还是沉不住气啊,还是该再磨练几年,别这么早就收徒。”
他当年被谢凛压一头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被谢凛收的这个徒弟给压一头,他这个人就跟上林春一脉天生不对付吧?
几位峰主相互交谈的时候,九天玄阶之上的闯关者以极快的速度闯过了前八道关卡,顺利来到了最后一道关卡。
星辰海峰主对于当年之事仍旧历历在目,轻声感叹道:“我记得当年傅雪衣便没有闯过这一关,如今成就却依旧不凡。”
“不知道此人的修行资质如何……”
星辰海峰主话音未落,九天玄阶第九道关卡已然被点亮,意味着此人通过了九天玄阶所有考验。
九天玄阶迷雾灵光散尽,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年从中走了出来。
星辰海峰主迟疑一瞬,才上前问道:“你可是只想拜入上林春一脉?”
少年应声道是。
星辰海峰主叹声道:“就算上林春峰主此刻现身与你一见,也是有可能不会收你为徒的。这一点,望你知晓。”
旋即,他抬手传了一道灵讯给傅雪衣。
未过瞬息,虚空传来波动,一道灵光自虚空掠出。
“我听闻……有人想拜我为师?”
极冷的声音随着灵光散尽而响起在此地,一袭雪色长袍,长身玉立。
傅雪衣出现时,饶是见惯了他的人,却仍旧不免为这张脸而有所惊艳。这张脸虽容色艳绝,却带着冷艳冰霜般的疏离,并不与人亲近温柔。
少年开口道:“我想拜你为师。”
傅雪衣迈步走过来,眉眼冷淡,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傅雪衣此言一出,广场上有不少弟子为之而惊动。
近年来,对于想拜傅雪衣为师的人,傅雪衣从来没有问过其姓名。今日闯过了九天玄阶的这个少年,还是傅雪衣亲口相问的第一个人。
难道在今日,真的出现傅雪衣收徒的情况吗?
众人惊讶不已。
“明寒迦。”
少年应声答道:“我叫明寒迦。”
“以天道之身,何必要拜世俗凡人为师。”傅雪衣平静说道,“我不收徒。”
“为什么呢?”
明寒迦抬眸看向傅雪衣:“当年,你说我可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所以我就花了百年的时间,去吞掉了你口中的异界。”
少年此言,令剑宗上下剧震。
明寒迦似有不解:“异界众生食我旧身血肉,导致我堕入凡尘微弱无数世。他们苟延残存了上万年,依旧愚昧至极。我就只好将他们欠我的东西,给收了回来,你们怎么都这么害怕?”
“当年,你们不是憎恨异界所为吗?我将整个异界给吞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明寒迦盯着傅雪衣,出声解释道:“你放心,我并没有吞掉你朋友的神魂与血肉。”
“你那位朋友早在百年前你离开异界的那个夜里,便与他的心上人死在了一起。”
傅雪衣依旧平静:“你乱不了我的道心。”
明寒迦道:“我与你们的天道做了一个交易,祂允我进入九州,拜你为师,我不会再像百年前那具早就被愚钝污染的傀儡身一样,将九州给毁掉的。”
当年凤幽幽神魂浑浑噩噩之时,所念叨的“傀儡”二字,真正含义实则是为异界众生皆为旧时天道的傀儡。
“我迟早……”
傅雪衣看向犹如一个疯子般的明寒迦,冷漠道:“要砍了这天道。”
“轰!”
傅雪衣话音落罢之际,青天白日无端轰响一道惊天巨雷。
作者有话说:
关于明寒迦的伏笔,应该是前文有关,异界凡人如模板般相似的灵窍与灵脉、凤幽幽喊的“傀儡”、异界万年天灾大劫时被吞噬的神明血肉,“明九歌”储物袋里的“迦”字玉佩、傅雪衣前往神阁遇见的小少年、晏朝
光杀二祭司的那柄神秘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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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