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收你为徒。”

  他明明没有告诉过谢凛他的名字,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尊竟然会屈尊纡贵,向剑宗其他人打听他的名字。

  又或者,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在九州第一人面前,如同小把戏般,轻易就被戳破了。

  傅雪衣浑身冰凉地僵在原地。

  这时候,周遭那些消失的声音好像又回来了,一同钻进傅雪衣耳中,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半刻钟后将要做的事情。

  他约了沈景之来同心桥,要向沈景之表明心意。

  沈景之快要来这里了。

  沈景之绝对不能在这时候跟谢凛碰面。

  在这一刻,傅雪衣蓦然惊醒过来,迈步跑了过去。他发间系的发带因他的动作而轻扬起来,艳色勾勒得好似比漫天灯火还要耀眼。

  傅雪衣很快跑到谢凛面前,下意识抓住谢凛的手,低声说了句“走”,便拉着谢凛迅速离开了同心桥。

  因修道的关系,谢凛的身体常年冷得像冰一样。傅雪衣豁然间抓住谢凛的手,就如同抓住了一块冰似的,手间的温暖被一并汲取了过去。

  尽管傅雪衣曾经真真切切地感受过谢凛这双手的冰冷,此刻却仍旧像是被激了下,指尖微颤。

  他轻抬眸光,看了眼谢凛,旋即又连忙抓紧谢凛的手,将人带到了附近一处人少的僻静处。

  谢凛安静地看着傅雪衣的举动。

  傅雪衣现在像是在藏一件什么见不得光的物品般。

  傅雪衣心跳飞快。

  他面色早就因谢凛的出现而没了血色。此刻身处人烟稀少的僻静之地,他更是感觉到了来自于身旁人强势的压迫感。

  傅雪衣连忙松开谢凛的手。

  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后,才垂眸轻声问道:“仙尊,你……”

  来豫州是有别的事情吗?

  傅雪衣没把话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安静了一会儿。

  谢凛并未出声,他只好再次主动询问:“仙尊,你来豫州,是有要事要办吗?”

  谢凛眸光轻垂,看见傅雪衣如鸦羽般的眼睫轻细颤抖着。

  他道:“你怕我。”

  傅雪衣迟疑地摇摇头,又听见谢凛对他说:“不用怕我。”

  他微掀了下眼睫,眸中隐有惊色,目光落在谢凛身上。

  “我去了一趟你的家。”谢凛出声道,“对你的家人说,我会收你为徒。”

  傅雪衣听见谢凛前半句话,呼吸猛然一凝。在听见谢凛接下来的那半句话时,他睁圆了眼,茫然地看着谢凛。

  “为什么呢?”

  好半晌,傅雪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犹豫。

  谢凛淡声地问:“不可以?”

  傅雪衣启唇:“我……”

  他能说不可以吗?当世九州第一人要收他为徒,他有什么理由去拒绝?

  这世间有多少人欲拜谢凛为师而不得,更何况谢凛要收徒的是他这个不开灵窍的修炼废物?

  无论任何缘由,他怎么去拒绝?

  傅雪衣沉默下来,卷而长的眼睫轻轻眨了下,覆落下半面如同小扇子的阴影。

  他问道:“那我父亲母亲他们是怎么说的?”

  谢凛道:“他们很高兴。”

  傅雪衣知道因为自己不能修炼的事情,父亲母亲平日里揪心不已。当周遭人的寿命都能够从修炼之中有所增长的时候,那个不能修炼而只有百年寿元的人就显得有些独特了。

  可怜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与母亲在百年之后,将会面对亲眼看见他的离世。

  也难怪他父亲母亲在听见当世仙尊欲收他为徒的时候,十分高兴了。

  傅雪衣不用去想,便知道此刻的傅家上下都在为他而高兴。

  成为当世仙尊的亲传弟子,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

  傅雪衣轻扯着唇角,低声问道:“仙尊,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做这一件事吗?”

  “嗯。”谢凛道,“我来将此事告知于你。”

  傅雪衣想了想,出声道:“父亲母亲一定为你准备了住处。仙尊,我送你到我家去。”

  谢凛看他一眼,应了声“好”。

  傅雪衣不敢去再看同心桥上的情况,他的心仿若沉了底。

  他轻敛着眸光,跟在谢凛身边。

  长街上灯火灿烂,人来人往,热闹至极。所有人都在为今夜花灯节而朝热闹处前行聚集,却有傅雪衣与谢凛两人穿越人潮,逆流而行。

  远离热闹地后,傅雪衣方才回头看了一眼。

  快到傅家门口时,傅雪衣盯着大门口的灯,良久失神,终于是出声道:“仙尊,我的兔子花灯好像遗落在那边,我想回去取一下。”

  还没有将客人送至门口,便自己离开,这是不符合礼数和规矩的。

  但是,他心有不甘,仍旧想回去看上一眼。

  谢凛看向傅雪衣,眸色幽静,问道:“我陪你?”

  傅雪衣笑着摇头道:“我快去快回,很快就回来了。”

  但是,一介凡人,再快也不会比一位大乘尊者的速度还快。

  傅雪衣往后退了半步,抬眸撞进谢凛那双深邃如墨玉的眼睛里,忽然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他抿唇轻声问:“仙尊,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

  豫州神城,同心桥。

  傅雪衣跑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站在桥上的人,竭力克制着呼吸,走了上去。

  “沈景之。”

  傅雪衣迎着夜风,朝沈景之喊道。

  沈景之听见声音,转眸看过来,很快来到傅雪衣面前。

  “抱歉。”

  傅雪衣轻声道:“沈景之,这次我又迟到了。”

  沈景之笑了笑,抬手将傅雪衣在奔跑时乱掉的发丝,开口道:“你今日怎么了?竟然还跟我客气地道歉吗?”

  傅雪衣微抿唇,故作轻松道:“我家今日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前辈,所以我才耽搁了些时间,不是故意迟到的。”

  “还有,我今天可能没法再逛花灯节了。”他小声说,“我是偷偷溜出来的,马上就得回去。”

  “沈景之,道宗宗主是不是收你为徒了?”傅雪衣笑起来,得意地说,“但是,现在有个更厉害的前辈,要收我为徒。”

  沈景之神色微怔,迟疑地问道:“是……剑宗的?”

  九州各大势力之中,青州剑宗与豫州道宗,当为两大修行圣地。

  能够比道宗宗主还要厉害的人物,沈景之不必过多思索,便猜出了欲收傅雪衣为徒弟的人是谁。

  沈景之道:“是剑宗那位仙尊?”

  “对啊。”傅雪衣点点头。

  然后,他看见眼前人眸中真切实意的喜悦。沈景之在为他能成为谢凛的徒弟而高兴。

  “太好了。”

  沈景之应声说:“往后你也是修行者了,傅伯母他们肯定也为你感到高兴。”

  傅雪衣道:“是啊。”

  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里面蕴藏着隐约泪光。

  “不跟你多说了。”傅雪衣摇头道,“我还要先回家去,下次再来找你。”

  同心桥上的兔子花灯已经被人给捡走了,他再也找不到了。

  那原本是他准备送给沈景之的花灯,表明心意之用的。

  傅雪衣转身奔下同心桥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之间。

  回家的路上,有摊主问他:“这位客人,要来盏花灯吗?”

  傅雪衣看见摊位上摆放的兔子花灯,低声说了句“不要”。

  在回来同心桥前,他在傅家附近问了谢凛一个问题。

  “仙尊,你收我为徒,是真的想要收我为徒吗?还是说只是为了……”

  他余下的话并未说尽,便已经听见了谢凛的答案。

  谢凛问他:“有区别吗?”

  “只要你在我身边。”

  傅雪衣慢吞吞地走回傅家时,在之前他离开的地方,看见了一袭白衣的谢凛。

  他心中吃惊,却还是主动上前去,小声喊道:“仙尊,你怎么……不先回去?”

  谢凛看见傅雪衣两手空空,视线自傅雪衣面容间扫过,道:“兔子花灯。”

  傅雪衣神情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街道,应声说:“兔子花灯不见了,可能被别人给捡走了。”

  旋即,傅雪衣撇开这个话题,转音道:“仙尊,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傅家,傅雪衣带着谢凛在迎客厅见到了他的父亲母亲。

  好一阵寒暄过后,傅雪衣被父亲交代了一个任务,为未来师尊领路。于是,他又领着谢凛去了家中为谢凛安排的住处。

  家中为谢凛安排的住处距离傅雪衣自己的院子并不远。

  傅雪衣到的时候,院中已经灯火明亮。

  他推开院门,走进房间,将内里各处东盏点亮后,又为谢凛倒了一杯灵茶,送至谢凛面前,轻声道:“仙尊,请喝茶。”

  末了,傅雪衣又补充道:“这并非拜师茶。”

  “正式的拜师茶,等家中安排好。”

  谢凛道:“我没有那么多规矩。”

  傅雪衣垂眸应声:“那我明日将此事告诉给父亲母亲。”

  房间里安静下来。

  傅雪衣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迟疑良久,抬手去解自己腰间的系带。

  下一瞬,一只手握住了傅雪衣指尖,他轻轻地颤了下,方觉自己刚才的举动冒昧又卑劣。

  谢凛握住傅雪衣的手,将傅雪衣半解的系带给仔细系好,收回手,淡声重复道:“不用怕我。”

  “你的房间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傅雪衣恍然地走入夜色,跟在谢凛身侧走了一段路。到达自己院门前的时候,他往前走了半步,开口道:“仙尊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傅雪衣见谢凛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地跑回了房间。他猛然关上房门,身体像是无力般,滑落在地上。

  一刻钟后,傅雪衣让随侍备了热水沐浴。他将自己的头埋进水里,很久才站起身来。

  傅雪衣穿好寝衣,坐在桌前,取了笔墨与纸,提笔写了一个愿望。

  希望谢凛早日飞升上界。

  谢凛飞升上界,总不可能再把他留在身边。他没有修炼天赋,又怎么可能会飞升呢?

  待到墨迹干了,傅雪衣小心翼翼地折好纸页,心想等去了青州青州,他还要再去神树面前许一遍愿望。

  希望谢凛早日飞升上界。

  傅雪衣将纸页压在自己枕头底下,安静躺在床上。

  整整一夜,他都像是进入了不安而可怕的梦境之中,一时之间睁不开眼来。

  一会儿是他和谢凛做的那夜事情被发现了,所有人都在唾骂他,骂他不要脸地勾引谢凛,一会儿又是沈景之知道那株灵药的事情,来问他真相,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沈景之解释清楚。

  再然后,他又梦见因他临时反悔不肯答应谢凛的要求,凶神恶煞的谢凛一怒之下将沈景之都给杀了,还用他的家人来威胁他,强迫性地令他屈服。

  直至天亮后,傅雪衣从梦境中蓦然惊醒过来,抱膝坐在床上,失神良久,才彻底回过神来。

  人有了秘密,就会做噩梦。

  傅雪衣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感受到刺痛后,这才起身穿衣。

  当他出门时,一眼瞥见院门口挂着的兔子花灯,心里一紧,吓得差点儿扳坏了门锁。

  知道这盏兔子花灯的,只有他和谢凛。

  他总不可能梦魇时也要去找这盏花灯的,也就是说谢凛昨日夜里修为通天,还把这盏兔子花灯给找了回来。

  傅雪衣抿唇盯着那盏漂亮乖巧的兔子花灯,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位未来师尊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凛究竟是想要得到他的身体,还是想要把他吓得个半死呢?

  他猜不透谢凛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