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恋恋风尘>第66章 中篇-第六十五小

  余晓听着林麦报出的路名,这才回味过来他的“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

  “林麦,你别胡来。”

  “那你来见我吧,我等着你。”林麦便把电话挂了。

  余晓看了看陶乐,然后报了警,他揉了揉陶乐的头发,眼底是惊恐。

  陶乐说:“你去吧,你应该去。”

  余晓问他:“你跟我一起。”

  陶乐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两人到达永安写字楼楼下的时候,楼下已经布了警戒线,大群人围着往顶楼看。

  余晓也仰头看去,看到个人影坐在楼边,陶乐捏了捏余晓的手心:“我就不上去了,我在下面等你。”

  余晓点点头,摸了一下陶乐的脸,拉起警戒线进去后和警察沟通了几句,便被警察领上楼去。

  电梯上行时,余晓一直盯着楼层变化的数字看。

  到达顶楼时他看到背对着他坐在女儿墙上的林麦。

  林麦听见身后的声音转过头来笑道:“余晓,你来啦。”说着他从女儿墙上站了起来。

  余晓被吓一跳,女儿墙很窄,稍有不慎林麦便会掉下去:“林麦,你先下来。”

  一名警察在一旁低声对余晓说:“你先尝试着让他站到下面来,吸引他的注意力,方便我们施救。”

  余晓“嗯”了一声。

  林麦低着头在女儿墙上左右走了两步,问道:“你原谅我了吗?”

  “我原谅你了,你快下来。”

  林麦点点头:“那我最后问你几个问题吧。”

  余晓怕他问完就做出无法挽回的行为:“你先下来,我就回答你。”

  林麦直接无视了余晓的劝说,问道:“第一个问题,高中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跟你是一样的人,我知道你的,林麦,你还不想走是吗?你还站在这里,就是因为你还不想走。”

  林麦摇摇头:“不,我已经活够了。”

  “林麦,想一想我们高中的时候,就像战胜偷窃癖一样,你也能战胜双向,不要被它拖着走。”

  林麦痛苦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我不能!说话累,吃饭也累,洗个头也很困难。每天躺在床上就想着,躁狂什么时候来呢?快点来吧,我真的很想快乐啊,我想去逛街,想去游泳,我不想成天就这么躺着……”

  余晓靠近他伸过手去:“你先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总有办法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想法!有时候我说服自己,你该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可有时候我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幸福不是我,为什么我父母的幸福也不是我,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选择我!”

  “哥哥——”林苏的声音出现在余晓身旁,“我选择了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为了你而出生的!别抛下我,哥哥。”

  城市的霓虹中,林麦如纸片一样单薄,他呜呜地哭起来。

  余晓快步行至他身前一把将他拽了下来,林苏跑过去扑到他怀中也放声大哭。

  等两人都缓和了一些,余晓才准备离开,因为陶乐还在楼下等着他。

  余晓对林麦说:“林麦,要加油。”

  林麦蹲在地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就是那么蹲着,然后余晓就离开了。

  在陶乐的记忆里,2010年是沉痛的一年,他们全家人连带余晓都是在医院过的春节,年夜饭只有三个人,陶越受化疗副作用的影响食欲很差,便没跟着一起吃。

  陶越这段时间也不再跟陶乐怄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最后的时光里,总不想走了以后自己出现在儿子的回忆中是板着一张脸。

  是夜,他艰难爬下床,看自己的儿子靠在椅子上睡着,缓缓移步到屋外,余晓——儿子口中的男朋友,坐在病房门口的一截小板凳上头靠着墙也在熟睡,他微微叹口气站着看了余晓很久,复而回到了病床上。

  儿子是同性恋这个真相在他面前展开时,他曾抗拒过,他难以置信无法接受,觉得陶乐是在报复自己,但这段时间陶乐和余晓在一起的画面又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过自己的儿子,病房无人时,他悄悄用手机搜索“同性恋”三个字,他试图了解自己的儿子,然后就了解到这个边缘群体的困境。

  他很想支持自己的儿子,又不愿在自己离去后世人都向自己的儿子投去异样的眼光,用眼神戳着陶乐的脊梁骨。

  这是一条太难太难的路。

  翌日正午,趁着陶乐去食堂打饭,陶越把门外的余晓叫了进来。

  余晓站在床旁问他:“叔叔,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陶越坐直身子,盘着腿让他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余晓,之前叔踹了你一脚,我跟你道歉,但算叔劝你一句,你和陶乐这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没有婚姻没有孩子,两个男人怎么维系?出了社会,别人又会怎么看你们?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你的父母也应该跟我一样不希望你们走到这一步,你比陶乐成熟,想事情想得清楚,陶乐这个孩子你也知道,比较轴,所以我只能来找你谈这个事情。”

  “你和他这个事情,到了下面,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妈交代。”说着陶越从病床下到地上,一下子跪了下去:“叔求你,放过陶乐吧。”陶越的嗓音抖得像筛糠泣如雨下。

  余晓不知所措赶紧把陶越扶起:“叔叔!”

  陶越被他拉着,身子还想往地上跪,但余晓的力气很大一直拽着他没让他再跪到地上。

  “我啊,肯定是没多少日子了,可我放不下小乐,他妈还在的时候他是多么可爱乐观的一个小男孩,成天窜天入地的,现在被我养成了这个样子,我愧疚啊,我对不起他妈,我只能求你,别把他往这条路上带了,饶了他吧。”

  余晓说不出话来,陶越的每一句都砸在他的心上,他其实有很多反驳的话可以说,他可以和陶越证明他和陶乐的感情,他也可以劝说陶越尝试着去理解他们,但看着爱人的父亲身形如败柳,字字句句都卡在了他的喉咙,出了声只有一句:“叔叔,你先回病床上,陶乐马上就要打饭回来了。”

  陶越叹了一口气,自知是没有劝动。

  后来陶越的病就更严重了,进入第十次化疗后,开始脱发,浑身疼痛难耐,在床上躺着下不来床,浑身躺出了疹子,大便也解不出来,一吃饭就吐。

  陶乐看着自己的父亲,总是躲着哭,余晓只能是抱着他,新学期就要开始,但他父亲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家里的钱马上就用光了,余晓那边还有十来万也准备给陶乐的父亲看病。而生活的重担压在陶乐的肩上,假期一开始时,他还会在医院备考,后来就不看了,他在心底决定毕了业就工作,但没告诉余晓。

  余晓却是把他的想法猜了出来,但又不敢明着和陶乐商量,悄悄地把余澜给自己准备的学费拿了出来,他私下和程一商量,以程一的名义把这一部分钱借给陶乐。

  程一说:“我看他未必接受。”

  余晓摇摇头:“他会的,我了解他,他会接受你的,但不会接受我的,所以你千万别告诉他这笔钱是我的学费。”

  程一无奈应允下来。

  第十次化疗换了药物,虽然副作用大,但病情控制住了,这是个喜人的消息,又逢新学期开学,陶乐和余晓都得以回学校上课了,大三下学期的课少了许多,第二天没课时陶乐就会去医院陪伴陶越,有课的时候便住在公寓里。

  程一提出往后还是想和陶乐一起开发游戏,并劝他继续升学,自己能把自己的小金库借给他读研,于是陶乐又开始了东大的备考。

  余晓是知道他的,陶乐不是那种会放弃自己前程的人,他明白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能在工作后把这一笔钱还上。

  生活似乎开始朝着正轨前进却又故意愚弄他们似的,让他们从短暂的喘气中又更卖力地不得不被生活的重担压着走。

  药的副作用很大,换回之前的药后陶越的病情又发展了,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有些抗拒治疗。陶乐白天上课,晚上不得不回到医院里照应。

  五月的某天晚上,陶乐和余晓帮陶越擦拭完身体,在病房外休息,林麦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陶乐站在窗边,余晓拿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接起,陶乐无奈地笑了两声:“接吧。”他现在已经对林麦这个人脱敏了,父亲的病、学业、考试,每一样都比林麦的存在消耗他的精力。

  余晓正要接起,陶乐立即说道:“别在我面前接,我现在不想听到你和他打电话。”

  余晓叹了一口气,离开了楼层。

  他走到楼下,把电话接起来,林麦的声音幽如鬼魅:“余晓,最近我总是梦到我们高中的时候。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尽力了。”

  “最近我每天能想到几百次死亡,你说这个病它为什么就不放过我啊,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我努力了,我加油了。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生活只对我这样?”

  余晓问:“你在哪?”

  “在家。”

  “林苏呢 ?”

  “我拧开了煤气,她被我支走了。余晓,这辈子我跟你做不成恋人,下辈子吧……下辈子你能不能爱我?”

  “余晓,再见。”电话断在了这个时候。

  余晓给陶乐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讲明白了,陶乐在电话那头,声音疲倦不堪:“你去找他吧,今晚我得陪我爸,我就不去了。”

  余晓“嗯”了一声,把电话挂了,他站在原地想了想,给杨辰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

  “宿舍躺着呢,怎么了?”

  “你能不能去林麦那里看一眼?他好像把煤气拧开了,我不方便过去。”

  “啊?”杨辰那边传来坐起身的响动,“你把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看看。”

  “拜托你了,兄弟,地址我现在发你手机上。”

  “哎,林麦不也是我高中同学?”

  “那等会儿确认安全后,你给我发短信,别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这通电话打完,余晓回到了楼上,陶乐看到他还有些不可置信:“你没去啊?”

  “杨辰去了,我回来陪你。”

  陶乐“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时间过去两周,某天晚上余晓有课程作业要赶没法儿陪陶乐去医院,陶乐下了晚课便独自去了医院。

  途中,他被林麦拦了下来。

  林麦神情很放松,浑身一股酒味,手舞足蹈的很是开心:“陶乐,聊一聊?”

  “林麦,我爸住院了,我赶时间。”陶乐看着他说。

  “哦,你爸的事,说到你爸的事,我得跟你说句对不起。”林麦摇摇晃晃朝陶乐鞠了一躬,”对不起!”这一弯腰差点踉跄着摔一跤。

  陶乐扶着他:“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提。你能站稳吗?你家里人电话多少,我让他们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认识路,陶乐,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林麦伸出食指在空中指了指,“老天对你太好了!什么都给你!”

  陶乐站着听他说话,没有应声。

  然后林麦说:“你有没有猜过余晓高中有没有爱过我?你一定猜过,你肯定猜过。”

  “你到底要说什么?”陶乐问他。

  林麦打了个酒嗝:“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余晓对我是什么感情吗?”

  陶乐望着他。

  林麦凑近他:“让我来告诉你,他啊,他恨我,你看我把他的生活搞成什么样子了?乱七八糟,因为我一本线没上,又复读了一年,因为我,恋爱也谈得不顺,我就是他命里的灾星。”

  “他是恨我啊,”林麦注视着陶乐的双眼,压低了声音,“但恨到极致又会来爱我。”

  陶乐吞了吞喉咙,一开始林麦的胡言乱语他都没有放心上,但这句话不知为什么使他的眼皮跳了跳。

  “他是爱我啊,他爱我。”林麦说:“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陶乐,再见。”

  余晓是在一个月以后才收到林麦的死讯,林苏和他说林麦已经去世了,葬礼在下周,如果他还愿意来参加林麦的葬礼的话,可以来墓园。

  余晓挂了电话后,就那么站了一个多小时。

  林麦,去世了?

  林麦,去世了。

  余晓的大脑消化着这三个字传递出来的信息,身体周围像是被密不透风的墙堵住了,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耳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