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见过闷油瓶穿西装的样子,至少在吴邪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

  不得不说他眼光真的挺好,头一回喜欢一个人就能相中极品。宽肩窄腰身材极度匀称,黄金比例在闷油瓶身上并不适用,吴邪觉得应该是有了闷油瓶这种身材,才出现的最佳比例,套用在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之上。

  可再好的身材,都得搭配那么一张好看的过分的脸才能算作极品。

  言语之间所能描绘的面容总是匮乏一二,有些人的好看,就是一眼便能让人忘却世间万千,眼中只容得下他一人而已。胖子后来说,这是他情人眼,看闷油瓶做啥都跟看个花儿一样,他老人家就算拉个屎你都觉得美。

  吴邪觉得胖子这话说的不中肯,不然为什么他每天一打开家门,都能收到一堆冒着粉红泡泡的情书?

  但眼下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小三爷面临着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困境——他快要把吴家烧光了。

  这漫天要价几乎快让他厥过去,某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一个亿说的跟玩儿一样。

  吴邪只感脑子嗡嗡直响,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就好像这钱烧在了他的心坎上,过不去他就嗝屁了。

  闷油瓶突然将手搭在吴邪的肩膀上,惊得他一个哆嗦。三十多度的体温就透过丁点儿的指尖涌入了吴邪的肩头,他回头看他,明明什么表情也没有的冷脸,却像十分淡定的安慰,不怕,我给你兜底。

  吴邪突然就镇定下来了,甚至还能处变不惊的端起茶杯喝水。

  然后胖子的“这只是上半场”,成功令他将嘴里的水喷了出来。

  喝进去的,总是要还的。

  那至于开溜,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谁都没有料到闷油瓶会直接从二楼跳下去抢夺鬼玺,吴邪惊呼着你疯了?!可人是怎么也不能离开还差五分钟就能捂热的板凳。

  而此时,新月饭店幕后房内。

  “族长要什么?”

  大黄牙看向前来汇报的听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今晚的压轴,鬼玺。”

  张海客放下手中的古玩,单手撑住下巴道,“这不行。”

  听奴闻言便要领命下去,就听那个笑意盈盈的男子接着补了一句,“鬼玺也是地库里的藏品,族长想要,得问族长夫人给不给。”

  听奴有点迷惑,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只能将求救般的眼神投向大黄牙。坐在首位的人咧嘴一笑,大骂他老吴家的败家孙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天灯也敢点,找了个靠山就是不一样啊。

  张海客挥手让听奴下去,吩咐了句让他们闹吧,不要管,回头记得找族长夫人把钱补上,不然他没法跟吴一穷交代。毕竟聘礼是他家族长亲自下的,总不能最后连个媳妇都捞不着。

  房门被轻轻带上,原本的嬉皮笑脸瞬间换上了愁眉不展。张海客拿指尖点了点扶手,叹息道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做的对不对。

  大黄牙将双手交叠在身前,摇椅前后晃得咯吱咯吱响。他转头看了眼张海客,忽然笑道,“无论对不对,吴家都欠你一个大恩。青铜铃四响引发了地震,如若不是你眼疾手快将小邪带出来,湖水倒灌后便不堪设想,哪还有他如今活蹦乱跳的一天。至于之后用青铜铃给吴邪制造了一个童年幻境,吴一穷为了装的像一点还亲手写了本笔记,讲述吴家还没被洗白的往事给吴邪看……这些都是我们的恳求,是吴邪父母痛苦到下跪的请求。小邪要是不高兴了,闹脾气了,跟你,跟你们张家,都没有丝毫关系。是我们无能,保护不了他。”

  “您别这么说。”张海客正襟危坐,颇为严肃地看向大黄牙。

  大黄牙摆手,回忆道,“当初你靠老太医给的药方提纯了赤丸,使之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然后亲手将它送给了我们三个老不死的,无非就是念着吴邪要是有一天恢复了记忆,怕他熬不下去……这些恩情,我们都记着,吴家不是那种忘恩之辈。眼看我的作用也发挥的差不多了,这命,该还回去了……”

  话音掐着尾声越来越小,“您……”张海客还想说点什么,可摇椅上的人似乎昏昏沉沉,已经睡过去了。

  跟人打架和跟粽子打架多少还是有些差别的,至少粽子可以拧断脖子,而人不行。吴邪四处看了两眼满地“横尸”,觉得小哥确实手下留情了。

  所以当他一根铁棍直接击准四十米开外的琉璃孙时,吴邪感到多少有点离谱,但是一想到是闷油瓶做的,又觉得合乎情理。

  闷油瓶的辈分又得有多高呢?吴邪看着面前一脸肃穆,跪的理所应当又天经地义的霍仙姑,觉得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地位了。也许至始至终,他跟闷油瓶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他这一腔孤勇的追随,会不会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

  所有人都在等闷油瓶开口,而他只看向了吴邪。

  他确实还有一段记忆没有恢复,二十年前,考古队,这些谜团对他来说正是他此刻陪吴邪走到这里的原因。但是,仅仅只是因为一个老太婆的随口而言,他并不相信。

  “带我回家。”

  闷油瓶转身走了,连着吴邪的心一并带回了家。

  最终他们还是听了霍秀秀的建议,在跟鬼屋一样的汉白玉老宅里住了下来。这人都不带喘口气的,屁股还没坐热,吴邪就自告奋勇的加入了打扫行列。连一向以发呆为业余爱好的闷油瓶都被剥夺了执行爱好的权力,伸手接过吴邪递来的半块毛巾,面无表情的开始擦窗。

  打扫嘛,谁不会?家庭主妇也不是一朝练成的。

  吴邪将桌椅搬到房间里时,便见闷家庭主妇还在极为认真的擦着原先那块窗。他放下手中的家具,拿起抹布往闷油瓶的身边站定,发现他并没有在干活,而是透过明亮的窗户看着窗外的黄昏。

  “有什么问题吗小哥?”吴邪不解道。

  闷油瓶安静的呆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令吴邪毛骨悚然的话,“傍晚擦窗,能透过窗户看到阴间的东西。”

  握在手里的抹布松了松,吴邪紧张的干咽了一下口水,连胖子闻声都顿在了原地,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敢打扰此时的闷油瓶。毕竟这是闷油瓶说的话,哪怕再不可信都能变成真理。

  过了几分钟,也许只是几分钟,吴邪小心翼翼的拿食指戳了戳闷油瓶,“那个……小,小哥,要不我们先去把家具搬上来?”

  原本呆滞的闷油瓶立刻回身,满脸凝重的将抹布塞到了吴邪手里,咚咚咚踏着楼梯下楼了。

  胖子拖着扫把看了眼闷油瓶的背影,往前挪了两步,惊疑未定,又觉得大有可能。惴惴不安,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猜测,“所以小哥只是不想擦窗户而已,对吗?”

  吴邪,“……”

  最终经过真假秀秀的闹腾,他们三个刚打扫完连休息都不曾坐下的翁中鳖,还是加入了霍老太的队伍。吴邪不想再下墓,小哥却说他要去,连胖子都说要帮衬,他还能怎么办?为了防止这个生活能力九级伤残人士再度被人拐跑当工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他去。

  最后他跟着他的发小,抱歉他一开始真的没认出来的发小一队,前往四川的四姑娘山。

  老太太起初指着粉红衬衫介绍,说他们几个小鬼经常在一起捣蛋,吴邪神情突然恍惚了一下。脑海里依稀有个模糊的身影,陪他爬树掏鸟蛋纵火撒尿,她这么一说吴邪倒还真有点印象了。

  他张口一句,你是不是还说过要把你的子孙送去学戏?

  所有人都一脸怪异的看向吴邪,小花眨了下眼,勾起嘴笑道,“我没有子孙,但我确实从小学戏。”

  胖子一掌在他背后拍击,低语道天真你可以啊,一下子把自己辈分抬得跟你爷爷一样大了,白捡了个便宜孙贼。冷汗瞬间就从吴邪的脖颈处滑了下来,他尴尬地笑了笑,心说不对啊,难道是最近做的怪梦太多,他给记岔了?

  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小插曲,老太太已经开始部署两队人马分配的问题。他们就这样顺理成章的住在了自己亲手打扫的鬼宅里。说是鬼宅其实只是吴邪自认为,毕竟那天被闷油瓶吓得够呛,哪怕最后胖子信誓旦旦就差对天起誓说就是小哥开玩笑,吴邪至今还是不能直视黄昏的窗户。

  小花这两天会过来几次,吴邪总是能透过他看到一张脸,长得跟他颇为相似,但是就是记不起来。准确的说,就算是记起来的事情,也跟小花口中的对不上。一来二去,他也懒得再去深究,只是在某个清晨醒来时分,他偶然沿着梦里的轨迹能听到,有人叫他一声老吴。

  秀秀很喜欢和他们三个泡在一起,买了几副扑克牌就能跟胖子打一天。吴邪这两天做的梦越来越离奇,导致于每天都睡得不是很安稳,白天没什么事就去补觉了,也没跟胖子他们掺和在一起。

  今天更离谱,光就坐在床边系个鞋带,突然脑海里闪现过一段记忆,快的吴邪根本来不及消化里面的内容,立马起身狂奔了出去。胖子正在客厅玩的尽兴,抬头便被抓住门框面色惨白的吴邪吓了一个大跳。

  吴邪在客厅看了两眼,急匆匆又往花园跑去了,胖子还来不及问些个什么,只能朝着夕阳中的背影狂喊,系个鞋带!真是操碎了心。

  见到闷油瓶的时候,他正拿着一个长嘴水壶在那儿浇花。

  盆景是秀秀这两天搬来的,说是给他们添添活气。加百列大天使正开的妖娆,花苞里的紫色透着微微的黄蕊,印着夕阳的余温,很是可爱。闷油瓶拿长嘴抵住其中一朵,迫使它抬起头来面向陌生,淡淡问了一句,“好看吗?”

  他身后是吴邪沉重的喘气声,一息胜过一息,好像要把肺呼出来。

  没有听到回答,闷油瓶疑惑转身,便见黄昏的光均匀的铺在吴邪脸上,有汗水从额角滑落,带走了一世的凉。

  吴邪突然笑了,眼里泛着泪光的笑。闷油瓶却不敢做出任何动作,他怕如果这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他不知该拿什么身份去抹除。

  但是下一秒他便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因为吴邪一个跨步走来,举起双手捧上了他的双颊,在唇上印上了久违的吻。

  被闷油瓶擦拭过的窗户薄得发亮,正对上他温柔如水的目光。他的眼睛里装了一个人,从此再也不用孤独。吴邪突然觉得闷油瓶说的没错,黄昏透过窗户确实能看到阴间的东西。他两不正是从阴间走来,然后相拥在这片盛光之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