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闷油瓶受这么重的伤。

  蛇头犹如闪电般咬住闷油瓶的肩膀,将他死死缠起来卷到半空时,吴邪大脑一片空白。他心急火燎,慌不择路,几次拔刀的手都脱了出去,磨破皮的掌心根本虚软的提不起任何东西。

  闷油瓶已经从蟒蛇庞大的身躯中缩了出来,没等来黑金古刀,竟开始跟这条蛇肉搏。

  胖子杀心大起,一下抽出吴邪腰里的刀就要上去拼命。可眼下岂是逞英雄的时候,闷油瓶此时已全身是血,所有人都犯了嘀咕,急忙跟着闷油瓶的指示逃命。

  就在他们躲进缝隙之后,被遗弃在丛林里的黑金古刀竟毫无预兆般的动了一下。

  刀柄处的烙印明显沾了另一种血迹,那是吴邪拔刀时留下的,此时正被缓慢的吸收进刀身。

  一阵窸窸窣窣响声过后,从刀身里忽然传出一声奶音。

  “他们都走了吗?”

  过了很久,丛林里各种虫声均已四起,一道很清冷的声音才予以回应。

  “走了。”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被抛弃了?”

  “……”

  “小,小爷不是怕……就是觉得这地方怪脏的……”

  “……”

  “这蛇吃人,吃不吃刀啊?”

  “……”

  “小哥……我饿了……”

  “……你不是人。”

  黑金古刀摇摇晃晃飘到了空中,全身浸透着金色的光,悠悠往丛林外围荡了出去。隔得远了,还能听到一句细微的辩驳。

  “我知道我是刀灵……我就是……嘴馋。”

  “……”

  一路险象环生,历经了阿宁的死,谁也不想聊天了,连胖子都无法再唱起山歌,跟着潘子在背包堆叠起来的临时窝里睡了过去。

  割破掌的手心皮肉已经泛白翻起,闷油瓶只是嚼了几口烟叶子吐在伤口上随便抹了几下。吴邪突然很想知道,他以前一个人在发黑的墓穴里时,也是如此这般舔舐伤口的吗。

  一条泛着黄的绷带递了过来,闷油瓶顺着手臂看向站在他身侧的人。吴邪被这道视线看的有点烧,索性扯起裤腿子蹲了下来,直接上手替他包扎。

  闷油瓶的眼神出现了变化,在看到吴邪紧缩眉心,低头嘟囔着这高温让伤口无法愈合时,竟和记忆中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疼?”

  吴邪听闷油瓶的呼吸逐渐加重,以为自己下手太重了,抬眸便落进了闷油瓶赤裸裸的欲望里,如野火般燎原,烧得吴邪的心田,寸草不生。

  他闷咳几声,眼神往泥沼里游离,问闷油瓶伤口不总是在看得到地方,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

  闷油瓶抬手将绷带一头咬住,另一只手扯住另一头又给死结紧了几分。他缓缓摇头,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和沉默,好像刚刚侵略露骨的眼神只是吴邪的错觉。

  早已习惯闷油瓶的疏远气场,吴邪无声叹气,扯出剩余的绷带给闷油瓶包扎肩膀上的蛇齿印。

  当手臂从背后绕过闷油瓶的腹部时,吴邪听他说了一句话,话含在嘴里,像是说给自己听,语气十分平静。

  吴邪突然有点嫉妒,果然喜欢使人盲目。大雨砸落的水坑有涟漪的活气,水坑中显示出他略带苦涩的笑意,不知是庆幸闷油瓶一路走来可能有个人陪,还是后悔自己至今才碰上他。

  闷油瓶多少还能记得点什么,毕竟那句话里的温柔,吴邪从未听他提起过。

  闷油瓶玩失踪的次数数不胜数,而他跟着陈文锦进入天石后,那种看着他踏进青铜门的窒息感又再次向吴邪席卷而来。

  多少天。

  他不知道。

  等的太久,人都麻木了。

  他一口一口吃着饼干,一次一次望向孔洞,等来的不是错觉,就是漏水。

  这天石防水系统做的也不咋样嘛……吴邪笑了起来,又泄气般靠在胖子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你要走了吗?”

  空气里很静,却连对方的呼吸声也没听闻。

  没等到回答,那人接着又问,“是因为小邪?”

  抚摸镌刻纹理的长指一顿,那人不假思索的嗯了一声。

  陈文锦歪头看向声源,动了几下嘴唇,似是想延着刚才那个话题继续说点什么,便见身前原本略弯的背影直了直,有什么东西瞬间抑制了她的发声,让她不欲再于刚才那个话题多谈。

  “你怎么肯定,他一定会在洞口等你?”

  埋在黑暗中的人沉默良久,突然脚踩其中一个踏板,单手撑地,挥腿袭向最接近洞顶的另一个踏板,原本紧闭洞门的陨石板竟然真在剧烈抖动中打开了。

  闷油瓶向上发力,一个旋转回身。

  “是他们。”

  陈文锦失笑。

  也不知道是笑他的天真,还是笑自己的悲凉。

  吴邪也好,胖子也罢……

  陈文锦看向大开的陨石洞口……有个人能等着,总归是好的。

  她摇头,轻声笑道,“真好。”随后顿了顿,像是对自己做出解释,漫无目的又像是胡言乱语,说道,“这里……就是我的归宿。与其在外面成为那些个不人不鬼,还不如在这里清醒的活着像个人,说不定……哪天我厌了,也就永远躺在这里了。”

  “你也发现了吧。”

  她抬头看向闷油瓶,将自己蜷缩进角落里,随后又低头埋进臂弯小声说,“这里在消磨你的记忆。”

  闷油瓶于光线之中转身,一道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眸,看不真切,朦胧之中陈文锦像是感受到了那人的一丝怜悯,她笑笑,将自己没入了永久的黑暗。

  “快走吧,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再不出去你可能什么记忆都剩不下……没有时间了……”

  既然面向光明,又何苦在黑暗里挣扎,让那人久等。

  闷油瓶于甬道之中狂奔,喘气声撞上陨壁被轻柔的反弹,入了人耳直逼心脏。记忆的流逝像是漏沙,越想牢牢记住,空洞扩张的越快。

  脚下一个打滑,闷油瓶借力右掌落地,单膝砰的撞向地面。

  呼出的气体氤氲了他的眼眸,有一种压抑感从肋骨之间而升,弯弯绕绕呼之欲出。

  没有时间了……

  半垂的眼皮猛然掀开,有目光坚定的看向前方。

  他必须赶在遗忘之前,将那句话说出口。

  吴邪是在重物落地的声响中惊醒的,于其说惊醒,还不如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梦里还是梦外。浑浑噩噩不知岁月,转眼身边躺了一个魂牵梦萦之人。吴邪呆愣许久,猛然连爬带滚一把扯过地上的闷油瓶,他浑身在打哆嗦,身体凉的厉害。

  吴邪扯过毯子盖在闷油瓶身上,问了好几声都不见人回答,与胖子对望一眼后,后者摇头,说显然神志不清了。

  吴邪不信邪,又轻拍了几下闷油瓶的脸,手腕突然被他一把抓住。他见闷油瓶嘴唇开阖几分,忙附耳过去听他低语。

  他说,我想找你……花了半生。

  恍惚间吴邪又记起那个夜晚,闷油瓶带着缱绻的语气喃喃自语,告诉他不总是一个人。他当时没听出这话里藏了两个人的身影,就好像他没看到,水坑中注视他的不只自己的苦涩笑意,还有闷油瓶沉淀百年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