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的十指拼命挤向脸上的五指缝隙,妄想从中抠出一条生还的通路。候选者朝空中胡乱踢了几下,分明听不出吴邪话里的几层意思,嘴里呜呜咽咽满是不甘与恐慌。

  吴邪侧头看了眼他裤兜里的东西,探手一勾将狼牙晃到了候选者的眼前。

  候选者的双腿安分了几秒,随即以更大幅度的点头动作来表示满眼的欢喜,就差没有鞠躬哈腰。

  “想要这个?”吴邪曲指,给了身下人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候选者猛吸几口大气,贪婪地享受了一会儿空气中的自由味道,突然回身一脚袭上吴邪面门,被早有准备的人侧头避开,右手一扯一扭,左腿一勾,又被吴邪重新制服在地,这“恩将仇报”的小人就差没把呲牙咧嘴怼在他面前。

  “哎,我给你脸了?”

  吴邪深深叹了口气,心下腹诽难怪这老张家上千年才出这么几个族长,每年的十五位候选者实力倒真是参差不齐,云泥之别罢了。就这些脓包,吴邪低头看向还不忘大骂他祖宗的候选者,要不是靠着父辈的地位和能力,哪能走到这一步……

  同伴倒吸一口凉气,一声“阿嚏……”,吓得赶路众人脚下一颤。

  解殊无语地看了看狠狠揉着自己鼻尖的同伴,又将目光投向面前早已缩成一个黑点……不见了的闷油瓶……

  不是说不弱吗,又跟过来保护个什么劲……

  娘‘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说说吧,怎么来的10号房。”

  双手双脚被绑还在不懈挣脱扭动的蛆闻言一顿,刚想大骂面前的宵小之徒以示自身大义,转眼又被吴邪一脚踢老实了。

  “哎哟您是我祖宗行不,我什么都说,你给我松松。”

  吴邪单手抵着膝盖撑脸,看了眼地上的人,蹲坐在台阶上的身躯往一旁让了让,刚好空出一个人的座位,复又不耐地开口,“砸了老子的路还他妈敢跟我讨价还价?信不信我捏爆你的狼牙直接让你滚蛋!”长腿一伸,又是风火一脚烧在了候选者的屁股上。

  “哎哟爷,吴爷,吴祖宗您轻点,别累着您脚了。我信,我信还不成吗?” 候选者起身坐直,“您千万别爆狼牙啊,我这要是一关都没过就被赶回去,我老太爷非折了我的腿不可。我说,我什么都说……”

  “你来了。”吴邪顿了顿,余光抬起往右偏去,身侧的空位已被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补上了。

  “嗯。”

  “啪”,一个响指打回了候选者的魂,吴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

  “其实我们一开始进入的不是10号房,准确的来说,我们是从一口棺材里掉了下来,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候选者多瞄了两眼坐在吴邪身侧的男人,一如每一场训练时的模样,生冷勿近,目中无人得很。

  可这份目中无人却偏偏在此时敛了锋芒收了利剑,像是绵绵雪花入了沙,硬生生碰撞出了春天的温柔,全都融化在了对吴邪的那一句回应里。

  “咳咳……”,候选者收回思绪接着道,“本来我们原是在自己房间休息的,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完全变了个样,四周很浓的黑,抬手就能碰到顶和四周的铁板,就好像被人迷晕丢了进去一样。”

  吴邪歪头,听到最后一句时又将头轻轻摆正,蹙眉道,“等等,你刚刚说,棺材?”

  候选者很自然的回应道,“是啊,棺材。”

  “为什么这么肯定?”

  候选者愣了一下,刻在脑子里的印象一时间被人疑问,就好像约定成俗的东西被质疑,他摇头,嘶了一声,笃定道,“就是棺材,不然还能是什么?”

  吴邪看向闷油瓶,见对方略有所思道,“主观判断。黑,铁壁,训练。”

  “长期训练形成的刻板印象,就像肌肉记忆?”

  闷油瓶点头,听吴邪接着问候选者道,“你们是一起掉下来的?掉在哪里?”

  “你说另外两个人?”候选者缓缓摇头,“倒不是一起,我们是在东道集市上碰的头。我醒来之后东敲敲西撞撞,也不知道按到了什么机关,下板一打开我就掉在了南道小巷里。”

  “听着不像是正经入口……”同伴跟着众人堪堪赶到,将候选者的答话听了个囫囵。

  候选者静默片刻,突然回头看向发声者,直接撞入了同伴的眼眸中。两人默默对视良久,嘴唇颤抖,无语凝噎,老乡相认,两眼……全是仇恨啊……

  “死王八,我就知道是你!自己技不如人还敢毁了我们回去的路,你他妈怎么还没被你太爷打死!”

  “省省吧你,我这千年王八还能比你这夏天的蝉早死?整天就知道聒噪聒噪。”

  “嘿给脸不要脸……”

  张海杏侧身上前一步挡在了同伴面前,摇头示意后面别再跟这种人置气斗嘴,凌厉目光霎时转移方向,直接在罪魁祸首身上烧了两个窟窿,“别怪我没提醒你,在张家不是靠辈分坐等荫封的,有些人吃着饭就被噎死了,你猜猜这是为什么?”

  候选者怂的咕哝两句,却也不敢在此时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再次出言挑衅,心中还能大放阙词挖人祖坟,表面温顺柔弱像头绵羊。

  张海杏也不想再管这档子烂人,上前两步夺下被吴邪挂在指尖的狼牙直接捏爆,候选者只来得及留下目瞪口呆的表情,连咒骂这群“忘恩负义”之徒的机会都没有,当街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吴邪呃了一声,本想让那个王八羔子带个路,眼下也只能轻哼一笑,随既建议道,“既然原来回到4号房的小道被炸毁了,那我们就按照那群人的下落地点先从10号房出去?也不至于困死这里。”

  解殊不解,挠了挠头想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去问长三先生10号房的出入口?这样不是更快吗?”

  众人闻言均沉默了一会儿,张海杏摇头解释道,“这12间房,哪有什么正经出入口……能进得来出的去,就算是你的本事了,怎么可能会有房主眼巴巴把答案递到你手里。”

  解殊点头,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闷油瓶身上,似乎在等他的意见。

  闷油瓶起身双手拍了拍腿上的灰,微躬的背脊顿了一下,左手朝后伸出,待带着体温的指尖落入掌心之时,一把将吴邪拉了起来。

  “走吧,时间不多了。”

  大佬一发话,就知有没有。

  吴邪紧了紧双肩包,直勾勾盯着闷油瓶的后背,有种力量瞬间占满了胸膛,千言万语都挤在了喉咙口,想要在刹那间冲破封锁。

  “怎么了?”

  闷油瓶自是感受到了背后赤裸裸的注视,倒是一点也不反感,反而希望那道目光就这样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一种莫名的占有欲,自说出喜欢二字开始便牢牢占据了他的内心。

  吴邪展 一笑,用着很轻的声音说出最要命的话,“没什么,就是想亲你了。”

  闷油瓶瞳孔紧缩,却见刚说了骚话的狠人快步远离了他的视线,又跟着前头那帮莫名有些碍眼的“路人”插科打诨去了。

  如果吴邪晚一步离开……也许他的随口之言真能实现。

  “你跟那个候选者认识?”吴邪无意提起这件事,便见同伴咬牙切齿,“那种烂人认识他都是我的耻辱,哎不说了不说了,连提起他的名字我都感到恶心。”

  吴邪眨了眨眼,有个疑惑突升,便缓缓措辞道,“话说回来,我好像……不记得你叫什么……”

  同伴呆愣片刻,跟着眨了眨眼,“没想过问吗?”

  “……没有呢。”

  “没想过知道吗?”

  吴邪心虚地看向鞋面,诚实答道,“…………也没有呢。”

  同伴突然一笑,轻柔道,“难道没有听别人叫起过吗?”

  这下不止吴邪,在场的各位都心虚的看向了鞋面。

  吴邪不忍道,“别问了……”

  众人匆匆赶到南道小巷,那里明显已被长三的一帮手下清理过,一路来火药留下的乌烟瘴气早已被大风刮去消散在了城外。

  小巷处在两幢楼阁之间,简简单单用几块红棕瓦砖堆叠而成,隔出了两楼之间并不宽裕的距离。由于常年缺少阳光照射,这里只能生长一些矮小低匍的杂草,潮湿墙角布满生命顽强的青苔。

  小巷似乎被这个城镇所抛弃,除了一些无用的陶罐胡乱堆叠之外,剩下的便是生活垃圾所遗弃后的恶臭了。

  “你叫张海盐?”

  吴邪吁了两口气,在这条乱巷找线索,无疑要先给这个垃圾堆清个场。众人边整理边闲聊,绕不开的还是同伴名字的话题。吴邪默默听着,蹲下身拨开墙角的两块中等圆石,青褐色的印子湿哒哒的附在石砖表面,这印子边缘清晰棱角分明,呈六边形状,上短下长,离每个角周围两寸之远各有一个黑色斑点,连上印记正中竖着排列的三个斑点,总共有九个。这形状一看就不是圆石留下的痕迹。

  他沾了点石砖上的湿气闻了闻,突然脸色大变,立马直起身大喊,“小哥,这里有血!”

  闷油瓶神色一凛,立刻放下手中的陶罐直奔吴邪身边,待看清那个印记时,神情少有的凝重。

  张海杏晚一步抵达,脸上竟是毫无血色,“九鬼抬尸,是鬼王的棺材?”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沉默的氛围突然使得这条小巷阴森万分。毕竟能跟鬼扯上的东西,还能好到哪里去。

  张海盐搓搓手臂,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解殊,颤抖着问了一句,“你觉不觉得,突然有点冷了?”哪想解殊正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他这么一戳一问,全身汗毛瞬间直立,炸毛般的急跳两下,“我靠你说话注意点,我他妈还不想见到什么怪东西。”

  一只手就在这时搭上了解殊的肩头,本来因害怕微蜷缩的背脊瞬间挺直,有无数蚂蚁爬过他的背脊,连带着整个头皮刹那间炸裂。张海盐直勾勾的看向解殊后面,一句话都不说,看的解殊立刻泪流满面,瘪嘴用气音道,“妈妈,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背后的气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突然贴在了解殊的耳边,笑意盈盈道,“吓到啦?”

  第一个字还没落音,就被解殊哇的哭声掩盖了过去,他挥舞四肢朝着后面就是一通乱挠拳打脚踢,哪管会不会殃及周围池鱼。

  吴邪显然被这声巨大的哀嚎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解殊浑身颤抖手脚乱舞跳起了大神,看起来病得不轻的样子。他怂怂地问了一句,既害怕又好奇,深怕惊扰到了面前的大仙。

  “解爷……还好这口呢?”

  张牙舞爪的解殊闻声睁开了湿哒哒的眼眸,入眼就是面前两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脸庞。解殊咯咯磨着牙,大吓之后又大怒,“我他妈驱魔辟邪呢!!”说完立马朝面前两人扑了过去,恶作剧被抓了包,少年和张海盐立马举手讨饶,还是被盛怒之下的解殊追出去了两条街。

  闷油瓶转身,凝视那些整齐码在巷子里的陶罐良久,一个手起刀落劈开了其中一个陶罐。顿时有一股恶臭从中倾泻而出,伴随着青绿色的浓稠液体淌了一地。吴邪和张海杏嫌恶地扭头而侧,连闷油瓶都有点受不住,薄唇紧抿。

  吴邪倒是想明白了,不破不立。这要是想离开10号房,总得找到那个印记的原身,有谁又会在这么狭窄的巷子里堆一些如此崭新的陶罐,这不明摆着让人来砸嘛。至于从陶罐里面砸出什么东西,能不能找到原身,那就不是那些考官该管的事了。

  吴邪闭眼深吸了口气,缓缓平复此刻难以言喻的心情,毕竟任谁看见一堆血蛆在面前的腐肉里自在遨游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他不像张家这些心里强大的变态,还能拿根树枝在一堆腐肉里挑挑拣拣……

  张海杏挑眉看了眼吴邪,十分热情地邀请着,“要一起玩吗?”

  吴邪,“……”

  吴邪十分迅速地将身体转向下一个陶罐,只要他砸的速度够快……就可以一次性吐个痛快。

  “别动。”

  伸向陶罐的手硬生生僵在了空中,闷油瓶摆手示意吴邪退后,小心翼翼地靠近吴邪正要破碎的那个罐子。

  身后两人均凝神屏息,心脏跟着闷油瓶向前移动的脚步缓慢的提到了嗓子眼。接着就在两人眨眼之际,闷油瓶快准狠地将半截手臂插入陶罐内部,两指直接夹住了一块六边形木盒而出,紧跟着一条黑毛蛇的血盆大口。

  “小心!!”

  吴邪大喝一声,急忙抬起身边离得最近的陶罐,狠狠砸向那条再次袭来的黑毛蛇。那蛇估计也没预料到侧面居然还有埋伏,一下就被陶罐砸个眼冒金星。闷油瓶立刻拔出黑金古刀,噌的一声,刀尖直接没入蛇头,一击毙命。

  “嗡嗡嗡……”

  悉悉簌簌的响声渐渐从蛇头中冒出,声响越来越大,就好像飞入了众人耳朵里在里面引吭高歌。吴邪瞬间感到头痛欲裂,手还没抬起来,耳朵已经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罩住了。

  张海杏取下背包,十分迅速的将棉布撕碎分给吴邪和闷油瓶隔绝噪音。还没等三人缓过劲来,闷油瓶突然转头看向刚刚被吴邪用来攻击黑毛蛇的陶罐,碎片散落一地,定睛看去竟能见到密密麻麻的米粒般虫卵覆盖在了青绿色的液体上。这液体似乎成了虫卵孵化的天然摇床,就等某一个契机集中爆发。

  “发生什么事情了?”

  玩闹三人组匆匆回归,就见面前三人如临大敌般盯着某一滩绿色液体。吴邪转头,正要张口解释,猛地双眼爆睁朝张海盐吼道,“不要拔出黑金古刀!!”

  张海盐明显被吓了一跳,瞬间撤回要拔刀的手,可众人就见刀身这么左摇右摆,一前一后,铿锵一声,倒在了地上。

  “……”

  蛇头被刀尖插出的窟窿宛若一个温暖的洞穴,有一只如飞蛾般大小的白色小飞虫从洞穴口探头探脑,紧接着一只……两只……眨眼间铺天盖地般从蛇头中涌了出来,直奔向绿色液体上的那滩虫卵。

  “不能让它们复苏!”

  闷油瓶上前一步,右脚一勾,当空一个回旋踢,直接将陶罐踹向了虫卵的方向。

  吴邪瞬间了然,“快用陶罐把虫卵埋起来!”

  人为速度始终是快不过飞行,不一会儿白虫已经从层层缝隙中将自己的后代覆盖住了。

  闷油瓶捡起黑金古刀,驻地借力,凌空踏上红砖横向在墙壁上奔跑了一段距离,翻越了地面上的所有凌乱直接停在了那个印记前。六边形木盒似乎对这个印记有感应一般,还没等人放下去,飞一般的从闷油瓶手中掠去,牢牢地吸在了地面上。

  就在此时,空气中飘来一阵靡靡之音,红砖开始震颤,前凸后凹开始律动了起来,就好像遵循着这种丧乐在打着节拍。

  吴邪感到心口有千斤重,压得人喘不上气,哪怕入耳只是轻微声响。

  本来艳阳高照的天空开始出现变换,白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周围瞬间裹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压住了生气,连一触即发的白虫都沉默在这种诡谲的气压里,根本飞不起来。丧乐的声音越来越大,一道阴影由远及近,似是直接从空中落了下来停在众人头顶。

  吴邪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六边形棺材横空而立,正中底部由三个青衣小鬼举着,六个角由其余六个小鬼抬着,稳稳当当落在了满地荒芜之处,刹那间黑夜来临,极目所见已是乱葬岗。

  九个小鬼放下棺材后并排而立,青衣随阴风阵阵起伏。领头的小鬼眉心一点红,占据着半张脸的独眼骨碌骨碌在眼眶中滚了三圈,最后盯在了闷油瓶身上。那张猩红大嘴一咧,似是能说人话般嘴里不断发出桀桀桀的声音。

  吴邪探头和解殊附耳,“他不会是想要跟小哥说话吧?”

  解殊嘿嘿一笑,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说不准在进行什么桃色交易。”

  吴邪点点头,附和道,“也是,凭小哥的相貌被鬼王看上很正常。”

  解殊,“……”

  交谈似乎陷入了僵局,闷油瓶默不作声,整个人处于一种非常紧绷的状态,好像十分不满小鬼提出来的条件。他缓慢磨牙发出了咯咯两声,一锤定音,给这个交易下了判决书。

  咧开的嘴角缓慢垂下,领头小鬼用单眼狠狠注视着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软肋来促成眼下的谈判,可惜除了冷漠的表情和强大的气场之外,它没能找出任何弱点。

  “桀桀桀……桀桀……”

  领头小鬼一挥手迅速下了命令,在众人还未喘息之际,乌黑的骨指已经搭上盖板就要离开,可九鬼往上一抬,这轻如蝉翼的棺椁竟分毫未动。

  领头小鬼愤恨转头,便见闷油瓶的纤长五指轻轻搭在棺材板上,若不是素白手背上偶见青色血管,它都要以为它们九鬼之力竟连这人一成力气都抵不上。

  闷油瓶缓抬眉目,冻彻骨髓的冷意随着眼皮慢慢掀开,像是低语般很轻的说了一句,“让你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