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早啊……”

  解殊伸了个懒腰,隔着哈欠冲对面两人摆手回应,“其他人呢?睡了一夜昨晚吃的全消化了……”他撑平五指拍拍肚皮,露齿一笑,“要不我们先下去整点?”

  同伴拍拍少年的胳膊,示意他先跟解殊下楼,自己转身朝正对的门站定,双手高举意图拍响吵醒此间睡房的主人。奈何掌风还没落下,房门已被先行一步打开,顺带还收获了张海杏白眼一枚,直直钉在同伴恶作剧没成功的坏笑上。

  一行人慢吞吞从楼梯上走下来,慢吞吞招来了伙计要了点吃食,慢吞吞等了一个时辰……张海杏颇为鄙夷地看着解殊,这张嘴在这一个时辰内就没停过,再不找点话题干扰一下进食,她都觉得他能撑死。

  “他们两个还不起?”

  解殊拿包子的手一顿,先是从这七个字中闻到了些许酸味,再是感受到了一道生硬的转折,最后的最后,带上了一丝近乎没有可以忽略不计的好意提醒。

  他看看手里的包子,看了又看,终是有点留恋的放了回去。不干不净的双手抹过嘴角,正好露出他那副带着八卦笑容的牙齿,“海杏是怎么知道他俩睡一屋的?”

  “他俩睡一屋干嘛?房间不够吗?”

  同伴扣扣指缝中的灰尘,又拿扣干净的指缝掏掏耳屎,顺手招呼一个伙计打听霜华楼各位姐姐的行踪,便听这厢少年微笑解释,“自然是够的。”

  问话截止,同伴转头朝在座的三位望了去,“敢情你们仨,都知道他俩昨晚睡一屋?等一下……两大男人睡一屋……”

  解殊端起茶抿了一口,便听这榆木脑袋顿悟道,“难道是房中藏了了不得的歌姬姐姐!!”噗的一口,到嘴的茶直直往同伴的脸喷去,倒是让解殊笑岔了气。

  “这么好奇,不如你亲自去看看?”

  一道低沉嗓音从头顶悠悠传来,三人朝木栏看去,青衣灰衫,也不知长三先生站在这里看戏看了多久。这位双性姐姐今天倒是穿得朴素,连胸前那两大坨居然也能在一夜之间消了下去,若不说有什么妙方可以控制他的性别,打死他们也不信这世上还有这等奇人。

  同伴随手抹了几把脸起身,豪言壮语,“看便看,我倒要瞧瞧他们是不是包揽了一整楼的姐姐,不然怎么日升此时,还不见一位美人出来待客。刚伙计还说你们这里午时才能营业,连住宿在这里的人都不见出来吃早饭,可真是奇了怪了。”

  长三先生摊手无奈,“这位少年郎说得对,赶紧上来帮我教训一下这帮懒惰之徒!”话间便见同伴噔噔噔上楼,在某人盈盈笑意的蛊惑下一把推开了天字上房大门。

  解殊从同伴身后探头,好奇地朝房间张望过去,吴邪转头,搁下手里的茶碗对上解殊的视线,上下瞄了一番歪头后仰,“干嘛?捉奸啊?”

  打头阵的两人一个泄了气一个戳了穿,均不好意思摇摇头,只能厚着脸皮上前讨那一杯水喝。长三先手兜手尾随其后,刚踏入房门便朝床板望去,那里门洞大开丝毫不给人遮掩的机会。他撇嘴挑眉道,“多少给人留个底裤嘛……”

  最后跟上的张海杏和少年姗姗来迟,恰巧将这句话听了个明白。

  待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向床板,长三先生徐徐踱步到桌前,将其上的金皮茉执起嗅闻几番,失笑道,“这10号房的试炼,想必二位是通过了?”铃铛声持续脆响,拉回了一票人的注意。

  “什么试炼?”张海杏眯起眼低声问道,颇有不祥预感。

  金皮茉被递于吴邪手中,长三先生抬眸看向张海杏,啧啧两声,“小姑娘可就没那么好通关了。”他转向闷油瓶,又对上吴邪躲闪的目光,放声大笑,“你们倒还真觉得,我这长三堂子是吃素的不成?”

  解殊与同伴面面相觑,身前人抖抖两下衣袖躬身作揖,“在下不才,正是10号房房主。而至于你们要找的制备热气球的材料嘛,那必定是通过试炼才能得到了。”

  意有所指的目光在吴邪和闷油瓶的身上来回飘荡,某人偷笑几声接着道,“你们在城中打听任何事,我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所以我是怎么知道你们要找材料的事,便不多说了。至于这试炼……”长三走到床边敲敲打开的床板,“便是如此了。”

  张海杏的余光从闷油瓶身上挪开,并不见动作,反倒开问长三先生,“那可否告知10号房考察候选者什么能力?”

  长三先生不怀好意的笑容凝滞,片刻后又挂了起来,“想要知道考试题目?着实应该。那我便告知你们,10号房考察的能力,是自持。”

  话音刚落,张海杏的脸便红了一半。前因后果一分析,长三堂子,美人消失整夜,女子不便通关,全套信息串联一起,这脸算是全红了。

  所以昨天晚上……张海杏看向闷油瓶,那人还是一脸淡漠事不关己,实在看不出一丁点有临幸过哪位美人的欲望。也不知这人一旦被催情,会是什么模样……思及此处,张海杏这脸连着脖子,都算是红透了。

  在座的都是成年人……在座的都是见过世面的成年人,谁还能不明白这自持二字表示的是什么,谁还能看不见张海杏红到脚指头的面色,一入长三堂子,难道真的以为这只是一家旅店饭馆不成。

  同伴开口,出声却是结巴,“所……所以我们要拿到材料……就……就得找那……”口水呛声,也不知他先前那副常客模样是不是装的,不然怎纯情至此,连句话也没能说完整。少年拿胳膊抵了一下,接着他未尽之言,“就得下到地底,通过美人自持一关。”

  少年扫过吴邪手中的金皮茉,笑道,“相必这金皮茉也有致幻之效吧,它的威力我们昨日可是领教了。”

  长三先生双手抱胸,看好戏道,“既然是试炼,自然不能这么容易通关。你们何不请教通关的二位,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从幻境中逃离了出来,不碰美人还解了这香油催情之毒。要知道,这幻境可是反应人内心最渴望的欲望……”

  摇晃金皮茉的手指一顿,吴邪不自然的咳了几声,十分严肃的看向请教的众位学员,传授道,“自持!那必定是靠一腔正气!”

  解殊突然觉得这个发小形象高大了不少,接问道,“所以你们靠定力真的战胜了自身欲望,没碰任何一位美人?”

  吴邪十分用力的点头,他并没有说谎话不是,“自然,一位都没碰。”至于碰没碰其他人么……心虚的目光瞟了几眼闷油瓶,那货还是万分稳重在悠闲喝着茶,好吧,那就另当别论了。

  张海杏将目光从闷油瓶身上收了回来,转而看向一旁看热闹的解殊,“拜托你了。”

  解殊吓得一个呛咳,“什……什么?”

  “这个试炼我不方便去,唯有你一个人前往了。”

  解殊睁大瞳眸,在所有人期盼的眼神中,缓缓闭上,低声安慰自己道,“死就死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所以当三位少年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心,轰轰烈烈踏进门板之时,背后却是闲嗑瓜子淡操心的茶话会,着实让三人体验了一把人情冷暖。

  张海杏叹气,冲另一只脚死活都踏不进去的三人又补了一句,“别磨磨唧唧,又不是去送死,就当饱饱眼福还有什么依依不舍的?”说完将人一把推进,直接盖上了床板。

  解殊在黑暗之中一个激灵,一拳捶向同伴喊道,“卧槽!中计了!他‘娘‘的这对臭情侣!!”

  长三先生好笑的看向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年轻人,十分感慨的叹了口气,有一道目光注视良久,他拍拍手放下手中的瓜子,看向闷油瓶挑眉,“有事?”

  遮着口鼻的修长手指摩挲几下,闷油瓶半垂的目光微抬,似毫无兴趣般随口问道,“你自愿来的?”

  听闻已是局中人。长三先生大笑几声,端的是无尽的嘲讽与不屑,“自愿?”他起身招呼青棋进门,一把扯过来人的手腕拉到众人面前,长袖一挥在空中划了一道圈,“来青棋,你且于他们说说,你是否自愿踏进这鬼门的。”

  青棋诚惶诚恐,忙拂开长三先生的碰触连连倒退作揖,“您折煞小人了。”隐晦的眼神在看向闷油瓶时又换了另一副神情,倒是坦然许多。

  “几位爷怕是不知,这晋级场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罪罚室。”

  在座的皆有七巧玲珑心,单听这名字便已知晓其中大意,再继续追问反而显得自己太过凉情,反倒是长三先生一改先前姿态,单手撑头看着青棋继续解释。也不知是不是这眼神太过专注,这言语之间偏生结巴了几个字。

  吴邪转头,心思间念到了什么,手腕一转覆上了青棋的衣袖,将其拉到桌边坐下,笑道,“站着说多累,喝点水吧。”这一拉一扯之间竟没得青棋的抗拒,对方还真恭敬不如从命地坐下了。

  明眼人都该知晓其中的意味,反观其主人却跟看不见一样,端着水杯的手一晃一荡,硬是没接青棋递伸过来的水壶暖茶。吴邪侧头瞄了眼长三,又用余光扫向青棋,垂眸浅笑赶忙递上自己手中的茶杯,往壶嘴一扣一倾斜,便见氲氲暖气从中泄了出来,自发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水。

  “多谢这位……小兄弟。”

  笼在茶座底下的手轻微一送,就将青棋尴尬抬举的手臂收了回去。

  青棋无所谓一笑,似早已习惯那人的脾气,“而今有势力的家族,均有其各自培养的党羽和人脉,那自是少不了惩戒不受控制之人的措施。晋级场,对于张家来说便是如此之地,直白的说,存在于晋级场里的,都是张家的罪人。”

  “起先晋级场的开设是为了选拔族长,所以各位长老穷尽一生技长,只为了造设一座机关秘术的殿堂。但不是每一年的晋级场都能有合格者胜出,自然,那几位合格者均成为了张家历代族长,而更普遍的情况是,上百年都不曾选出一位合格者。落败的人自是不会被摒弃,亦可成为张家举足轻重的人,甚至会成为下一届候选者的教头,那以往所存在晋级场里的机关不就被识破了吗?再参加此类选拔,又有何意义?”

  张海杏插道,“所以你们就成为了牺牲品?”

  长三先生讪笑摇头,“何谓牺牲品?不过就是赎罪罢了。”

  “各位爷来此之前,必定已经见过其他晋级场里的人……或者非人类。”青棋缓了缓,斟酌用词接着道,“既然机关秘术有被识破的可能,那人心鬼蜮呢?也是正好张家刚有一批需要被实行罚戒的罪人,以‘恶人’之心去考验候选者的能力,不是比这毫无感情的机关,来的更可靠吗?”

  吴邪单拳撑着嘴角,另一只手无意识抚摸着金皮茉的枝梗,听到此处由衷感慨,“什么是罪人?什么又是恶人?”

  张海杏双手环胸抵在桌上,答道,“其心同向为善,其心异疏为恶,抛开道德和明辨层面的约束,党同伐异,这便是张家内部的规则。你既效忠于我,又心有二意,这便是恶。”

  “效忠谁?张起灵吗?”

  长三先生摇头,“是效忠张家这股上千年来不曾坍塌的势力。张起灵,不过也是其中一枚棋子罢了。”

  “机关尚有分个你我长短,过不了人性这一关,便是输家。”青棋轻笑一声,“我与先生算是罪罚较且尚轻的一类,故还能在晋级场里保持人为模样,那些罪罚重的……”

  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连闷油瓶都略感惊讶抬头看向青棋,吴邪讶异道,“我们一路可碰见过好多非人类形态的生物,娃娃也是,难不成那群动物也是?”

  青棋点头附和,苦笑道,“自然是。不过却已不记得身为人类时的记忆了。”

  “何至如此。唱堂的方有悲喜结尾,难道这个惩罚就没有终点吗?”

  张海杏冷笑一声,“如果有终点,那还算什么惩罚?将你永远困于这片虚幻之地,逐渐忘却生而为人的意义……好一个晋级场。怎么就没有一个族长将它取缔了。”

  长三先生挑眉,抛了颗花生丢进嘴里,“取缔?既能成为竞选关又能关押犯人,还有什么比这更贴切的存在理由?你当张起灵都是圣人,凭借一腔热血来制服张家那群魑魅魍魉吗?”

  “你!”张海杏一个拍桌气急,竟也没能从他的话间讨得好去。

  长三先生不屑抬眸,盯向自己修剪得极为平整的指甲盖,沉默片刻,却还是无视不了那几道探询的目光,无力叹气道,“是,缺什么就会被派去相应的房间。有人不辩善恶,有人缺少爱心,有人不会协作,那定有人不能自持。”

  青棋低头,颇有忏悔之意说道,“本来先生是可以不用来这里的,也是怪我没……”

  “省省吧你,”长三先生翻了个白眼,将青棋的话断了半截,“跟你有什么关系,横竖是那几个老东西看我不顺眼,胡乱加塞一个罪名你也当真,还以为听了个至理名言记了半辈子。”

  张海杏抿嘴,转移话题道,“据我所知,不论最后有没有决胜出合格者,凡是开设过的晋级场都会作废,倒是会给下一届候选者做试炼场地。但来去这么多晋级场,我还从未见过像你们一样的试炼。”

  长三先生好笑道,“是你从未见过,还是你从未留意过?如果青棋不与你说晋级场的由来,你会想到沿途的那些生命之物竟都有过往?不会只觉得是一个幻境吗?”清凉甘酒入喉,长三砸吧两下嘴,“小姑娘,眼见的都是对的吗?向来如此,便对么?”

  “等你们走后,我们只会成为下一波候选者的试炼,而他们……也只会拿自己的经历,当做判断眼下现实与否的筹码。”

  吴邪拍拍手,缓和气氛道,“既然我跟小哥通过了这一关,那材料呢?怎么没见到?”

  长三先生手腕撑向额头,努嘴笑道,“不是就在你手里?”

  金皮茉莫名在空中随风摇曳花枝乱颤,吴邪皱眉不可思议地抖了抖,再举到长三面前抖了抖,“这?就这?你他妈拿着这玩意儿飞一个我看看。”

  “呵呵,年轻人……”长三先生推开直戳眼睛的金皮茉,接着看热闹不嫌事大,调笑道,“它自然是飞不得,你若想飞,叫一声哥哥来听,保不齐我还……”

  隔空横来一根藤条,啪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抽在了那张口无遮拦的嘴上。在座的皆为震惊,长三一个捂嘴,怒气冲冲看向罪魁祸首,当事人倒无半点心虚之意,坦坦荡荡一副事不关己的体面模样。

  吴邪乐了,拿金皮茉挑逗长三的下巴还不忘皮道,“哎哟好姐姐,还飞不飞了?”

  长三先生自讨没趣,翻着白眼挥开那双欠打的手,“走了青棋,鬼见的破材料,让他们自找去。”被点名之人俯首起身,礼貌间带着一丝纵容,“他就这样,几位爷别和先生一般见识。这金皮茉确是房主指定物品,带上便一定有其用处。至于其他材料,几位不妨上街市走一圈,想必能凑齐。哦对了,昨儿个你们之中有位爷同管事的换了10支青叶篱,这应该够你们一路吃喝花销了。那我,便不久留了。”

  青棋点点桌上的竹片算是提醒,走远了还能听到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催促,“同他们说什么,一群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就差没把我这个城拆了……”

  “您多想了。”

  “我怎么多想了,昨天管事的还同我说,有个商贩跟他闹事,让他签字据以证明所换花数不会有假,他们来之前,这群愚人会有这种思想?人心一旦被改变,我还怎么管这座城。”

  “唉……您不也是……瞎管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