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撑着手想要坐起来,突然的动作不小心蹭到了小腿上的烫伤。
她紧紧皱着眉,又躺了回去。
李建树已经不在屋子里了,林芳尘揉了揉眼睛,脸颊上的疼痛让她的脑子清醒了点。
她开始忍不住担心江清,想她跑到哪里了,会不会走错路,有没有找到马路.....
小腿又开始隐隐作痛,林芳尘把裤子拉起了些,免得碰到烫伤的地方。
“喂.....”
清脆的敲击玻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芳尘抬起身子,扭头看去,模糊的人影在花玻璃上晃动。
林芳尘挪动身子,抬手把窗户打开。
山风带着寒气冻得林芳尘一抖。
“曹....吉.....”
声音因为前一天连续的尖叫有些沙哑,林芳尘清了清嗓子。
曹吉个头不是很高,只露出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睛,“听说那个女人跑了?你没事吧?”
林芳尘摇头,“打....完了.....”
“唉...”曹吉的眼睛眨了眨,“希望她能跑出去吧。你还挺厉害的,居然能偷到钥匙。”
“嗯。”
林芳尘也觉得曹吉说得不错,这是自己做得最好的一件事。
“先不说这个了。”曹吉扬着眉,环顾了下林芳尘待着的屋子,“李建树的房间真好啊.....对了,他们给你选了隔壁叫王凡的人家,他家就他一个小孩,宠上天了。”
“听说本来是方知,谁知道那货说什么都不要你,还和外面的人说你是真傻子,谁会花大价钱取了傻子回去.....”
"王凡和他是死对头,不信他的鬼话,他看了你的照片,说什么也要娶你。”
曹吉抬手伸出一个握紧的拳头,“你爸和人说好了,这个数。”
“你爸和李建树现在都在我家,说过几天就把你送过去了。”曹吉道,“我听到消息,就跑过来告诉你了,你和我说,你想不想去王凡家?”
林芳尘摇摇头,“江清...说来接我...”
曹吉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她都跑出去了,怎么来接你?警察都管不上这里....你爸把你嫁人了,警察也管不了。”
“我就是来和你说说,王凡家挺好的,让你不要担心。”曹吉安慰道,“你过去了,只管听王凡的话就是了,肯定比这里好的。”
“你可别犟着,得不着好,又被人欺负了。”
“江清....会来接我...”
林芳尘还是重复道。
曹吉对上林芳尘执拗的眼睛,深深叹气道,“你爸爸绑了她,她不恨你就已经是很好的了。你还指望她回来找你?”
“她来找你干什么?”曹吉道,“她可能算是你的一个朋友,但是朋友会离开的,不会永远在一起的。”
“你们现在就已经分开了。”
“朋友...分开...”
林芳尘理解朋友的意思,也理解分开的意思,但是合在一起她有些不理解。
于是她自我解析,反问曹吉。
“就像...你要离开一样?”
曹吉眼神平静,“对,和我一样。”
“有一个好人家娶你,对你是最好的。”曹吉补充道。
“江清...已经和我分开了。”林芳尘停顿了会儿,又摇摇头,“会来接我的...”
“你要学会离别。”曹吉从窗户外面递进来一颗红色的糖,“我是来你和告别的,你就要嫁人了,过完年,我也要走了。”
林芳尘接过糖。
“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曹吉说。
这颗糖是奶香味的,很浓郁,满口都是甜滋滋的。
林芳尘没有和曹吉说‘再见’,透过铁栏杆,林芳尘看见了曹吉裹得圆圆厚厚的背影,以及那一抹清瘦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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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尘没有等到糖化在嘴里,等到还剩一点点的时候,用牙齿卡卡卡地咬碎了。
外面日头开始慢慢开始暗淡的时候,屋子门外才传来李建树和林海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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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好了,到时候我搬到后面那座山后面,她就算回来,也找不到我。”
林海的声音像是裹着砂砾一般沙哑。
“你也是,别怪不近人情,你背着我搞这档子事,我没找你算账就算是好的了。最后再劝你一嘴,等过了这阵儿再出去干活,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建树垂着眼点头。
林海把烟头扔到地上碾碎,“早就让你留一个了,都二十了,屁都没生一个出来....妈的,好不容易有个你中意的,还他妈跑了....”
“海叔。”
林海‘嗯’了声。
李建树抓挠了下头发,口中吐出来的烟打着卷又回到了他的口中,目光沉在夜色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到一声一声很轻的叹气声,然后一句被风散去的“快过年了.....”
林海又‘嗯’了声,捻着手上还没点的香烟,食指上的黄渍来回晃动,好一会儿才问,“她那些疤怎么样了?”
“要一段时间才好。”
打火机的咔嗒声响起,林海吐出一口烟,“把她脖子上的那一点点弄掉,其他的裤子裙子一遮,谁都看不到。”
“等过几天直接送过去,省得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十万就要到手了,要是耽误了。”林海看了李建树一眼,“你也别再来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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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尘扭动着衣服上的线头,望着窗户上晃动的人影,院外的树枝覆盖在两个人影上,像是可怖怪异的怪物。
其中一个人影晃动着,消失在窗纸上。
李建树推开门,走到林芳尘边上坐下来,伸手想要摸她的脸,林芳尘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畏惧地望着李建树。
李建树原本阴沉沉的眼神持续下沉,像是堕进了无尽深渊。
他掐着林芳尘的脸拖向自己,“是我打你的吗?是我用火烫你的吗?”
林芳尘慌乱地摇头,往后挣脱去。
李建树用力固定着林芳尘的头,声音阴恻恻的,“那你怕我什么?”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海叔打你,你妈根本看不到你,就我。家里就我会和你说话,会给你糖吃,我他妈对你不好吗?”
红肿的脸颊被掐得泛出青紫,林芳尘不敢大力地挣扎,压抑着控制不住地颤抖,“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我的好?”
李建树把林芳尘的头扭过去,看到了脖子侧边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烫伤,上面已经发出了水泡。
他的指腹压在上面,微微一用力,里面的脓水破开。
林林芳尘紧皱着眉头,眼尾泛红,痛到急促地呼吸着。
李建树把林芳尘甩到床上,从床底下的盒子中翻出一根细长的长针。
林芳尘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慌乱地往床脚爬去,想要逃离这个屋子,李建树拽着她的脚腕把她拉回来,按着她的脑袋压在床上。
“是不是最喜欢外面那棵树上的花?”
李建树用手肘压着林芳尘的脸不让她动弹,毫不犹豫地在水泡上落针。
“我让它永远长在你身上。”
“啊啊啊啊——————”
脖子上的颈肉体就脆弱,水泡破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一阵阵密集的疼痛落在上面,像是被炭火一次次灼伤一般。
林芳尘被压得不能动弹,她只能呜咽着哭泣着。
李建树扎得很慢,一针落下后,又反反复复地扎开,直到脖子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血珠子,李建树才放开林芳尘。
“不要动,不然再扎一次。”
林芳尘眼角挂着泪,抽抽噎噎地不敢动。
李建树走出屋子,回来的时候,手上抓着一把黑乎乎的粉末。
草木灰被按在脖子上搓动,林芳尘死死抓着被子,脸上的泪痕已经被她抹干净了,泛红的眼睛再也不肯落一滴眼泪。
李建树抽出纸巾把剩下的草木灰擦干净,露出一片细小的图案。
全凭感觉的落针,勾勒出的线条并不顺滑,像是一条一条弯折的线拼接起来的一朵花,不规则,曲曲折折,连同延伸出去的‘枝干’也歪歪扭扭。
唯有中间烫伤的殷红,点缀着像是一朵凋落残败的花朵。
李建树抚摸着自己的杰作,眼中露出满意的神情。
“还不错,你一定会喜欢的。”
林芳尘看不到自己脖子上多出了什么,她唯一的感受就只有疼。
满身的疼。
林芳尘痛的有些累了,李建树后面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任由自己被困意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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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几天,林芳尘就像是个任人摆布的娃娃一样,被李建树关在屋子里,一日三餐饭都在床上吃。
腿上的伤已经开始慢慢地不怎么疼了,她也看到了自己脖子上多出来的‘花’,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总之是不喜欢的。
这几天外面的鞭炮声不断,像是快过年了。
有时候林芳尘会跪在床上,透过窗户往外看,看不知道从哪里跑来泥里撒泼的狗,有时候也能看见路过的牛,荒草枯枝上伶仃叫唤的鸟儿,看天上飘得很慢很慢的云.....
和这里的日子一样,走得很慢很慢。
有一次看外面的时候,被李建树撞上了,李建树也没有生气,只是摸了摸林芳尘的发顶,轻轻地问道,“你想出去?”
林芳尘摇头。
她知道自己出不去。
这片花玻璃后面是她能看到的最好的世界。
原本澄澈的目光,渐渐变得木然,死潭一般没有了波澜。
自己的柴房没有了。
只有出不去的李建树的房间,出不去的院子,或许以后还有出不去的新家。
她开始睡不着,她觉得是因为自己把糖纸送出去了,于是她向李建树再讨来了几颗糖。
李建树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做,直接扔给她了一把糖。
也就六颗糖,来来回回地数,反反复复地念,还是睡不着。
林芳尘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为什么睡不着....
晚上,月亮从外面窗户打进来,林芳尘就抬头看着月亮,细细弯弯的一弯,在花玻璃上流转银白色的流光。
林芳尘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外面的院子里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睡意消散。
李建树推门进来,走到林芳尘的身边,他似乎特意刮了胡子,穿了身不常穿的新衣服,神情似乎温柔的像是落在雪上的银光,让人发寒。
“新年到了。”
林芳尘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年了。
江清也一定在过年吧。
林芳尘闭上了眼睛,小腿上的灼伤好像又开始疼了,她蹙着眉,仿佛受着莫大的痛苦。
李建树蹲下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林芳尘摇着头,死死咬着牙不出声,她说不出自己哪里疼,她觉得全身都疼,疼得厉害。
“告诉哥哥怎么了?”李建树抚摸着林芳尘的惨白的脸颊,“不怕,哥哥不会让你去别人的家的,别怕。”
李建树温柔得不像话。
可是李建树越温柔,林芳尘越觉得他陌生,甚至比以前更恐惧李建树。
林芳尘瑟瑟发抖地把自己缩进被窝里,仿佛一只受伤的小狗。
李建树没有像平时一样对她发火,眼神也并不如他的语气一样温柔,反而透着一股没有散开的暗沉沉的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