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寺是离京城最近、最大的寺庙, 向来香火鼎盛,而且数代主持曾被天子赐封为护国大法师,天子、皇子、不少王公贵族都会到西山寺上香礼佛, 几乎可以说是苍玄的皇家寺庙。
如今西山寺主持觉明大师, 年已逾古稀,平日里除了打坐参禅外, 基本很少在人前露面了。
不过每次太后前来礼佛, 自是与寻常人不一样, 盛大的烧香诵经仪式过后, 太后得以到禅房向觉明大师问禅。
但太后本来便没什么学问见识,也不怎么懂得社稷大事, 她最关心的不过是天子还能不能与她这个母后关系和好, 她要如何做才能缓和皇帝和她的关系。除此之外, 像是什么时候天子肯立后纳妃,什么时候她能抱上孙子孙女, 也是她再关心不过的事。
不过这些,其实也和家长里短差不多——
这次和往常差不离,太后到了西山寺, 上完香诵完经便直接去寻了觉明大师,连寺里准备的斋饭也未及吃。
太后坐在蒲团上, 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觉明大师行了佛礼后, 瞧见太后身边有样学样跟着双手合掌行佛礼的小胖崽,白眉白须惊得志颤道:“此、此子身上紫气蒸腾、祥瑞笼罩,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太后心跳也不禁加快, 一颗心脏似在胸口上蹿下跳一般道:“大、大师此话何意?!”
觉明大师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也燃起了亮光,向来平静如水的语气也忍不住有些激动道:“太后娘娘向来不是想要一个小皇孙吗?!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老衲莫非是不理俗务太久, 竟连陛下有了皇子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太后心脏跳得厉害,但还是稳住心神道:“大师误会了,这小娃娃并非哀家的小皇孙,而是新科状元郎林琅的孩子——”
“大师是不是也觉得和陛下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真真是巧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竟会生得如此相似——”
觉明大师不禁皱起了眉头:“新科状元郎林琅?!可是那位提出治国十策、赈济流民的林大人?!”
太后:“自是。”
觉明大师捋了把自己的白须道:“老衲这么多年,可从未看走眼过,可否让老衲替这小娃娃摸摸骨?”
太后:“大师德高望重、道行高深,崽崽能得大师摸骨,自是崽崽的福气——”
小胖崽看看太后,又看看白眉白须的觉明大师,并不能太听懂大人说的话。
觉明大师朝他招招手、慈善笑道:“你叫崽崽是吗?”
小家伙迷迷糊糊点点头。
觉明大师:“崽崽,过来,让贫僧替你摸摸骨——”
小家伙虽然不明白摸骨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这老和尚一看就像个好人,而且太后娘娘也一再鼓励他,他便摇摇晃晃走到了觉明大师跟前,两只小胖手搭在老和尚腿上,仰着小胖脑袋一脸懵懂看着他。
老和尚伸出干枯的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摸了许久,忍不住啧啧赞叹不已,又将他的小胖胳膊拿出来,捏了捏他的小胖手,又捏了捏他的小胖胳膊。
老和尚摸小家伙脑袋时,小家伙只是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等着老和尚捏他的小胖手和小胖胳膊时,小家伙便忍不住“咯吱咯吱”笑出声了。
等摸完骨后,老和尚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送给小家伙道:“这小娃娃合该是天生的帝王血脉,将会给苍玄百姓带来莫大的福祉啊!”
“这串佛珠只当见面礼,望日后能保小家伙平平安安——”
太后声音崩不住惊喜道:“大师,您这意思,崽崽是哀家的小皇孙吗?!”
觉明大师又摸了摸白须,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啊——”
“太后娘娘只须记住,您所愿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
“凡事知之不如不知,不知是为福报啊......”
觉明大师一番机锋,太后也听得不明不白,但她模模糊糊似乎又明白了一些——
觉明大师又似掐指一算道:“今日当还有贵客,老衲也合该再见一见——”
太后娘娘一脸疑惑。
觉明大师:“都过了午时了,太后娘娘也未用斋饭,该是肚饿了吧?”
秋嬷嬷最是乖觉,闻言立马道:“时间也不早了,寺里面准备了斋饭,奴婢服侍太后用些吧——”
太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再多作纠缠,牵着小家伙的手便去用斋饭了。
林琅此时已经用过,正坐在西山寺后山的亭子里赏半山的梅花。
不得不说西山寺选的位置极好,后山亭子位于一处谷口,背后有山挡风,往前看视野又极好,半山处还种了一片梅林,这时候看着最为好看。
听闻太后带了小家伙去见觉明大师,他倒没多想,毕竟他身上发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他觉得一般人大概是想不到。
可没多久,一个小沙弥过来给他道了声“阿弥陀佛”,说是觉明大师有请。
林琅心中虽然奇怪,但也还是没多想,觉得大概可能就是看在天子的份上多给他几分颜面罢了。
等走到后院的禅房,见到坐在窗前蒲团上的老僧,林琅道了佛礼后,便径自坐在了对面,却只听老僧阖目干瘦的声音道:“林大人三魂六魄的气息真乃神奇也!老衲平生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林琅心下便有些惊讶,面上却还装作一派淡定道:“大师此话说笑了,林某也从未听闻说人身上的三魂六魄有什么气息?”
觉明大师还是未曾睁眼,只微微低着头,双手合十,声音似从很久远的时空飘来的晨钟暮鼓一般,“林大人身寄两世异魂,又以男子之身替陛下诞下一子——”说着慢慢地捻动佛珠,眉头慢慢紧缩道:“合该是机缘呐——”
“多年前,老衲曾算得昏君无道、天下易主,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衲本是方外之人,合该舍弃尘世。”
“可如今再算,这天数竟发生了变化!——也当是苍玄百姓的福祉!”
“只是,这变机也只是一道生机罢了,若是生变故,极可能再回到原来的正轨。”
“老衲也做不了什么,唯有赠予林大人一串佛珠、一枚佛像,望林大人时刻不离戴在身上九九八十一日,此后供在西山寺后山的一座土地庙中便可。”
说着将一串佛珠递与了林琅,佛珠底端缀有一枚手指长的佛像。
林琅觉得有些奇怪,但觉明大师说出那些话时,他心中已满是骇然,觉得这老和尚定是得道高僧,便乖乖接过了佛珠。
直到离开前,老和尚也未睁眼,末了只林琅道:“若日后这佛珠能有所用,惟望林大人能以社稷百姓为重——”
林琅朝着老和尚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礼,“林某谨记。”
等回到家,和小胖崽一大一小相对而坐,发现两人各得了一串佛珠时,只是一个缀的是佛像,一个缀的是石头,林琅也不禁觉得有些失笑。
而老和尚这边,在林琅离开后,便让身边的小沙弥闭门谢客,这时才睁开眼,却也再忍不住只手捂着胸口,大吐出一口血来。
小沙弥忙扶住他,惊慌道:“师父!你怎么了?!”
觉明大师摆摆手,道:“无碍,只是一日窥探太多天机罢了——这些人中还有贵客,只是贫僧已无能为力啦,一切不过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从今日起,告知诸师兄,为师闭关坐禅,不再出世,一应事务,由你大师兄安排妥当。”
小沙弥强忍眼泪,双手合十道了声“是”,老和尚干瘦的收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笑道:“好了,你是为师膝下最天赋异禀的徒弟,这等之事,又如何还看不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