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村庄里的郎中并不靠谱, 只稍稍一搭脉,就把祁韵的症状说得凶险无比,让乔鹤年从他这儿买“符水”给祁韵喝。
乔鹤年见这种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见得多了, 当即皱眉,叫阿影把他送走了。
阿影将人送出去,再返回来, 有些为难:“大少爷,可这村里,就这么一个郎中, 找不到别人给少夫人看了。”
乔鹤年凝眉望了祁韵一会儿,道:“最近的县城在哪里?”
阿影又翻出舆图, 看了看,尴尬地说:“大少爷,前面没有县城了,再走二十里有一个小镇, 然后就是宜州城。”
乔鹤年一挑眉,拿过舆图一看,才发现这儿离宜州也不过五六十里地了。
五六十里,坐马车慢慢地走,约莫一个多时辰,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能回宜州当然是最好的, 家里什么都有,大夫的医术也更高明,可祁韵还经得起路上这样的折腾么?
乔鹤年叹了一口气, 把舆图一扔:“你明天清早出发,去宜州请大夫来看。我和少夫人暂且在这儿待着。”
阿影连忙应下:“是。”
他退出了屋子, 还细致地帮主子们关上了屋门。
乔鹤年拖了条矮凳过来,坐在床边,看着祁韵。
祁韵的脸色比方才在马车上好了不少,而且这会儿睡得很沉,并没有被肚子疼闹得翻来覆去睡不着,那情况应当还不算坏。
乔鹤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将他稍显凌乱的鬓发拢到耳后。
睡梦中的祁韵也许有所察觉,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乔鹤年凑近去听,才发现他嘟囔的是“松年”。
他为他拨头发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他终于有点儿慌了。
松年。他在梦里也叫松年的名字。
难道他真的移情别恋,真的中意松年了?
难道他白日里说的那些不是气话?
乔鹤年喃喃道:“不可能。”
不可能。
祁韵亲口说过,他从十六岁起就中意他了。
他和松年才认识多久,不可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的。
他不停安慰着自己,却又忍不住心慌,就这么守在祁韵床头,守到了第二天清早,才迷迷糊糊伏在床边睡去。
祁韵是在熟悉的气息中醒来的。
他循着这气息,本能地往那边靠,靠在了男人的胳膊上,迷糊地呢喃:“松年……”
可是松年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伸手把他抱紧。
祁韵不满地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最后把自己蹭醒了。
一睁眼,松年就伏在床边,像是守了他一整夜。
祁韵心疼他,想把他扶到床上来睡,捧起他的脑袋时,才看见他脸上结了痂的血痕。
他是乔鹤年!
祁韵立刻松了手。
乔鹤年的下巴磕在了床上,当即痛叫一声,醒过来了。
他揉着下巴,勉强撑开眼皮,看向祁韵:“醒了?身子舒服些了么?”
祁韵却两眼圆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乔鹤年:“又怎么了?”
祁韵:“……”
他脑子有点儿迷糊,想,孪生兄弟,难道连气味都是一样的?
不应该呀,每个乾君的气味应当都不相同。可为什么乔鹤年身上的味道,和松年一模一样呢?
他心里起了疑,但到底不相信乔鹤年,并没有问出来,只小声说:“怎么是你啊。你怎么能在我房里待一整晚。”
乔鹤年揉了揉眉心:“不是我,还能是谁?我是你的丈夫,难道不能在你房里待?”
祁韵:“……”
他昨日听了这话,还觉得荒唐,可乔鹤年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再加上他的气味……
祁韵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你说你是我的丈夫,有什么证据?”
这下换乔鹤年愣住了。
他看着一脸真诚地发问的祁韵,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以祁韵的性格,就算记恨自己,应当也不会堂而皇之地背叛自己、叫另一个男人作丈夫的!
他紧紧盯着祁韵,道:“我是你的丈夫,还需要什么证据?我八抬大轿把你从云县抬到宜州的,那么多人都看着,你父母、兄长,亲自送你出的门,这还需要什么证据?”
祁韵听到“父母兄长”,立刻笃定了,说:“你骗人!”
乔鹤年:“……”
“我父母认的儿婿是松年呀,我和松年一起回家拜过年的。”祁韵说。
乔鹤年惊得瞪大眼睛。
祁韵这话里的信息太多,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了祁韵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阿韵,你、你不记得你嫁给我了?”
祁韵纠正他:“我嫁的是松年。你是东南首富,娶我这么个穷酸乡下人,不是太委屈了么,你家里就让松年和我履行了婚约。”
乔鹤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失声道:“谁这么告诉你的?!”
祁韵撇撇嘴:“松年告诉我的。我父母也认他了呀,喊他姑爷,他不会骗我的。”
乔鹤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蹲在他身前,握住他的肩膀:“不,阿韵,他骗了你,你嫁的是我。你都忘了吗?你十六岁的时候来我家参加我的生辰宴,一眼就相中我了,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祁韵一愣,脑中霎时闪过零星的画面。
他腼腆地同男人说:“我中意你……我十六岁就中意你了。”
可男人只是浅浅一笑,漫不经心的模样。
祁韵被这一闪而过的画面吓了一跳,赶紧甩甩脑袋,把这画面甩出去,像是说服乔鹤年,又像是说服自己:“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呀,我嫁的是松年。”
乔鹤年急得不得了,几乎半跪在他跟前,抓着他的手臂,祈求般地说:“你再想想,我们一起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你还跟我说,在你心里,我很厉害,无所不能,你好好想想。”
他像个幡然醒悟的恶徒,在他的佛祖跟前苦苦祈求、发愿,双手发着抖,求他的佛祖不要把他忘记。
祁韵歪了歪头。
乔鹤年半跪在他跟前,殷切地望着他,两眼闪烁着哀求的光。
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恳切地求过人。他两手虔诚地握着祁韵的一只手,说:“我们总是这样牵着手,你还记得吗?”
祁韵垂眸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的双手。
昨天,这双手还死死地掐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心中一阵恶寒,眉头微微一动。
乔鹤年的眼睛霎时亮了:“你想起来了?”
祁韵抬眼看他。
“我没讲过这种话。”他冷淡地说。
乔鹤年心头一空。
祁韵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出来,自己扶着肚子,下了床。
乔鹤年仍愣愣地半跪在原地。
祁韵把他忘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韵没管他,兀自洗漱、吃早饭,等阿影带着大夫来了,就自己在屋里让大夫诊脉。
乔鹤年眉头紧皱,把周婆婆叫了出来,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阿韵的?”
周婆婆道:“去年底,过小年时。”
去年底过小年时,那不就是阿韵刚刚
落水的时候?
乔鹤年立刻问:“那时候阿韵是什么情况,仔细说来。”
周婆婆回想一番,说:“那时候,是老爷把我买回家的,说夫人刚落了水,又撞伤了头,需要人照顾。”
撞伤了头?
乔鹤年心中一提。
“那会儿是在远波县,老爷带着夫人两个人,夫人还得在医馆住着,身边也没个下人,很不方便。”周婆婆回忆道,“老爷把我们几个买回来,又租了一处宅子落脚,买这买那,忙了一整天,才总算收拾出个家的样子来。”
“可是,夫人那会儿身子很不好,有半个月,眼睛都看不见,天天在家里哭。”
想到祁韵孤零零在家委屈地哭,乔鹤年心中有些发堵,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会看不见?”
“啊呀,撞伤了脑袋,脑子里有血块,压住了眼睛那条经络。”周婆婆说,“人也糊涂了,只以为自己是十六岁的年纪,还没嫁人呢,老爷哄了好多天,才哄好了。”
乔鹤年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
一旁的周婆婆还在絮絮叨叨:“还好那时候有老爷在,无论夫人怎么哭闹、发脾气、发牢骚,老爷从来都不舍得对夫人说一句重话。”
“老奴还问过他,问他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怨言么?明明夫人落水受伤也不是他造成的,是意外,可夫人的脾气却都撒在了他身上。”
“老爷就说,生病的人,身子不舒服,心里当然也难受,谁叫夫人是他的媳妇儿呢?两个人成了婚,就得共同进退,换成他躺在病床上,夫人也会照顾他的。”周婆婆说起来,感慨不已,“老奴伺候过不少主子,可像老爷这样有情有义、明事理的男人,真是第一回见。”
“所以,夫人哪怕把他忘了,很快就又中意他了。只要长眼睛的人,就认得出好男人的。”
乔鹤年:“……”
他紧紧握住的拳头,一下子松了劲儿。
他再一次想起了祁韵的妆奁。
祁韵分得清别人的心意,他知道自己待他很敷衍。
他能坚持到现在,只是为了十六岁那一眼。或者说,他在用后半辈子为这一次一见钟情买单。
而乔鹤年,就在他这种优柔寡断、割舍不下中,继续阴暗地享受他的付出、他的爱。
只要祁韵还忘不了年少时的那点心动、放不下这么些年的付出,那他就永远离不开乔鹤年。
乔鹤年自以为拿住了他的弱点,自以为祁韵一辈子都逃不开他的手掌心了。
哪想到,祁韵失忆了。
什么心动、付出,刹那间烟消云散。
乔鹤年慌张地发现,他再没有其他能留住祁韵的筹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