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和殿的宫宴结束时, 已经是深夜。
宇文缙不在,时辰到了后,朝臣们便四下各自离去, 原本吵闹的祈和殿, 没多久便安静了下来。
因为北渝四皇子的事, 邹越要和几位信得过的朝臣商议, 便让邹子乾先行回家。邹子乾也没说什么, 只点了点头, 便转身离去。他本就不是自愿来的, 在那里陪邹越坐了一晚上,都快要无聊死了。
他一边揉着脖子, 一边走出了祈和殿。从祈和殿走向皇宫大门的路上,有几处拐角和岔路, 夜色深沉, 邹子乾有些困,打着哈欠从其中一处拐过去时, 走错了方向。本应该直接通往皇宫大门的最后一处路,他走出些许距离后,竟然是一条死路。
他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走错了,准备转身原路返回。
转身时,有个身影闪过,身形高大,腿长, 略有几分眼熟。
邹子乾的睡意顿时清醒,眼睛睁大,随即追了过去。那人跑得快,邹子乾却也追的紧。那么瘦长的腿, 邹子乾在京都只看到过一个人有。那就是洛尔和齐。
毕竟他也不可能盯着别的男人的腿看,以前也就洛尔和齐那家伙在他眼前乱晃悠,不自觉便多关注了些。他很确定,以及肯定,那就是洛尔和齐!
洛尔和齐,你这可恶的狗东西,还敢骗自己要离开,结果还是在京都偷偷摸摸待着!别让我抓着你,等我抓着你,我打不死你!!
黑色身影在前面跑,邹子乾在后面追,也不管自己跑到了何处,只管追着在前面跑的人,一副不抓到他,誓不罢休的模样。
夜色浓厚,拐了几处弯后,邹子乾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周围一片黑,也是他以前没来过的地方。他喘着气,咬紧牙,继续往前面追。
前面的人跑进一处小巷,邹子乾立刻追了进去。而后看见那人身影停下,半隐身在黑暗里,背对着他。
前面,是死路。
邹子乾一手扶着墙,一边喘息着:“怎么不跑了?你继续跑啊!”
那黑色身影愣了下,想要回头,但是又不敢回头。他大概可以猜得到邹子乾此时是怎么样的表情。他没想要这样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本来只是觉得太晚了,他跟在邹子乾身后把他送回邹府就回来接妹妹回去的,但没想到邹子乾走错了路,而他也跟着走错了。
洛尔和齐不敢回头,动作生硬的往旁边挪了下,想要趁邹子乾松懈的时候翻上旁边的围墙,从墙上逃跑。
“洛尔和齐,你给我站在那儿别动!”
邹子乾一声吼,洛尔和齐就不敢动了。
他背对着邹子乾,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捏着嗓子装模作样的开口:“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身后踹过来一脚,毫不客气的踹中了他的屁-股。他话没说完,也没站稳,往前冲出去些许。
“哎呀!”
洛尔和齐控制不住自己的本音喊出来了一声。
他刚转过身,邹子乾便已经大步走上前来,伸出手便揪住了他的衣领:“洛尔和齐!我就知道是你,你还敢跑?你还敢装!”
洛尔和齐不敢和他对视,抿了抿唇后,弱弱开口:“别打脸……”
“……我!”
邹子乾抬起了手,洛尔和齐也做好了要挨打的准备,半眯着眼睛准备迎接邹子乾愤怒的拳头。但,邹子乾抬起的拳头却没有落在洛尔和齐的脸上,亦或者是身上。
他松开了揪着洛尔和齐的手,又生气,又无奈,还有些不高兴。他瞪着洛尔和齐:“你不是说你要走了吗?为什么还在京都?你又是怎么跑到皇宫里面来的?你居然敢骗我!”
“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邹子乾狠狠瞪着他:“你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帮你的?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洛尔和齐没有反驳邹子乾的话。如果真的只是寻常的时候,他相信邹子乾会帮他,可是,他这次要做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他现在……是站在他的对立面的。
洛尔和齐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道:“子乾,我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就当今天晚上没有见过我,行吗?”
“不行!”邹子乾挡在洛尔和齐身前:“你就说你有什么事情啊,我可以帮你的,你何必要在京都躲躲藏藏的,这样多麻烦!”
“……”洛尔和齐不想回答,也无法回答。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邹子乾,他现在是站在皇帝那边的,从今以后,他们只能站在对立面,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并肩站在一起。
洛尔和齐犹豫了下,伸出手在邹子乾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邹子乾看着洛尔和齐,满眼疑惑。他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这家伙的行为有点古怪。他心下警惕起来。
洛尔和齐往前要冲出去的时候,邹子乾伸出手拦腰环住他的腰,将他强行拽了回来。邹子乾嘴角抽了抽,狗东西,就知道你要跑!就知道跑!跑你大爷啊!好好说话不行吗?!
洛尔和齐愣住,他低头看了眼环住自己腰身的邹子乾的双手,眼中有一丝诧异与惊奇。他抿了下唇,小心翼翼朝邹子乾那边看了眼。
然后看见邹子乾狠狠瞪了他一眼。
邹子乾顺势在他腰上用力掐了一把,洛尔和齐吃痛,皱起眉来。
邹子乾没好气道:“洛尔和齐,你要是再敢跑,以后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那你松开手。”
“你还是要跑?!”邹子乾的火气顿时上来,这回不仅用力掐了洛尔和齐的腰,还抬起脚,一点儿不客气的往他的脚上跺了下去。
洛尔和齐睁大眼睛,随即表情略有扭曲。他本来要喊出声,但一想,这夜深人静的,若是自己大喊,肯定会招来皇宫的巡逻侍卫,便强行忍了下来。
他一手扶额,挡住自己的脸,缓和几分后,深呼吸了下。邹子乾还是以前他认识的那个脾气暴躁的邹子乾,一点儿没有变。
好疼……
邹子乾火气没消,还想要继续跺脚,但这回洛尔和齐有了防备,躲开了。可他一躲开,邹子乾就更生气了。
洛尔和齐其实都不太明白为什么邹子乾这么生气。就因为他还在京都,但是却没有告诉他?还是说,因为自己拒绝了他要帮忙,所以他不高兴了?!
洛尔和齐不明白,只知道自己被他用力踩过的脚现在好疼。感觉要断了一样。
洛尔和齐深呼吸了下,无奈开口:“子乾,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我不想伤到你。”
“你还要打我?”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洛尔和齐再次叹息一声,话语里满是无奈:“子乾,我真的有事,不是所有的事我都能直接和你说的。”
邹子乾愣了下,眼神瞬间暗了几分,是啊,洛尔和齐是洛尔和齐,自己是自己,洛尔和齐的事情也不是全部都可以和自己说的,自己为什么要因为那样的事情生气?他做他的事情……他以前去做他的事情,自己都不会怎么样的……
或者是因为,以前的洛尔和齐,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自己想要的,洛尔和齐都能给自己。可现在,洛尔和齐不再是太尉府的人了,他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听自己的话了。
他现在只是洛尔和齐,不再是太尉府的护卫了。
邹子乾的心情有点奇怪,本来还很生气的,但现在却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抓着洛尔和齐的手也不自觉松开,而后垂下。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洛尔和齐:“那你走吧。”
洛尔和齐犹豫了下,也没说什么,走开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而后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周围安静下来,除去自己的呼吸声,邹子乾听不到别的。他站在那里,拳头握紧,吸了吸微微泛酸的鼻子后,蹲了下去。
邹子乾抱着双膝,蹲在黑暗里,眼睛却盯着地面。他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奇怪,心情说不上来的难受。他不知道要如何缓解这种奇怪且复杂的情绪,便只能选择一个人安静的蹲在这里,等着那股情绪消退。
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他就只是蹲在地上,感受着自己的呼吸与心跳的同时,努力保持平静,等待着情绪安稳下来。
身后忽然又有脚步声响起,有些急促。
邹子乾愣了下,稍稍转过头去看是谁来了。最先看见的,是洛尔和齐那双大长腿,往上看,才看清楚那是洛尔和齐的脸。
洛尔和齐半蹲在他身侧:“子乾,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大晚上的,快回家吧。”
“你回来干什么?”邹子乾撇了撇嘴,收回视线后,依旧蹲在地上:“你走你的,不用管我。”
“我先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去,”邹子乾抱着双膝蹲在地上:“我就想在这里蹲着。”
洛尔和齐无奈,又好笑:“大半夜的你蹲在这里干嘛?你是蘑菇吗?”
他伸手扶住邹子乾的肩膀:“我错了,刚刚我说错话了,我先送你回家,然后你狠狠打我一顿出出气,好不好?”
“不好。”
“子乾啊……”
“我不想回去啊!”
“……”
洛尔和齐拿他没有办法,但又不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稍微想了想后,他觉得他妹妹应该会在皇帝那里待到很晚,再不济,还有何进在她身边呢,用不着自己过去接她。那么大个人了,肯定可以自己回去。
于是洛尔和齐便坐在了邹子乾身边,等他心情什么时候好些了,再送他回家。
邹子乾瞥了他一眼,不高兴道:“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你走开!”
“你当我不存在就好,我会很安静,不会吵到你的。”
“……”
邹子乾吸了吸鼻子,压低脑袋,没有再看他。可心里的委屈和难受却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翻涌而出,将他好不容易稳住的心绪全部冲乱,崩塌的一塌糊涂。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挺难受的,有点想哭,想要大发脾气,想要……
一个有温度的拥抱。
“洛尔和齐……”他低着头,声音闷闷响起。
旁边的洛尔和齐愣了下,连忙看向他:“我在。”
“你……抱我一下。”
洛尔和齐眨了下眼睛,子乾说什么?抱他一下?洛尔和齐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敢擅动。
邹子乾抽泣了下,伴随着些许哭腔的暴躁声响起:“洛尔和齐,我让你抱我一下,你听不到吗?”
洛尔和齐一愣,有些慌张,也有些疑惑。但还是往旁边伸出手,乖乖抱住了邹子乾。
邹子乾往后倾倒些许,蹲着的动作忽然就变成坐在地上了。他依旧低着头,用双臂挡着自己的脸,不让洛尔和齐看见他此刻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洛尔和齐小心翼翼抱着他的肩膀,听见了他刚才的哭泣声,也能感受到他此刻在自己的怀里稍稍耸动肩膀的动作。子乾在哭?
可是……为什么?
他以前都没见邹子乾哭过。即便是受伤,被太尉责骂,或者是看见皇帝喜欢上了轩辕铮,他都没哭。顶多也就是难受或眼神悲伤。
起码,他从未亲眼看见邹子乾掉过眼泪。
邹子乾靠在他怀里,沉默良久后,才稍有其它动作。
他伸出手抓住洛尔和齐胸前的衣服:“你为什么要走……你不能、你不能像以前一样待在我身边吗?”
洛尔和齐愣住。
“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的……”他抽泣了两声,紧抓着手中衣裳没撒手:“为什么一定要走?为什么不能留下?是不是我脾气太差了,总是打你,你、你就不喜欢我了……”
“子乾,其实我……”
“我不习惯没有你在的日子,洛尔和齐,你回来吧……我想让你回来。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的……以我的身份,我完全可以帮你!还是说,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现在跟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不打你了,也不骂你,你就不能……你就不能回到我身边吗?”
“……”洛尔和齐抿了下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邹子乾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错在他姓“邹”,是太尉邹越的儿子。仅仅是这样一个身份的存在,便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隔阂。
“子乾。”洛尔和齐深呼吸了下,扶着他肩膀让他抬起头来,邹子乾低着头,依旧用手挡着自己的脸,挡住自己的眼睛。
“子乾,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也不用和我道歉,只是……”洛尔和齐笑了下:“太迟了。”
邹子乾愣住,连哭泣的动作都忘了。
“子乾,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逼迫你做任何选择。可我现在是站在皇帝那边的,我不可能重新回到你身边,我们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