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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盛夏期限将至,火红的秋意渲染了半座城。

  奚佑的病症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好端端坐在那里,也能猝不及防地咳出一手帕的血。

  陈医生无计可施。

  心力拾掇不起来,药开得再多也没用,何况,之前曹司令那狗贼,手段实在阴毒。

  俞凌数着日子。

  有几次,奚佑发烧发的人事不省,药和米汤都灌不下去,他以为那就要结束了,可命悬一线之时,这人总能挣扎着还魂。

  可能是还牵挂着弟弟。

  这天,天气不错。

  秋的萧瑟被融融阳光冲淡不少,俞凌搬了把椅子,配奚佑在光秃秃的梨花树下坐了一会儿。

  “算算日子,二少和埃德蒙应该已经从远郊回到市区了,上次他们写信回来,还说要在工场住一段时间,看看那边的师傅怎样设计剪裁。”

  一阵微风吹过,俞凌伸手,替奚佑掖了掖毛毯。

  “看了,张叔读给我听……我记得……颂年说……”奚佑半合着眼,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他的声音如此小,俞凌贴得很近,才能勉强听清那么几个词。

  两天前,他开车载奚佑去郊区散心。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奚佑精神很好,一整天没咳嗽,走了好一段路,也没觉得累或者心慌。

  两人走到一簇三色堇跟前,大部分已经开败了,只剩下很小很小的一朵,白色的,藏在褐绿的茎叶当中,风一吹,仿佛就要四散而去。

  奚佑盯着那朵花看了很久。

  俞凌想把花摘给他,奚佑摇摇头,俯身拾起一小片被风垂落的花瓣———那是他那天唯一带回家的东西。

  “奚先生?”俞凌听不见他的呼吸声,叫他,他也不应。

  冷调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照得剔透,像一座骨瘦嶙峋的白玉塑像。

  俞凌俯身,轻轻掰开他的手,发现那朵花瓣正躺在他手心,枯黄而颓败,不似当日初见时美丽。

  “给奚颂年写封信吧。”他说。

  奚佑没有反应,过了好一阵,他睁开眼,眼角滑落一串水珠。

  俞凌拿过纸笔:“您说吧,我写。”

  秋天白昼短,没一会儿,晚星和残月爬上头顶,奚佑说完最后一句话,俞凌把写好的信交给他看,等他看完,又当着他的面揣进怀里:“咱们先进屋吧,我一会儿就去邮局。”

  奚佑剧烈咳嗽:“谢、谢谢………”

  俞凌当不起这声谢,匆匆一低头,想要把他架回屋内。

  奚佑:“让我再留一会儿吧。”

  俞凌没怎么犹豫:“行,那我去帮您拿件衣服。”

  奚佑露出一个笑,那是俞凌在他脸上看见的最后一个表情。

  等俞凌从屋里回来,再次走到梨花树下,弯腰想要给他披上狐裘时,才发现他的心跳已经停了。

  呼吸,脉搏………什么都没有。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对着漫天星辰,指下压着一朵残花。

  梨花花期已过。

  可俞凌莫名闻到了一缕幽香,那香从遥远的记忆里飘出来,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奚佑和林怀之一同在树下午休,奚颂年不满大哥被人抢走,于是捡起一束花枝,放到他鼻下轻扫。

  清冽的香气扑了满鼻。

  奚佑知道这是谁,还没睁眼,嘴角就不自觉勾起一个微笑。

  “颂年。”

  “颂年。”奚颂年盯着头顶那片陌生的天花板,冷静三秒后猛地跳起来,大喘着粗气后退。

  这是哪?这是什么地方?那些黑色的匣子是什么,还有这些灯,怎得如此明亮………不对,不对,他明明在法国,在看一块布料,埃德蒙也在旁边,对了,埃德蒙?!

  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回过身。

  埃德蒙就在他不远处,完全不惊慌,完全不恐惧,甚至悠哉悠哉地伸了个懒腰,看见俞凌,他把打到一半的哈欠收回去,露出个腼腆的笑:“诶,你也出来啦,别着急,姚师兄应该一会儿就来帮你入学了。”

  什么?

  这人在说什么?

  奚颂年惊疑不定,刚要反问,头顶突然砸下来一个人。

  “大哥!”是奚佑!!

  他顾不上疑惑,飞快扑上前,把大哥揽到自己怀里,探他的鼻息,试他的脉搏。

  还好,还活着。

  隔着长桌,后一步脱离梦境的俞凌瞥过来一眼,见奚佑没事,他莫名松了口气,却又感到心烦意。纪夏看样子还没回来,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径直越过另两人上楼。

  关门声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