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家那些人。”

  “……”奚佑一愣,“我调查过,本家和你……和我们这一脉没什么过节。”

  “因为奚武城把‘过节’瞒住了。”奚颂年边说,手指边无意识地攥紧被角,似乎完全不愿也不敢想起那段往事,“奚玉凉从小就不大喜欢我,奚武城要依靠本家族叔批‘经费’,才能维持自己抽大烟的爱好。奚玉凉和我有什么矛盾,他基本也不会帮着我,奚玉凉丢了一根铅笔,他都要抽我一顿。”

  奚佑心里一紧。

  奚颂年闭上眼,继续道:“………大概十岁左右的时候,他带着亲弟弟来找我麻烦。当时是冬天,湖都结着冰,我在湖边读书,他们从背后用石头砸我,砸晕以后,把我扔进了冰窟窿喂鱼。有路过的人,不知道我们是奚家少爷,喝住了奚玉凉,他脚底一滑,自己也掉进湖中,还不小心把亲弟弟也扯了下去。”

  “………最后只有我和他被救了上来,那过路的人觉得我是被欺负的,所以先救了我,然后又救了奚玉凉,等到第三次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奚佑:“他因为这件事恨你吗?”

  奚颂年耸耸肩。

  奚佑:“可这不是你的错………”

  奚颂年:“奚武城可不管。”

  本家人说要他赔命,奚武城就真的把亲儿子绑进小柴房,每天请族叔过来“掌家法”,一顿鞭子抽完,还要再打一顿板子,打完不准吃饭,不准喝水———要不是管家心疼他,偷偷给他送水送药,奚颂年哪还能有命活到今天。

  “后来,族叔说奚武城就我这一个儿子,打死了不太好,罚跪三天就算了。我不跪,他们就又揍了我一顿,最后不了了之。”

  奚颂年扯起一个笑:“哥,你别管这事,今天是我不好,没提防他背后动手,惹你………惹你担心了。”

  他从没说过这样催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本以为能转移开奚佑的注意力,没想到,这人狠狠一掌拍在椅背之上,愤怒道:“你道什么欠?!你有什么错?!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奚武城就算脑子不好,也不该吃里扒外成这副蠢样!”

  奚颂年吓了一大跳,立刻给他顺气拍背:“别,别骂,别骂,医生说要静养……”

  奚佑扬眉。

  奚颂年又赶紧道:“你别生气,别‘怒火攻心’,不然下次我还哪敢跟你讲这些事。消消气,消消气,心平气和……”

  奚佑怕他下次真不讲了,勉强控制住脾气,但还是道:“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现在就去———”

  他话没说完,管家在外面敲门:“大少,本家差人送了口信过来,说是想请您明天过去说话咧。”

  奚佑不敢相信:“他们还敢请我过去?”

  现在可不是从前奚武城当家的时候,奚佑有钱,有人脉,有威望,本家也就是名头占了个“本”字,实际连个屁都算不上。赶快上门道歉才是正理,谁给他们的胆子砸了颂年的脑袋、还要让他过去?!

  他眯起眼,刚想说点什么,又被奚颂年拽住:“别管了,陪我吃饭。”

  奚佑不敢和他使力,而且也确实没力气可使,只能一屁股坐在床边,沉默许久,捏住了奚颂年的脸:“你不想我去和他们生气,那怎么办,难道大哥就看着你被人欺负?”

  奚颂年见他似乎听进去了,暗暗松了口气,不假思索道:“没说就算了,等我伤好,自然有办法料理那蠢………”

  奚佑:“……?”

  奚颂年话锋一转:“心平气和,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奚玉凉不是会叫人吗,他也能叫,以前是不想叫,觉得叫了也总归不是长久的;现在,现在他知道自己有个“长久的人”,那就够了,足够了。

  他能解决奚玉凉———永远解决,奚玉凉。

  他边这么想着,边朝大哥笑笑:“哥,别生气,身体要紧。”

  “……”奚佑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勉强点点头,“那行吧。要是再有下次,我饶不他。”

  “大哥威武。”奚颂年一抱拳。

  奚佑替他掖了掖被角:“行了,别贫嘴,哥走了,赶快休息吧。”

  奚颂年躺进被窝:“下周不去上学了吧。”

  奚佑立刻答应:“行。”

  奚颂年闭上眼。

  五分钟后,奚佑离开弟弟的卧室,深吸一口气,朝藏在暗处的阿山招了招手:“明早……和我去本家一趟。”

  ……

  奚颂年以为事情在按照自己的设想进行。

  没想到,第二天一睁眼,奚佑没出现在餐桌上,他问了管家好几次,管家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奚颂年预感不妙,继续追问,管家才说:“大少……大少去城西了。”

  城西是本家的地方。

  奚颂年愣了两秒。

  管家继续嘟囔:“大少天不亮就去了,本来说好在您起床前就能回来,可惜在城中遇上了殡葬队伍,耽误了好一阵……哎,赶不上早饭咯”

  奚颂年嘴角抽搐,合着原本还想要瞒天过海!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焦虑,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不合时宜的急迫。他以为自己只需要大哥的态度,不需要大哥的行动———只要有人愿意支持他,愿意相信他,就已经足够了。然而,当真正听到奚佑带人去本家的那一刻,什么心疼、什么自我责怪、什么永远解决奚玉凉全都消失不见………

  这一刻,他竟然感到欣喜若狂。

  人,就是如此。

  不靠近时,觉得自己百毒不侵;靠近以后,哪怕只尝到一丁点甜,也会立刻忘掉曾经独立行走的决心。

  他想,他真是自私得很,即便努力伪装了,还是这样自私。

  别管这事、心平气和、静养身体……那都是说出来骗人的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