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陌在大渝皇宫闷闷不乐地待到了月上柳梢。
他盘算着,距离自己“逃婚”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就算云乘生气了不肯来找自己,怎么着也得传个音吧?
怎么说他也是睡了一年才醒么。
李陌顺着支开的窗户望去,院子还是这个院子,一如那夜,月华如水,星同碎玉。
当时,那人的面容却比月光还要皎洁,一身素袍静雅出尘,一字一顿,低沉清晰地说,愿同子桑结为道侣,永世不悔。
不悔个屁。肯定是看自己不愿意穿嫁衣就生气后悔了,不然怎么都不来找他。
李陌愤恨地啃完了手上的香瓜,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把瓜皮扔出了窗外。
他知道自己有时候的确有些小心眼。但在这件事情上,李陌决定,半步不退。
大不了 明天云乘再不来找,他就回玉虚山呗。
睡觉睡觉。
李陌步子还没迈开,门外就传来“噗通”一声。
紧接着,怒吼隔着门震得珠帘都跟着颤了颤:“谁啊!大晚上的乱扔瓜皮!”
这声音李陌很熟悉,似乎是他父皇。父皇是鬼修,那么,摔倒的人应该是 小叔叔?
果然。
“你啊,怎么这么不小心。”换了对象,景安帝语气变得极快,转瞬就从恶汉成了老妈子,“月光这么亮,这也能踩摔着?碰伤了没?”
“皇兄莫担心,我没事。”昭文帝好声好气道,“我们先去看安儿吧。”
李陌耳朵动了动,撇了撇嘴,才懒洋洋地挪到门边,数了三个数,算准了景安帝敲门的前一瞬把门打开了。
“ ”景安帝猝不及防,举着手,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只得轻轻落在李陌的脑门上,骂了一句,“坏小子。”
李陌恶作剧得逞,心情稍稍好了些,打了个哈欠,双手环胸靠在廊柱上,耷拉着眼睛问:“父皇何事?”
“哦,没事,就是听嘉儿说你回来了,我们来看看你。”
“ ”合着你们白天真没看到我么,李陌腹诽不已,“我就在家住一晚。看也看过了,您和小叔叔先回去吧?”
“诶哟,不想跟我们说说话啊?”景安帝拉长了声音。
“不想。”李陌揉了揉眼,转身欲走,“困得很。”
“小兔崽子你别后悔啊。”
李陌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他后悔啥,留这两个人下来,自己不还是个被无视的下场么。白惹他心烦。
“云仙师啊,咱走吧,他困了。”景安帝道。
李陌调头跑出来的身影比他们猜想的都快。
扒开故意拦路的景安帝,那白袍素雅,沐浴在清冷月光下的出尘之人,不是云乘是谁?
李陌喉头动了动,眼眶有点热,赶忙移开视线,望着房顶道:“你怎么来了?”
这人终于开口时,似乎比以往还要温和些。只那话中,带着轻微的笑意。
“掌门师伯的升仙大典有些忙,所以来的晚了些。”
哦,原来如此,是自己错怪他了。
咦 等等,升仙大典?
不是他们的合道大 唔
李陌臊的耳根都红了,自己尴尬地笑了两声,满脸的欲盖弥彰,“这样啊,哈哈,我知道的,就是掌门的升仙大典。我就是,嗯,就是刚睡醒,想我父皇了,所以先回家看看,明天就回山。”
他父皇在一旁眨了眨眼,插了句嘴:“皇儿啊,你方才还说不想看见朕的。”
李陌:“ ”
哦,你这时候就反应这么快了?拆儿子台都不带磨蹭的,真不愧是亲爹?
景安帝胡搅蛮缠,昭文帝却善解人意的很,见他们有话要说,很快便找到托词,将兄长一起带走了。
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云乘和李陌两个人。
一时间,夜色似乎都寂静了些。
静到,李陌只听得见云乘走近的脚步声和他自己慌乱的心跳。
李陌也说不清楚为何自己慌的这么厉害。不过是个误会罢了,他又没有真的逃婚,现下误会解除,应该也没事的啊。
他心里默默期盼,但愿云乘并不知道自己为何离开玉虚山。
等到那清淡的松木香被夜风送到鼻端,一同送到跟前的,还有莹润如玉的手指间拈着的一张小小信笺。
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正是出自李陌:“乘儿混蛋,我逃婚了,有缘再见!”
李陌:“ ”
李陌脊背都僵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耳边却响起轻轻的低语声:“看来我们很有缘。”
那声音,混杂着熟悉的气息,搔的耳根发痒。
李陌心一横,一把拽过信笺,三两下就扯成了碎屑,左右看看没处毁尸灭迹,干脆塞进了嘴里。
写信的纸是他从执剑峰的书案上顺手抓的,大约是门中惯用的艾草纸,苦的李陌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也许不止是纸苦,心里也是有些苦的。
直到这时候,李陌才知自己为何心中发慌、无处着落。
他的乘儿,已经成神了。可是他,连道都没有了,只怕终其一生,永远也追赶不上云乘的脚步。
他明白云乘不会抛下他,他只是,莫名难过。
好像,自己不配站在他身边。
终于将留书咽下去,李陌也悄悄收起了所有的心思,假装没事人一般,勾着唇道:“乘儿说的对,我们一直有缘啊,不过你为何突然有次感慨啊?哈 哈哈 ”
云乘无奈地笑了笑,他本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倒叫李陌这番行径弄得心底软成一片。
他一手牵着李陌走进屋里,一手拂过纳戒,唤出只小瓷瓶递给李陌:“昆仑山的玉蜂酿,绯云给你的贺礼。”
李陌挑眉,接过瓷瓶就倒进了嘴里。
产自昆仑山的玉蜂酿,果如书中所言,清甜甘冽,灵气浓郁,芬芳无比。
他一饮而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道:“贺礼?”
云乘唇角弯了弯,他的侧脸在殿中明灭不定的暖黄烛火下印着浅浅的光晕,好看的晃花了李陌的眼。
“是你成神的贺礼。”
“ 成神?”李陌不解。
云乘笑意深了些许,引着他一同坐到床榻上,缓缓同他解释。
“证道后,大道原本不可分割,但你可知,你在将道予我之时,便已证道了。我不过是借了你的引领,将苍生寂灭道一同证道罢了。是以,还道与你,你梦中成神,水到渠成。”
李陌越听越迷糊。
他那时只是天仙境吧,怎么就证道了?况且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学云乘,把自己的道连同他的一起给他了而已。
云乘却道:“你还记得,攸宁是如何证道的么?”
自然记得。李陌咂舌,云乘和他说过,攸宁那个二缺,发道誓用骨血神魂换神君一念不灭,然后就成神了。
这么说来
“若要证道,便是要生出为道奉献自己之心。”云乘的眸子深了深,眼底深处,似乎仍旧残留着抹不去的后怕,“苍生道如此,寂灭道如此,你的道亦是如此。”
李陌恍然大悟。
他自醒来,第一次放下怯懦内视丹田。
那曾经朦胧一团的道意白珠里,已经出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小人,眉眼身形,像极了十几年前他在离州城遇到的小云乘。
他身边有一个乘儿,玉府中也住着一个乘儿。
心里,还有一个乘儿。
思及此,李陌的嘴几乎咧到了耳后根。
不过,笑归笑
“你说话就说话,脱我衣服干什么?”李陌猛然抬头。
云乘手指微微一颤,平静地回答道:“你的身体是塑灵石修复的,前几日证道时不知是否有变化。我需查看一番。”
李陌怀疑地看着他。
直觉告诉他,云乘在撒谎。
“我睡了一年,你都没看过?”李陌眯着眼问。
云乘目光微闪,“看了,一直未曾大好,导致你今日方醒。”
李陌:“ ”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云乘又道:“待掌门大典结束,我想筹办我们的合道大典。所以,我还需确认,你是否能 ”
“合道大典?”李陌声音不住地高了些,脸上也有点烫,“我不穿嫁衣!”
他这话全因日有所忧脱口而出,及至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只是覆水难收,悔之晚矣。
李陌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大腿。
哪知云乘却摸了摸他的发顶,轻柔道:“我岂会让你做你不愿的事情?子桑,若你高兴,我穿嫁衣,也可。”
他他他他说什么!
李陌怀疑自己听错了。
“ 你再说一遍?”
云乘的眼神愈发柔和,“你若高兴,我可以为你穿嫁衣。”
如果李陌现在有尾巴,一定摇的停也停不下来。
他是积了多少世的福德,才换来了这么好的乘儿。
李陌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比起他,付出的实在是太少了。
他忽然有些歉疚。
“要不 ”李陌咬牙,“我陪你一起穿嫁衣?”
“只要你高兴。”
“我高兴的!”
“ 嗯。”
云乘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提醒李陌,他们可以一起穿喜袍,不需穿嫁衣。
罢了,他高兴就好。
况且,若是李陌穿嫁衣 云乘的心中泛起一丝旖旎。
就当舍命陪君子罢。
天元众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期盼了整整一年的,神君和魔君的合道大典,将会以这样倾倒众生的方式开场。
就连天道都惊掉了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他是积了多少世的福德,才会有这么好的乘儿。”
注:攸宁堕入轮回以后,3000年里轮回了一百世,每次都活不过30岁。
小天使们么么哒。满足你们的奇怪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