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望云山的路看着近,实际上，道阻且长。
白日飞雪连天，夜里才能稍稍停歇。
他们迎着风雪,足足走了五六日，也不过见那山稍稍近了些。
六步带的也并非直路，或穿山，或绕林,总是循着雪吹来的方向。
李陌也好奇问过，六步却说，望云山周遭结界重重,勿论肉眼还是神识都会被扭曲,唯一能依凭的,只有雪花。魔界所有的雪,都是从望云山飘出来的。
这话听得李陌很是奇怪,他望着头顶,雪被风吹得斜着飘，但又没有斜的那么厉害，这番依据很难说是不是有道理。
但六步他们还是信得过的,也便不再问了。
寂灭道分身是第六天夜晚寻回来的。
彼时六步和李陌已然在篝火旁熟睡,寂灭贪婪地看了窝在绒毯之中的李陌，才依依不舍地回到本体体内。
魔气终究对修士影响太大，这几日,李陌已一日比一日疲惫了。大多数时候,他都昏昏欲睡的,到了晚间，一旦睡着，更是雷打不动。
云乘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时时加固他周遭的护罩，再不间断地给他输送灵气，让他好过些。此时也是掖好了他身上的毯子，才阖上双眼，读取随着寂灭回归出现在脑海中的讯息。
寂灭没有限制，这几日隐身御空，巡遍了大半个魔界。
如今的魔界，诚如六步所言，凡魔之上的魔族已是极为少见，皆可坐镇一方城池，代地魔统管各族。
只不过，魔界虽自拥一方世界，也因重新开辟，疆土比凡界小上一半，据寂灭传达回来的画面，所剩城池不过二十来座。
画面之中，魔族数量之少尤为直观，连奈原村这样的小村庄也不过百来座，南边更是一片荒芜，灵气与魔气在那里都杳无踪迹，像是被抽干了一般。云乘掐指算算，不算城池，村中与散落的魔族，人口几乎不足五千之数。
要知道，当年涅槃一战，仙界仙者三百，跟随的修士更有数十万众，魔族本身在成就天魔之体前战力就不如修道者，却能与之打的旗鼓相当，数量自然比仙界一方更甚。比之今日，说是十不存一都太过理想，几乎是千不存一了。
除此之外，寂灭所过之处，其余生灵更是少有，他偶然见到几只牲畜，不是被魔界居民们疯狂追赶，便是畏缩深林，孤独而居。
这一切，很不对劲。
即便被封禁，魔界并无天灾，也无人祸，怎至于如此寥落？
云乘隐隐觉得，自己之前的推算，或许漏下了什么。
这样的魔界，天帝怎么会认为，他们尚有余力再次掀起一场仙魔之战？
只怕下来几个金仙 不，甚至不需金仙，只来个天仙境界的仙人，便能一指头灭了整个魔族。
自那日离山开始，他心中泛起的不安之感，此刻达到了顶峰。
云乘站起身来，低声唤醒了六步。
“谁啊大半夜 呃，大老爷？”六步睁眼发现面前是云乘，止住了话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篝火照耀在他脸上，晦明参半。
他揉了揉眼睛，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困意，“老爷有何事？”
云乘深夜打扰他也是不忍，但有些事，他不得不尽快弄清楚。
是以，他单刀直入地问：“六步，你曾说，魔界的魔气越来越少？”
“是啊，”六步疲倦地点了点头，“几千年前大家都是锻体，现在修为高了，魔气可不是越修越少么。”
他说完，见云乘似乎没有话再问，咕哝了一句，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六步不知道，他匆匆的一句话，已在云乘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十年前，在带云乘和李陌回山时，绵阳曾在玉虚山脚为他们讲过道。
当时的记忆，此刻鲜活地浮现在云乘脑海之中。
那时，绵阳说，“你等且记住，没有吸收到自己身上的灵气只是外界的灵气，只有吸收了的灵气才可以化为己用。”
被修士们吸收的灵气，自然不再算外界的了。
然而，天元世界的灵气并不是无穷无尽的，万物有灵，它们皆由天元神所化，总量自有定数。修士体内的灵气每多一分，外界自然少一分。
魔族直接吸纳魔气充实修为，他们对魔气的需求，比之修士对灵气的，当然更甚。
所以，即便云乘和李陌初来之时，认为此方灵气魔气各半，比之凡界并不逊色，但对魔族来说，这些魔气其实早已不够他们修行。
强横的魔族越多，整个魔界的魔气便会越少。是以，六步才说，那些幸存的天魔，所吸收魔气难以支撑日常消耗，各个陷入了沉眠。
其余生灵当然越来越少，此间早已没有足够它们生存的能量了。
但为何，凡界不过比魔界大了数半而已，亦有千万修士入道修行，却从不见灵气枯竭？
云乘垂目，心中难以明晰。
他尝试着跨越世界限制，联络苍生道分身一探究竟。
然而，终究是修为太浅，空间壁垒并不是如今的他可以打破的。
他正尝试着，天地之间忽然为之一震。
四周树梢上的雪都被震得落了好大一片，露出雪松原本苍翠的颜色。
云乘面色微变，当先将李陌拥入怀中。
六步警觉，未等云乘来护便跟着醒转，他翻身而起，抱着垫身的兽皮到处望了望，这才放松了神情，对云乘道：“没事，只是地动，几年就来一回，老爷安心睡吧。”
他们身处空旷之地，周围不过零星几棵树，猝不及防的地动之后，四下回归幽静，只有清冷的月光凉凉地照在雪地上，又与篝火两相辉映，再无半点动荡的痕迹。
似乎的确无事了。
云乘怀里的李陌，却眼睑动了动，醒了过来。
“怎么了？”
“无事。”云乘柔声哄了哄，“睡罢，不过是地动，已经结束了。”
“哦 ”李陌合上眼，微微点头，在云乘怀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迷糊着道：“原来是地动，我还以为是六步翻了个身呢 ”
他声音虽轻，奈何静夜无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六步耳中。
六步：“ ”
看在你是“夫人”，我不和你计较！
六步垮着脸，掀开毯子打算继续睡。只是临睡之前，忍不住仔细审视了一番自己壮硕的身躯。
长得壮又不是他的错！那个魔族不以身强力壮为豪？明明是“夫人”太瘦弱了！
六步默默腹诽。
云乘亦是微微失笑。
他的子桑，无论何时都可爱的很。
欲入望云山，先进望云城。
他们又在雪地中行了半月，才到望云山脚。
听六步所述，那占据了半边天际的望云山，竟只是幻象，真正的望云山，不过千仞之高，就在望云城之后。
一路行来，足足近二十日，三人未曾遭遇半个魔族。
魔界人烟稀少，竟已至此。
直至到了望云城前，他们才碰见稀稀拉拉的人烟。
那些魔族个个急色匆匆，修为也不如云乘所预料的深厚。
城门之前，就云乘所见，也不过一个魔婴境的，两个魔丹境的，余下四五个凡体魔化境，其余十几人，都是锻体境界的普通魔族。
便连六步，在这里，都算境界出挑了。
此番景象，实在与望云城“魔界第一城”的地位太不符合。
时近晌午，雪还在下。
六步带着他们排到松散的队伍后头，嘴巴动了动，犹豫了好久，终是开口对云乘道：“那个，老爷，您有魔晶吗？入城的话，我们三个人得缴纳三枚下品魔晶。”
魔界可没有什么户籍路引，一切以实力和资源为上，入城缴纳魔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毕竟，那些上位者也是需要能量维持境界不堕的。
李陌眨了眨眼。
他连魔晶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哪里会有。之前说有魔晶，不过是为了诓六步的说辞。
六步早猜到了，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双大手颤巍巍地去摸自己包袱。
魔晶现下太过稀少了，如他这般的散户，本该是不可能有的，也幸好他母亲出自大族，即便落魄，依然有些家底。
但也只有一块下品魔晶，用完了，六步也再难突破魔丹境了。
他想着，哪怕只让老爷一个人进去也好，他就陪“夫人”在外头等着罢。
云乘却按住了他的肩膀，递出三块黑黝黝的晶石，低声问道：“这个可以么？”
六步双眼一亮，惊骇非常，“可以！这是上品的，莫说三块，小半块都够好几千个下品魔晶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块，又有些肉痛，道：“老爷有下品的吗？他们可不找零，这也 太浪费了。”
云乘抿了抿唇，左右自己是无用的，干脆取出一整袋魔晶都给了他，淡淡道：“你看着办罢，这些就当做带路的报酬。”
这些魔晶都是寂灭外出探路时偶遇晶矿顺手带回来的，他也不知道，如今魔界贫瘠如此，怎么还会在西部山林留有一条魔晶矿脉。
这恐怕是唯一一条未被发掘的矿脉了，即便寂灭全部收拢了，也才一袋上品魔晶。
六步却差点被这壕气吓疯了。
他可不敢接下。哪怕三枚上品魔晶，已是不少高等魔族的全部家当了。何况这是一整袋，少说也有上千。
李陌见他犹豫不决，看看也快到他们三个了，他本就因道体受侵心情不佳，难受地拧了拧眉，低声道：“你还想不想报仇了？依靠我们也爽快不到哪去，左右还是自己实力才要紧。给你就接着，就当我们给你发的佣金，一次雇个百来年。你要不愿意，我们就换个向导。”
六步苦笑，知道他是在激将自己，也没得其他法子，只好接了，宝贝似的收在包裹里，只在手上留了一块。
他们前头还有两个人，排头先的正扣扣索索地掏包裹。
六步犹豫再三，举起手中魔晶看了又看，咬了咬牙，伸进嘴里，企图咬成两半，打算只用一半缴纳入城费用。
然而上品魔晶太硬，并不是他可以弄碎的，六步几乎崩开牙齿。
他实在没办法，举着魔晶，求助地看向李陌和云乘。
那黑黝黝的魔晶上，闪烁着亮晶晶的口水光泽。
李陌：“ ”
云乘：“ ”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么么哒！迟来一天的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