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陌打量慕云,慕云喘过气了,也看李陌。

  他本就好奇,能得“主人”倾心的男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细看之下,却教他微微疑惑。

  主人的心上人,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他亲近的气息。

  这种亲近的感觉,他好多年没有感受到了。

  当着外人的面,李陌不好发作,他这会已经冷静了不少,见少年唇红齿白、娇弱可爱,只把一双眉毛拧的铁紧,冷冰冰地盯着他。

  慕云被他盯得脊背生寒,微微打了个抖,不敢再与他目光对峙,可怜巴巴地向云乘请示:“您还去那里吗?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来了 ”

  林子虽大,先前的打斗没有刻意掩饰,激荡的道气隔着百里都能看见,有人过来查看也不奇怪,离得近的怕是很快便能到了。

  云乘点头,示意慕云在前面带路。

  慕云欢欢喜喜地往前蹦跶着去了。

  云乘正要跟上,心中微动,又回过头来看李陌。

  林中幽暗,他广袖间绕着几丝雾气,一派的飘然出尘,便只是站在那里,都教人移不开眼。

  李陌看见他动了动嘴唇,似乎在说什么,心口处却蔓延出莫名的闷痛,痛的他耳边轰鸣,什么也听不清。

  原来乘儿早就长大了,俊雅的面貌,看着比自己还要成熟许多。

  他喜欢男子,有了道侣,从今往后再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乘儿了。

  便是摆出师兄的架势,又能真的阻止他什么呢,乘儿自己喜欢,至死心悦,他既下了决定,怕是谁也改不了了。

  李陌越发恍惚起来,恍惚地看着云乘走近,恍惚地被他牵起手,恍惚地跟着他走。

  一只手探到他眉心,指尖微凉,带着浅浅的松木香。

  精纯的灵气缓缓流入丹田,李陌骤然清醒,正对着云乘关切的眉眼,禁不住退了两步,这才发现两人一直拉着手。

  楚汉生粗犷的声音响在耳边:“李陌你咋了,发了一路的呆了,别是中了什么邪祟吧?”

  云乘亦是长眉微敛:“怎么了?”

  李陌呆了呆,借着搓脸的动作将手收了回来,同云乘拉开了一点距离,这才冷静下来:“我没事,就是走了会神。我们这是要去哪?”

  楚汉生怀疑地看着他,终是没有追问,只在他背上拍了把,示意他继续走,口中道:“小慕云刚刚说的你没听见?这秘境是魔族的小世界,他正要带我们去什么禁地看看。”

  小慕云?是那个少年的名字么,起得倒是真好,仿佛天生就该是云乘的道侣一般。

  李陌胡思乱想着,看着少年在前头蹦蹦跳跳地带路,看着云乘又走到自己身边来要牵手,躲了躲,低声道:“你 你不怕人家吃味么?”

  “嗯?”

  云乘伸出的手停了停,只觉得今日的李陌十分奇怪。

  他们从小就牵手走路的,怎么忽然就有人吃味了?

  楚汉生疯狂摆手,讪笑道:“我不吃味的!”

  李陌没来由地生气,冷着脸对云乘道:“既然有了心上人,便要好好对待,岂能随意与他人亲昵?”

  他说出这话,心中痛意更甚,想着云乘若明白了,怕是以后都不会与自己亲昵了。

  云乘似懂非懂,看了楚汉生一眼,微微点头。

  “汉生,离我们远些。”

  楚汉生:“???”

  待他委屈地先走前头了,云乘才拉住了李陌,语气带着些微的无奈和宠溺:“可以了么,我们走罢。”

  李陌:“ ”

  既然乘儿没听懂 就 算了吧

  李陌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嘴里微微发苦,想着早晚他会明白,能亲密一日算一日吧。

  四个人,两个在前,两个在后,走到黄昏时候,慕云才停了脚。

  秘境中没有太阳,便是到了黄昏,天色也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周遭雾气浓郁了一些。

  慕云道:“就是这里了,前方有禁制,我过不去的。”

  几人身前看似空无一物,然而灵气到处,却碰了壁,难以寸进。

  云乘对禁地知道的不多,也没有太大把握,伸出手去触摸那无形禁制,掌下灵气排布细密,手掌却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他收回手,看着指尖缭绕的淡淡魔气,一语不发。

  楚汉生见云乘手掌没有被阻止,好奇地也伸了手去摸,只觉掌心骤痛,下一刻,人也在慕云的惊呼声里倒飞了出去。

  禁制上的灵气颤都没颤。

  楚汉生捂着摔成四瓣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回来,怒道:“连个禁制都是势利眼么,怎么云乘没事,偏偏就摔我?”

  慕云理所当然地道:“你不过是个入道境的修士,当然会被摔。”

  “ ”楚汉生无语,云乘不也是入道境么。

  不过他难得聪明地没有争辩。

  云乘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小争执,看着那点魔气陷入了深思。

  寂灭道与魔道同源,这一点魔气应当对自己无碍,对其余人便说不准了。可为何自己明明不是这秘境主人,却能够进入禁制?

  云乘思忖再三不得头绪,眼下之际也只能先进去再看。

  他叮嘱李陌等人在原地等他,自行进了禁地。

  李陌想跟上去,被慕云紧张地拦阻了。

  “禁制上有咒术,您若是摔了碰了,主人出来会责怪我的。”慕云拽着李陌,小心翼翼地道。

  主人?

  李陌听到这个称呼,眉毛一掀。

  禁地内的景象与云乘猜测的完全不一样。

  他穿过禁制,一望无际的雪便落入了眼中。

  雪地正中,一座巍峨的宫殿矗立不动。

  夕阳斜照,余晖轻薄如禅意,披在苍茫的雪地上,绯红耀金。宫殿雕琢精细,却气势澎湃,檐角屋脊上,琉璃瓦晶莹剔透。

  魔气与灵气在此地和谐交融,四散游走,对来人没有半分敌意。

  云乘望着那座宫殿,只觉得十分熟悉。

  待他走近,看到宫殿上的牌匾,便明白了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这是齐光殿。

  昆仑山巅,云霞所化的齐光殿,那人在里头住了不知多少万年。

  似是感觉到了有人临近,殿门无风自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

  云乘拾阶而入。

  齐光殿的墙壁上嵌了无数明珠,殿内光华氤氲,却没有其他的摆设,只在正殿尽头供了一尊金玉神像,供桌上摆了些花,一只蒲团安安静静地搁在地上。

  神像端正祥和,是抱剑冥想的姿态,塑的极为逼真,与云乘的面貌别无二致。

  云乘催动道意,整个禁地似乎都为之响应,他细细感应,只隐隐感受到其中有一丝剑灵的欢喜,却寻不到霓霞剑的踪迹。

  “您来了。”

  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殿内魔气随之凝聚,蒲团之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殿中竟是有人的。

  不,不是人,云乘看了一眼,分辨出来这身影不过是一缕残念。

  残念化作一个魔气缭绕的男子形态,相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肤色苍白如纸,剑眉入鬓,双目含星。

  他微微勾着唇,笑意中,几分恭敬,几分释然,几分欢喜。

  “你 ”云乘只说了一个字,眼中忽然落了一滴泪,砸在玉石地面上,滴答一声。

  云乘愣住了。

  眼前身影与李陌十分相似,却没有道理,只一眼便让他心酸至此。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落泪。

  “你是何人 ”云乘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

  他虽这样问,心里已有了答案。

  那人听清了,笑得有些寂寞,道:“我是攸宁。”

  他的语气很轻,像飘在风中的鹅毛。仿佛重了几分便会流露出不该有的柔情。

  魔帝攸宁。

  雪泥说过很多云乘没有记起来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关于它自己,偶尔也有一些和别人相关的。

  云乘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些,关于攸宁,它说的很少,云乘只知道,魔帝攸宁,证道成神后,为自己向天道求了一场轮回。

  他成神后去了何处,雪泥不肯继续说,可看着眼前这道快要消失的残念,云乘已经明白了。

  他神陨了。

  是为了那场轮回么

  “您是来找霓霞剑的么?”攸宁问,看似平静的眼神里藏着太多让云乘难以直视的情绪。

  云乘蹙着眉,微微点头。

  攸宁只是微笑,转身取出神像手中的剑,抖了两抖,玉剑表层脱落,成了霓光通透的模样。

  他将剑交给云乘,带着歉意道:“霓霞的剑灵已经沉睡了几千年,还需要您温养一番才会醒转。”

  云乘将剑收入纳戒,同他道了谢。

  外面李陌还在等他,虽有慕云陪着,但若是遇到了其他修士,依旧会有危险。

  他该走了。

  云乘往殿外走了几步,越往前走,步履便越是沉重,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攸宁就坐在蒲团上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底却是无尽的哀伤。

  见他转身,却眨了眨眼,将那些哀伤藏了起来。

  云乘心中微叹,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一走了之了。

  “为何要造齐光殿?”他回到神像前,无奈地问。

  齐光殿早就消散了,这不是真正的齐光殿,自然只能是魔帝仿造的。

  攸宁看了眼神像,也不知看到了多少年前的过往:“只有齐光殿才配供奉神像。可惜我没能进去过,不知内里如何。”

  许多年前,齐光殿外就有不少渴求的目光,有修者的,有精怪的,也有魔者的。

  他看了不知多少年,将那一砖一瓦的模样都刻在了心里。

  所以,当齐光殿随着那人神陨而消散时,他便能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

  却永远没有办法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了,只能让这大殿空着。

  云乘只是听他说了句话,也能感受到那多年时光镌刻的寂寥。

  “与我说说过往罢。”他说。

  攸宁轻轻摇了摇头,在供桌上拾起一朵花,拿手指摩挲着。

  他看着花道:“过往之事,浮云而已,您不需要知道的。”

  他的手指苍白,花却是艳红如火,没来由让云乘想起梦里那个少年。

  “我梦见过一个捧着花的少年。”他也看着攸宁手中的花,认真而温柔地道:“我在梦里时,就想问他,那些花是不是要送给我的。”

  花朵颤了颤,从攸宁指缝间落下两片花瓣。

  大殿里忽然起了风,红色花瓣随风而起,落在云乘肩头,又被他拈在手中。

  “他的过往,从来不是浮云。”

  攸宁抬起头,深深地望着云乘,眼眶微微泛红,不再掩饰自己浓烈的深情。

  他在微笑,却有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淌而下。

  “我以为,被我爱慕,他会生气。”攸宁卑微地说。

  云乘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有些心疼,神情柔软了许多,声音轻的要化在风里。

  “不,他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