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杀谢辞, 就和谢辞身上的魔气从何而来一样。”

  方厌知音调含笑,吐词利落,像一根沾了蜜糖的针, 扎在江横心里。

  江横无声地沉默。

  谢辞与他说过,自己也不知满身魔气从何而来。

  谢辞还说, 自己只是一个祭品。

  “方厌知, ”江横原本清亮的声线压低, 流露出一丝压迫感, “你说你看完了番外,那你可知谢辞身上的魔气是从何而来?”

  方厌知作为镜花水月的守护者, 他自然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 很多事情他是无法告知江横的。

  “无解。”方厌知说。

  谢辞不能告诉江横,他本是傀儡, 身上的魔气来自于晏西楼。

  离开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办法,在岁昔赌上一身神力开启镜花水月之时, 就注定好了——杀了晏西楼的傀儡,哥哥重归神庭, 前尘往事风流云散。

  岁昔设下的是一个无解的局。

  这个世界的江横去或留, 两种选择的后果, 岁昔都安排好了。

  “无解是什么意思?”江横敏锐地追问。

  “不知道。”方厌知耸了下肩, 无奈眨眨眼。

  他这一句落在江横耳边, 一语双关。

  “你可以把这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当作设定罢了, 时机一到,纵然解释不清楚,你还是会被推到被命运安排好的位置上。”方厌知说道。

  “比如说, 杀了谢辞。”

  江横眼神一冷,沉声重复了一遍, “我穿书的任务是活下去,伤害谢辞的事我不会去做。”

  “哈,随便你,”方厌知笑了,故作天真,“反正我只想带哥哥回瀛洲。”

  江横相信事在人为。

  不管之后的剧情会将他推到何种境地,他都不会动谢辞半根汗毛。

  江横低眼看向自己善于刀法的双手,暗自思忖,难得我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离谱。

  “哥哥,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方厌知突然一摔酒杯,好似喝醉了一般。

  他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来,神采奕奕的眸子看向江横。

  “走,随我走!”

  “不行,”江横想都不想直接否定,他答应过谢辞,等到他化去魔力出棺之日。

  方厌知被拒绝却并不生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少年特有的兴奋劲儿。

  他从广袖中的乾坤袋里,摸出了厚厚的《九州剑仙录》全文及番外,甩到了江横怀里。

  好几百万字,江横手指一点,灵识畅游其中,犹如一幕幕电影在脑中迅速播放!

  片刻之后,遍览全文,江横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脸色白了三分。

  从春山城的无脸神像,风岚石城、弥河鬼市、谢辞入魔……谢辞化去魔力,被江横一刀捅死。

  历历在目,全都记载在番外的if线——平行时空!

  只是if线里也没有解释,谢辞为何入魔。

  真就如方厌知说言,设定两个字比天大。

  这踏马是什么狗屁番外,平行时空里男主就能随便死,一个臭反派还能活到最后?江横眉心不悦地紧蹙。

  “一定要现在走?”江横问。

  “哥哥,”方厌知俯身,凝视着江横的双眸,悄声询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改变这个世界?”

  江横按下心中惊讶,面上情绪不动,只抬眼与他视线相接。

  方厌知红唇轻启,纯净漂亮的笑容透着一丝邪气,“你既不想杀谢辞,又不想被if线的剧情困扰,那我们就让这一切回归正轨,好吗?”

  去瀛洲,是书中没有记载的另一种可能。

  是真的改变世界线。

  去往虚无缥缈的瀛洲之后呢。if线中他与谢辞的剧情再也不会发生,只要他不离开瀛洲,不回修仙界,便不会再与谢辞相见。

  如此,if线的结局不会出现,而他与方厌知的任务也能完成。

  江横没有立即答复方厌知。

  —

  谢辞入石棺的第十三日,夜里。

  江横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杀了谢辞。

  但是。

  没杀死。

  而且。

  他被谢辞反杀了,死状痛苦万分。

  ……

  江横被吓醒时满头大汗,心跳如雷,像是一只鼓点,不断敲打着耳膜,脑袋嗡鸣乱响。

  江横无力地揉着额角,头很痛。

  勉强撑着床榻坐起身来,他手脚冰凉,整个人都在一颤一颤地抖。

  艹。

  半夜做了这样的梦,再也无法入眠。

  江横下床,煮了一壶热茶。

  低头看向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他脑子里闪过大片猩红的血迹。

  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梦中情景。

  自己在晓云峰上,手握观世艳斩,在谢辞身上快速捅了七八刀,玉色长刀进进出出,削铁如泥。

  刀刃被涂抹出殷红的血迹,血水顺着刀锋往下,滴答滴答。

  谢辞那双眸子透着一股苍色,安静地注视他,没有一丝怨恨情绪,安静的像落在雪上的月光,轻柔而珍重。

  茶水沸腾,江横倒了一杯给自己,吹开热烫的水雾,着急地抿了一小口。

  舌尖热烫的触觉,让他在这寂静惊悚的长夜分清了梦与醒的区别。

  再一闭眼。

  江横仿佛又回到梦里。

  观世艳斩被他紧握,刀刃插在谢辞胸口处,血往外咕咕冒泡。谢辞朝对面的江横迈出一步,刀便入骨一寸。

  直到他停在江横面前,弯下脖颈,用唇贴上江横的耳畔,细细摩挲,像一只缠绵缱绻的吻。

  在与江横温柔地道别。

  谢辞的呼吸像一阵柔软的风。江横想起了在晚霞中升起的星星,明明最瑰丽灿烂,最终却被孤独夜色吞没。

  谢辞叹了一口气。

  目光中透出一丝痛苦的绝望,眼底却又汹涌着温柔浪漫,矛盾至极。

  他说:江横,你这样杀是不死我的。

  话音落地,江横便被明御剑气贯穿,剧痛袭来的同时,鲜血尽数喷在了谢辞脸上!

  江横,卒。

  “……”江横连饮两杯热茶,静心凝神,压下心头恐惧。

  良久,他剧烈的心跳平复了一些,人才算是彻底醒来了。

  江横完全不记得梦中的自己为什么要去杀谢辞。

  而且,这一幕与小说中江横被谢辞杀死的场景也不同。

  离谱。

  —

  谢辞入石棺的第十四日,夜里。

  江横再次午夜惊醒,脸色惨白地按住胸口,一人饮茶,坐至天明。

  江横梦见封魔关口,漫天白雪——

  他提着玉色长刀绝望地看向谢辞,口中一直念着‘你别逼我’、‘我让你别逼我’、‘别逼我’……

  北风卷起雪浪,无情吞没了他们的交谈声。

  倏尔,江横手里的刀快如闪电,冲上去对着谢辞一阵乱砍。

  谢辞不闪不避,就像一个装满红墨水的气球,被针扎的千疮百孔,朝外喷着铁锈味的鲜血。

  可是啊。

  不管多少刀下去,谢辞就是不肯断气,死不了。

  江横看怪物一样看着谢辞,眼中崩溃的悲伤化作了惊恐,他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没死……”

  “杀不死的…谢辞我杀不死你啊…”

  江横跪倒在了谢辞的脚边,仙袍被地面一摊血迹染透,透骨的寒凉。

  谢辞拖着被长刀砍得支离破碎的身躯,缓缓弯下腰,单膝跪地将吓坏了的江横揽入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似一种安抚。

  “…就这样吧,我不想杀你…求求你了。”

  “谢辞!不要再逼我了…”江横嗓音嘶哑,在他怀里痛苦地哭喊着,手却握住观世艳斩的刀柄,用力捅着谢辞的心脏,割出一个豁开的血窟窿,有北风从血口穿过,带血的腥风吹得江横遍体生寒。

  谢辞刀刻凌厉的下颌线收紧,低眉垂眼深情温柔。他薄唇贴在江横耳垂边,唇边里发出冰冷而绝望的叹息。

  他说:“江横,你这样杀是不死我的。”

  而后,江横看见梦中的自己被明御贯体,剧痛瞬袭,头晕目眩,鲜血乱洒!

  江横,卒。

  —

  谢辞入石棺的第十五日,夜里。

  江横梦见,他依旧杀不死谢辞。

  又一次,在谢辞的叹息声里被明御斩杀。

  ……

  第十六日,夜里。

  ……

  ……

  第二十日,夜里。

  江横夜里醒来,衣衫被汗水湿透,几乎喘不上气来。

  依旧是一场令人窒息的梦。

  不同于前面八场被谢辞杀死的结局。

  这一晚的梦中,不管谢辞如何逼他,他都没有对谢辞动手。

  他似乎在一处阴冷的山洞,站在一片冰冷潮湿的水面上,对谢辞说——

  我跟阿辞有缘,断然不会让你死在我眼前。

  而后,在谢辞猩红疯戾的目光中,江横先一步选择了自戕。

  桌上的茶水早就压不住江横内心的痛苦与惊慌,他手边摆着的是十步凌烟的美酒佳酿,空了三坛。

  江横被这九日的梦境困住,原应明亮的眸子灰暗,犹如明珠蒙尘,麻木而绝望。

  原来手里的刀,真的会控制不住地砍向所爱之人。江横无望,想不到一个办法,让谢辞和自己都活在if线中。

  连呼吸都是痛的。

  可他仔细一想,说不清楚是他捅谢辞痛,还是谢辞杀他更痛。

  艹。

  江横只手捂住泛红的双眼,只手握住酒坛,仰头大口饮酒。

  泪水顺着眼角朝后掠去。

  不沾眼眶,不湿脸庞。

  二十一日。

  天亮。

  江横随方厌知离开了魔界。

  前去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