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博云台上,风卷千川,雪漫长天。

  江横看着眼前之人, 只余专注二字。

  他只有赢下段别隐,才有机会去赢下方厌知

  你一定要赢下方厌知。

  江横可以预料到, 如若未能赢下, 一定会发让他追悔莫及之事。

  他抬了抬温润的眸子, 隔着不间断的风雪看向谢辞。

  四目相对, 江横先弯起唇角,温柔昳丽。

  段别隐亲自出手,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更多的人却是在想, 江横当真值得一代仙统出手?

  按理说,段别隐是不能将神魔七绝法杖带上博云台的, 这不合规矩,对其他修士不公平。

  闻修白斯文的俊脸沉了下来, 侧头看向牧云生,递了一个眼神。

  牧云生面色从容, 把玩着变成小蝴蝶的万象, 轻微颔首。

  虽说生死自负, 但不包括星云观的人。

  段别隐能感觉到闻修白停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他随手将神魔七绝法杖收了, 空手背负身后, 气度雍容。

  众人齐齐地看向远处,高台之上双影对立。段别隐挺拔巍峨,似不可摧的山峦。江横一派悠然。

  两人之间弥漫着强烈的灵力, 足下法阵碎了又落下,灵光炸裂, 连风都被割裂成互斥的寒刃。

  满弦之弓,蓄势待发。

  江横抬手,只说了一个字,“请。”

  他不能输。

  段别隐亦是礼数周到,“请。”

  段别隐上一次出手是三百年前在仙道夺魁之上,所有人都记得他有着何等强悍的修为,是修仙界最顶端的强者之一。

  甫一交手,灵气纵横,江横的第一招被段别隐轻松地化去,将刀意返还回去。

  段别隐站着没动,只单手应付江横。

  他的轻视让江横觉得热血沸腾,不管对方是单手还是双手,只要上了博云台,便就只是对手。

  刀影飒沓,令人眼花缭乱。段别隐闭眼破开幻象,耳听八方,并指一抬便夹住了挥斩而来的长刀。

  风雪肃寒。

  数十招下来,段别隐负在身后的右手也开始出招。

  江横,确实有与他一战的资格。

  刀光瞬动,刀气再次扑面而来,密集如网,无处躲藏。段别隐或许是小瞧了江横,但现下已然明了。

  莫说他此时空手难赢江横,便是拿出玉皇飞剑也只能是平手。

  可段别隐并不打算输给江横。

  他也不会输。

  越战越急,段别隐灵气似汪洋大海,江横一直未等到他动用法器。

  抽符落阵,江横以缚灵之术控下段别隐,瞬息之间,被他化作云烟,轻易逃脱。

  随之而来的一掌,江横眼前闪过一抹淡金色,瞬间击中了他整条右臂。

  江横被击飞,摔到了博云台的边缘,以长刀插入地面,堪堪稳住了即将退出高台的身形。

  江横用刀支撑身体,紧咬牙关,咽下了腥甜的血水,奈何心脉受创,翻腾上涌,鲜血一口一口地往喉咙里灌。

  他不是第一次接段别隐的掌,这一掌尤其厉害,蕴藏着高深莫测的力量。

  江横喘着气,戒备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段别隐。

  疼,疼得他半边身体都麻木了,筋骨抽痛,手指无法弯曲握刀。

  他换了一只手,提起观世艳斩,眯眼审视空着双手的段别隐。

  “你不会是我的对手,下去吧。”段别隐停在江横五步之外。

  江横身后半步,便是博云台外的悬崖,一旦离开博云台便是输了。

  “是么,”江横将咽不下的血水一口吐到了悬崖外,抬手擦了擦嘴角,朝段别隐笑了。

  他问了句,“神魔七绝法杖很好用吧?”

  话音落地,段别隐又是一掌破空而来,掌劲宣泄杀意。

  谢辞面色冷沉,灰绿色的长眸凝视着江横的动作,还有他唇边没擦干净的血。

  段别隐那一掌动用了神魔七绝法杖。

  有一就有二,江横不会是他的对手。

  方厌知亦看见了段别隐的动作,他只是颇感遗憾,明明江横不用吐血,不用受伤的。

  他要是肯听劝,不上去不就好了吗。

  诶,哥哥。

  再看高台之上,江横再次被段别隐一掌击中腰侧。

  劲风穿透了躯体,江横腰子都凉了。

  真切可怖的触感,腰侧被击中的地方仿佛被无情掏空,成了一个窟窿,冷风穿透,没有一丝触觉。

  江横低头扫了眼,腰子还在,没被捅穿,只是流血罢了。

  他封了五感,忍下痛意,身形一隐没入风雪之中,符咒隐匿了他的气息。

  段别隐铺开的灵域可以让隐术显形,他刚找到江横的位置,却被一把刀穿透了肩膀。

  紧接着,江横左手朝下一划,玉刃割破了段别隐的衣袖,破损的仙统法袍上灵力环绕。

  而被段别隐牢牢握在手中,藏于袖内的神魔七绝法杖也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段仙统!”闻修白当即起身,冷脸喝斥道,“要知道,持神魔七绝法杖是没资格争夺仙统之位的,你若想争仙统之位,便不可在斗法之中使用神魔七绝法杖!”

  不待段别隐回答,闻修白正气凛然,“你此举有违规矩!”

  既是暴露,段别隐也懒得隐藏,看向江横时,眼中的杀气更不加掩饰了。

  他手腕一翻,贴着臂膀的法杖转了个圈,直指江横面门。

  段别隐回答了闻修白,也回答了台下面露惊色的众修士。

  “本座是仙统,今日便重新定下规矩,使用神魔七绝法杖亦可以参与仙道夺魁!”

  心知这群人会心有不甘,段别隐率先反问道,“还是说,身为仙统便合该空手接白刃,合该弱尔等七分?”

  满座哗然。

  各仙门弟子被安排在看台最末尾的位置,星云观众人亲眼看见台上变化,皆是愤怒不已,同仇敌忾。

  封海气得发抖,“大师兄,堂堂仙统,竟如此不讲道理!”

  霍群皱眉,亦替师尊担忧。

  闻修白见段别隐不讲理,恐江横不是他的对手,将搭在臂弯之中的芍药花枝放在一旁玉桌上,正要上台——

  段别隐手中法杖一挥,一道精绝的灵气朝闻修白袭来,将他迈出去的步伐打了回去。

  这是闻修白不曾领悟过的力量,绝非一般灵力。闻修白不可置信地看向法杖,若有所思。

  段别隐抬起下巴,斜睨了一眼这群蝼蚁,声音无情且傲慢,“一个一个来,星云观虽是东道主,奉劝闻掌门不要坏了本座的规矩!”

  萧翠寒放下烟斗许久,眉心紧蹙,“师兄,如何?”

  牧云生抬手,示意闻修白不要上去。

  给了闻修白和萧翠寒一个平静的笑容,牧云生指尖挂着一直小蝴蝶,音色如常,“我去会会他。”

  “小神仙?”纵使高台与看台直接隔了悬崖云海,但段别隐能清楚的听见牧云生说的话。

  他兴致盎然,顺便瞥了眼江横,“你师兄倒是维护你,只可惜他们都不是本座的对手。”

  法杖再次指向江横。

  江横从容不迫地看向法杖,是一只通透的浅色青玉鹿首,挂有两根两指宽的淡金飘带,之上刻有神秘的符文。

  多看了眼符文,江横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一时没能想起来。

  正是失神一瞬,段别隐已然杀至。

  江横身形未动,忽的手腕一凉。

  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握住他的左手,提起观世艳斩——

  一阵刺白在头顶上空闪过,江横看见了寒英晚水的花瓣,清冽的香气掩过了血气。

  竟是挡下了法杖袭来的万顷灵光——

  下一刻,江横足下坚不可摧的高台裂出巨大的沟壑,落石轰鸣。

  段别隐不可置信地凝眉,猛地看向江横身后之人。

  很是意外。

  竟是毫无修为的谢辞。

  “你先下去。”在江横开口质问他为何要上来之前,谢辞先与他说道。

  “不可。”江横下意识朝前迈出一步,错身挡在谢辞身前。

  谢辞心尖触动,眼底浮起一丝温和的情绪。可他一垂眼,便看见江横先前被法杖偷袭的右臂,扭曲地垂在一侧。

  鲜红的血水从袖中蔓延而出,爬满腕骨,手背,顺着指尖滴落。

  “你已经受伤了。”谢辞音色很淡,似对一切都不关心,语气却是发紧。

  他很关心江横。

  “无碍,不疼。”江横侧头看向他,朝谢辞一笑,“你下去等我。”

  江横自知不能输给段别隐。

  他多少已经猜出,段别隐手中的法杖为何会有威力无匹的力量,远胜修仙界中所见识过的。

  法杖两根飘带上的符文,江横是见过。

  就在春山城,他遇见禅璎的堕神时,堕神身上的玉带也绣有这样的符文。

  大概,是神力。

  就算段别隐有神魔七绝在手,但他应该不会是方厌知的对手。江横清楚地记得,舒沐心曾说过。

  方厌知腰间的敕神莲花盏,每一瓣莲花代表一位从瀛洲飞升的神君留下的神力。

  如果自己败于段别隐,会发生什么已是显而易见。

  方厌知会去击败段别隐,再喊谢辞上台。

  江横并不知晓方厌知与谢辞之间有何等仇怨,但他是站在谢辞这边的。

  所以,他不能在这一刻输。

  段别隐看着他二人,似笑非笑,“你二人既是都不愿下去,如此情深义重,便一起吧。”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只是这博云台上,生死自负。”

  谢辞轻声一叹,抬手搭在江横右肩,将人带至自己身后。

  “江横,你且信我。”

  你如今修为全无,让我如何信你?江横瞪了他一眼。

  谢辞拍了拍江横的肩膀,而后抓住他的后领,趁其不备,直接将江横甩下高台。

  触不及防,江横毫无准备,眼中只剩下谢辞孤高清绝的背影,立于寒冬风雪,静寂无声。

  萧翠寒出手结了个法印,托住下坠的江横,将人送回看台座位上。

  “谢辞!”江横喊了声,愤怒地想再上博云台,却因台上禁制,一人只可上一次,出局之后便失去竞争仙统的机会。

  “哥哥,你留了好多血。”方厌知眼中满是心疼,看向他的左臂。

  江横不答。

  闻修白从袖中掏出两瓶丹药,隔空飞至江横手边。

  江横随便饮下一把药丸,止了血,疏散心口镇痛,只是他道骨受了不小的创伤,断了十几根,估计要养一阵子。

  方厌知顺着江横的目光看向台上,瞧着谢辞的背影,段别隐已经出了五招,未能击败谢辞。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眸望向江横。

  “哥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江横此刻比自己在台上应对逼命杀招时还要紧张,一心只想着谢辞要如何从段别隐手下保命,听见方厌知的提问,他并未去思考。

  方厌知见状,叹了口气,面上情绪失落,眼中难掩寂寥,伤心。

  “浪刀仙之死,是因为谢辞想杀他。”

  台上谢辞右手负于身后,只出左手,从容淡定地应对着段别隐。

  江横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思忖,谢辞明明没有修为,是如何做到的?

  在听方厌知突如其来的一句。

  他心中冒出一个震惊的想法,怔愣了一会。

  浪刀仙是方厌知杀的。

  但方厌知说。

  因为谢辞也想杀浪刀仙,所以浪刀仙是谢辞杀的。

  换而言之。

  方厌知想表达的是。

  谢辞一定会赢,而后便是与方厌知一战。

  谢辞与方厌知,都是浪刀仙。

  似乎是为了证明江横的想法。

  谢辞飞身掠阵,剑指凝光成剑,划过段别隐的喉咙。

  鲜血溅染。

  段别隐万分震惊,谢辞明明没有修为,这一身力量是从何而来。

  下一刻,段别隐手中一空。

  他惊愕地看向谢辞,怒不可遏,“还给我!”

  谢辞面无表情,捏碎了白玉鹿首,粉碎了神符飘带,将省下一截光秃秃的法杖抛向万丈深渊。

  “不!”段别隐脸色瞬间苍白,飞身一跃跳下悬崖。

  所有人都看见了,段别隐跳下去的时候将后背留给了谢辞。

  可他们却没看清,谢辞指尖剑芒到底是如何将一代仙统贯穿的。

  无不震惊于眼前变化,星云观果真是人才辈出!谢辞出手狠绝……竟有如此修为。

  谢辞侧身,抬眸看向江横所在的方向。

  江横亦看着他,头一次发现,离开原著剧情的谢辞,竟有几分陌生。

  方厌知敏锐地发现江横情绪的变化,他笑着喝完桌案的清茶。

  是江横煮给谢辞的。

  放下茶杯,方厌知与江横道,“哥哥,你希望谁赢?”

  江横不答,心中涌起的不安与那日在鬼市之时一模一样。

  他再一次错过了提示。

  他不会再有机会赢下方厌知。

  谢辞与方厌知会有一战。

  江横心跳的杂乱无章,一阵阵心悸袭来,他头脑混乱沉痛,要怎么去阻止。

  “谢辞!”江横起身,朝他喊道,“你,要不要下来,就到此为止吧。”

  就到此为止吧。

  谢辞眸光深沉,晦暗不明,他看了江横许久。

  他也想在这一刻停下,和江横一辈子待在星云观上,不下山,共渡每一个清晨。

  可是,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所有人都会到此为止。

  唯独江横,是可以走到最后的。

  他不能自私地留下江横,留在这虚构的岁月静好之中。

  谢辞视线一直落在江横身上,淡声开口。

  “方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