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谈论与辩证下来, 江横体衰,脑袋昏沉,也有了几分睡意, 懒在了谢辞房里。
醒来已是傍晚,天光淡去, 金霞如织。
江横脑中思绪已然清晰明了, 打算去破解这场有心人铺垫的珍珑棋局。
他招来丁湘云, 与她在谢辞房中见面, 少不得拌了几句嘴,把丁湘云气得跺脚脚。
江横笑道, “丫头, 交给你一个任务。”
丁湘云不答话,杏眼瞪得圆圆的, 鼓着脸颊,颇有几分少女的天真可爱。
江横手中玉扇翻了个花式, 合拢后往她头上轻轻一敲,笑道:“去雅泽院请惊鸿仙子等人, 大堂议事。”
丁湘云机灵地捂住被
玉扇敲打的额头, 凶巴巴地瞪江横, 皱眉赌气, “我才不要去请她, 要请你自己去请!”
江横笑, “出门在外,你见过宗主亲自去请人,弟子好吃懒做睡大觉的吗?”
丁湘云自知理亏, 但还是不想去请舒沐心,扁扁嘴:“让景川去请她, 我帮你做些别的事!”
“也行,”江横道,“便让景川去请惊鸿仙子等人,你去知会雅泽院中的其他几位,前往大堂。”
丁湘云应下,不多问江横的打算。
走到门边,她又被江横唤住。
江横道,“让景川带一句话给惊鸿仙子,就说是。”
—
江横与谢辞喝完杯中茶水,估摸着诸位修士应该都到了大堂,他二人便也起身前去。
如今的江横确实没时间在这里耽误,一切都变得紧迫而着急,他需要尽快找出无曌印,赶赴淮阴古城用收集的璇玑图、十方火和无曌印打开弥河鬼市的路。
过了今日,便只剩十一日。
风岚石城去往淮阴古城路上最快也需四日,如此一来留给他在鬼市找寻另外半块断云玉下落的时间便只有七天。
亦是他最后的命数。
珍爱生命,人人有责。江横耽搁不起。
客栈被拆的只剩一楼,众修各自使出看家本事,骑灵宠的,造琼楼的……皆齐聚一堂。
江横目光巡视四周,望见了意气风发的方厌知,也看见了唯唯诺诺的许慕艾,目光不多停留。
江横与星云观等人在最中间空处的一块地摆了桌,入座后景川从乾坤袋里取出茶炉与观中香茗煮上。
这群修士都是在傍晚时分被江横派人叫来的,说是已经找出真正的无曌印了。
他们急不可耐地望向江横,等着他开口一锤定音。
等得不耐烦的修士,已经顾不得体面为何物,直接朝江横叫嚣,“江宗主是不是打算拿出河朔舒家的无曌印,让我们好参观一番?”
江横微微一笑,淡定从容,“自然。”
谢辞坐在江横左手旁,拿出了用锦帕包裹着的无曌印,放在桌上。
看似普通的石玺,周身环绕着淡金符文,让人无法辨认是何物,充满了神秘的未知,留给诸位修士无限遐想。
江横看向不远处独占一张空桌的方厌知,下意识想唤声‘贤弟’,又怕惹了谢辞不悦,便道:“方少侠,可否也拿出你的无曌印,借我一观?”
“我当然选择听哥哥的话呀。”方厌知笑,起身便走到江横那桌甩袖入座,掏出怀中鬼首龙身的玉玺放在桌案上。
不管是造型、材质,还是环绕周身的符文,这两枚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两枚无曌印现世,将众修的好奇心提到了顶点,他们争相观察,交头接耳的议论何为真何为假,大堂里瞬间热闹起来,哗然一片。
不过有谢辞与方厌知坐镇,倒也没人敢在未分出真假的时刻上前动手抢夺,此举无疑是激起众怒。
上午的白发长者骑在腾飞的白鹤上,询问道,“江宗主,你派弟子召集众人于此,是有了线索吗?”
江横看向长者,而后视线落在了依旧坐在角落的许慕艾身上。
江南药商亦看着江横,四目相对,目光相接,江横面带笑意地朝他点了点头,回答了长.者的问题。
“是,我知道了。”
许慕艾看着江横,唇角若有所悟地勾了勾。
而原本应该坐在玄幽门那边的惊鸿仙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许慕艾这张落了灰的桌旁,拂袖撩开尘埃,缓缓入座。
许慕艾朝入座的仙子看了一眼,没说话。
众人围绕着这两枚完全不同的无曌印展开谈论,或望向江横求证。
衡珏被方厌知打成重伤无法前来,无极观的弟子们也都偃旗息鼓,不敢再上前挑衅。
江横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无曌印上一次出现是在与魔界长战之前,距今一千多年了,传世的无曌印少之又少,而古书典籍中记载不全,导致现今已无从考据这两枚无曌印是真是假,又或者都为真?”
江横不疾不徐地缓缓说着,“晏西楼断神梯,后世之人飞升无门,唯有无曌印可入弥河鬼市寻找神谕,在弥河鬼市利用神谕飞升是现今唯一的飞升之法。”
关于神谕飞升,这一句是谢辞告诉他的,在此之前,江横都不知道无曌印的真正作用是什么。
他话说完,大堂中的修士一副早就知情的神态,试问谁人不知‘无曌印开弥河鬼市,神谕开九天神庭’。他们都是卡在渡劫飞升期数百年的人,为了这有且只有一次的机会,哪怕鱼死网破也好过修仙无望的好!
白发长者眸光闪烁,落在两枚无曌印身上,他颇有些等不及了,“江宗主,有话不妨直说。”
江横手中把玩的玉骨折扇应声打开,每一根扇骨都玲珑剔透,玉色无瑕,末端是金色的寒英晚水花瓣。
他轻声一笑,问在场众人,“如果我知道无曌印出现在风岚石城的消息,那我该如何找出真正的无曌印呢?”
红裙夫人道,“昨夜的搜身,已经找出来了。”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将有可能私藏无曌印的人聚集起来,一搜便知。”
江横面容秀美,身量清瘦,他淡笑着,“没错,昨夜无极观的搜查确实卓有成效,但你们又怎知被搜出来的就是真正的无曌印呢?”
清润之音落地,大堂肃然一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是落针可闻的静。
脑子不算灵光的修士先跳出来,反驳江横,“衡珏长老已经确认过,方小家主手中的,便是无极观被盗走的那枚,所以自然是真的。”
江横闻言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摇着玉扇,语气却颇有几分讽刺,“那你可还记得方少侠已经说过,若是衡珏见到河朔舒家的无曌印,莫不是会说出无极观丢了两枚无曌印的话来!”
众修再度陷入思索,交头接耳,讨论不出个结果来。
方厌知接过景川斟的清茶,品了一口直夸好茶,他支手撑着下巴,偏过脑袋看向江横,桃花眸子盛满晚霞的光。
江横浅饮了一口茶水润喉,视线坚定地落在最角落的位置。
不知何时起,许慕艾的背不再是颓然佝偻着的了。
江横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声音平常道:“许公子,您是药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在您贩卖药材之时,必定遇到过不少形似神似的药草与毒物,可有错认过?”
江横突然问向一个没有修为的药商,是众修所不解的。
许慕艾坐在那里,面对众人打量探寻的视线,他不再低头弯腰,只是身姿端正地坐着,回答江横。
“只要足够了解,便不会出错。”
果然。江横握着玉扇的手指一紧,面上不动风波,“既然如此,许公子你认为众人心中好奇的答案会是什么?”
将一个他不可能会回答的问题抛向自己,真是有趣。许慕艾掀开眼帘,是一双灵玉般润泽的眸子,眼神不再是左顾右盼的怯弱,肩膀也自然地下沉,坐姿端雅从容,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不如方厌知的少年意气,许慕艾身上是一种历经尘世的倦怠与淡然。
许慕艾朝江横笑了一下。再次开口时,他音色好似竹林细雨般清泠,音线平稳如弦,透彻有力。
“谢宗主才是回答这个问题的真正人选。”
旁人一脸迷惑困顿,听不明白他们间的对话。而江横与谢辞已然明白,许慕艾这句话侧面印证了他们推测是方向没错。
谢辞手指叩击桌面,发出极轻的声响,规律的节奏如一支古谣。
没让众人失望,谢辞薄唇掀开,淡声说道:“用一枚假的无曌印做诱饵。”
说完,似觉诸修过分执迷于无曌印,显得愚钝,谢辞极不情愿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方厌知。
一言一行,无不在告知众人——方厌知手中的无曌印是假的!
“笑话!”方厌知将手中瓷杯放于桌上,轻慢地冷嗤一声,“谢辞,若你承认我手中所持的无曌印是假的,又要如何解释你昨晚在我身上留下的禁制?整座客栈被你落下无疆禁域,不进不出。”
谢辞便只看了那一眼,而后半分眼神都没给方厌知,自懒得搭理他。
谢辞声音颇为冷清,继续接自己的上一句话,“诱饵一出,有心人闻风而动,自然也会引来无曌印真正的持有者的注意。”
话说到这里,谢辞便不再多言了,现下局面已经很是明了。
暮色夕阳照在无疆禁域的透明结界上,冰蓝灵光与瑰丽晚霞碰撞在一起,迤逦风华。
大堂中修士皆出自仙门大家,中有一点即通的,也有因太过执迷于真假,反倒是转不过弯来的。
江横将话说得再透彻一些,“被诱饵吸引前来的人中,一一排查,找出真正的持有者。”
说完,江横侧转身,面朝方厌知望去。
方厌知衣衫华美,少年俊秀的脸庞尚带有三分青涩,此刻桃花眼中尽显茫然神色。
他面露焦急与愤怒,朝江横信誓旦旦道:“哥哥,旁人是如何想我不在乎!但哥哥你要信我,我这枚无曌印是真的。”
若不是今日与谢辞推测出结果,江横恐怕还真会动摇心思,毕竟方厌知身上的戏挺多的。
不过此刻听方厌知的这番话,更像是想故意将关注点拉扯到他手中无曌印是真是假的问题是来。然而,这本身就不是一个需要讨论的地方。
江横朝少年点头一笑,心思不为所动,回到正题,音色清朗地继续说道。
“如同垂钓的道理,鱼、鱼饵、池塘。在这里必定会出现一个声称自己持有无曌印的人,前往一处人多的地方做诱饵,例如恰好是通往淮阴古城的必经之地,风岚石城。”
江横抿了一口茶水,“而后垂钓者只需抛出鱼饵,守在池塘边耐心等待时机,借由昨晚衡珏长老搜查之时,趁机亮出诱饵将事情闹大,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这枚无曌印上。遗憾的是,诸位仙家们以为自己见到了无曌印,拼命地上钩抢夺,实则成了垂钓者可供筛选排除的对象。”
说到这里,手中玉扇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三下,江横扫了眼场面上渐渐悟过来的修士们。
众修也看着病体孱弱的年轻人,他身上有一种灵秀润玉的气质,言行让人不得不信服。
江横起身从景川手中接过茶壶,替谢辞斟了一杯,又给方厌知满上,放下茶壶时他站直了身子,目光却再次望向许慕艾。
“如此一来,垂钓者巧妙的利用诱饵,便能有机会钓出无曌印的真正持有者,自然能得到真正的无曌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