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细长的薄纸,是侯守仁不知往哪传递的信息。许是老天开眼,叫他撞见要飞出城去的信鸽,用石子打了下了。

  他曾听大将军说过派人通知永南府调粮来驰援霞安,可进城后,才发现,饿死的百姓比洪灾里死的更多。

  侯守仁似乎是料定他翻不出什么浪花,第二日就让他们继续护着皇城里来的太医治疗疫病。那老匹夫可舍不得他的衙役和士族的护卫来到有疫病的区域送死。

  罗占礼跟着太医们来到关着染病百姓的地方,染病的人数众多,他们咳嗽不止,因高热而意识模糊。被当成猪狗用链条锁着,拴在石头边,门边,或是树边苟延残喘着。由于不能移动,便溺到处都是,染的身上也全都是,恶臭冲天。

  经历过军营刻苦环境的罗占礼尚且能忍,那些太医们被这场景和恶臭熏的胆汁都快吐出来。

  后来,罗占礼又跟着去没有染病的百姓区域排查,这里的人竟是和染病区的人没什么两样。周围的树皮被扒了干净,草皮秃的露出泥地。小小稚童不着寸缕,蹲在地上,捧着脏兮兮的泥巴往嘴里塞,泥巴糊了小半张脸。还有母亲咬开指尖,喂襁褓中的婴儿血液,嘴里念叨着快吃快吃。

  罗占礼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知道饿肚子什么滋味。终归还是于心不忍,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去士族换取粮食,施粥。

  太医们亦是将所有银钱拿出,一部分交给罗占礼换取粮食果腹,剩下的都换了药材。

  刚开始的时候高家并不愿意管百姓死活,他们也不怕百姓暴动,在罗占礼他们没来之前又不是没暴动过,杀了一批,又抓一批他们的家眷,现在不都老老实实的。

  他们也不是完全不给活路,只要卖身给他们为奴,那作为主家,自然就不费叫他们饿死。

  后来还是太医说,百姓肚子长期饥饿,疫病感染的几率会更大。如今霞安疫病好不容易控制住,再扩散下去,上头也压不住。这才让士族们退一步,同意罗占礼低价买粮救济。

  那时罗占礼便在想永南府的粮食去了哪里,可他不能多问,只能暗中调查。结果一直没有收获,霞安城就像一块铁板,没有丝毫的缝隙。

  直到那只信鸽出现,事情才有眉目。

  “疫病已控,粮仓一事无需再忧。”

  只言片语中,根本无法看出侯守仁的这条消息传去哪里。但却足以证明,永南府的救济粮,被他昧下了。

  这是唯一的证据,罗占礼不敢冒险叫小太医带出去。他只能等,等有人发现霞安城异样,等到有人来。

  ———

  萧锦年死了不少脑细胞,终于想好要如何与一些人品不错,一直走到最后又或是族中有子弟是今后霍烬得力助手的朝臣们拉近关系。

  他还不能做的太过,最好就是他们对他有些好感,觉得他人不坏罪不致死就行。

  这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俗话又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正好现在天开始变冷,吃火锅还能暖和暖和。

  反正萧锦年是不可能承认,是他自己馋火锅了。

  御膳房的御厨最近忙的很,瑞宁殿的小福子公公送来一张纸,上面写着的是陛下需要的东西。什么麻酱,花生酱,牛肉酱,黄喉,毛肚,猪牛羊肉卷,撒尿牛丸,鸡肉丸,虾滑……

  都是一些能做,但很少会做的东西。这些倒是不难,难的是那个叫火锅底料的东西。

  红汤底要香辣加麻,菌菇汤要鲜香爽口。厨子们为了做出形容出来的锅底,试了一遍又一遍。菌菇汤倒是好做,王御厨拿手绝活就是菌汤。光闻着味都能香掉牙。

  这没听过的红汤底,是差点要了御厨们的命。炒辣椒炒的睁不开眼,呛的涕泗横流。

  最终御膳房的一位切菜工是川蜀一带过来的,御厨报料,他往锅里加然后炒料,折腾了两三天才把这火锅底料给弄出来。

  御膳房准备好这些之后,萧锦年也做足了面对霍烬的心理准备,开始上朝。

  紫宸殿内,消失近半个月的皇帝和摄政王终于再次出现。

  今日的早朝,是萧锦年头一次端坐在龙椅上,而不是东倒西歪。他目视前方,在朝臣们的万岁声后,僵硬的抬手,示意平身。

  朝臣们依言直起腰背,霍烬亦是与往日一样直接落座。

  萧锦年不敢朝着右边看一点点,可以说是十分的心虚。

  今日早朝并没有什么大事要议,主要讲的是一个半月后的上元灯会。大瑜有宵禁,但每逢上元佳节都会解禁三日,供百姓赏玩花灯。

  许是那发,,情期已过,萧锦年今日没有再出点嗜睡的情况。又因议起上元节,他精神十足,眼睛微微瞪大,满眼的期待。无他,在上元节宵禁解除的三日,也是帝王可以随意出宫的日子。

  上元节灯会主要议的是皇城治安,毕竟那三日人多事杂,许多宵小之辈最爱在这三日浑水摸鱼。

  趁着兵马司的都指挥使赵缘汇报如何安排人手,巡逻纠察的时候,萧锦年扒拉着世界线,确认今年的上元节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兵马司的老大赵缘与那位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宋辞病是至交好友,都是一心为公为民的好官。萧锦年对这样的好官,向来都是和颜悦色,等赵缘汇报完毕后,他颔首笑道:“就按爱卿说的来吧,那三日可要辛苦爱卿了。”

  赵缘微微一愣,他只是一个六品官,每年也就上元节灯会的事,能够站在殿内回禀。平时上朝都是站在外面,根本不会有他什么事。哪怕他管着皇城的治安,可终归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他们兵马司从不会被帝王注意,更别说得到帝王一两句关心的话语。

  “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赵缘这句话,说的比什么时候都诚恳。

  早朝结束后,萧锦年就赶着去御书房。

  小福子早早就备好一个小食盒,等到了御书房,就将小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来,放在桌子上给萧锦年果腹。

  吃上糕点的那一霎那,萧锦年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作为一条只想躺平的咸鱼,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当皇帝有什么好。真的是太累了,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啊!早上五点起床,六点准时早朝,七点下朝,七点半读书,八点半下课才能用早膳,用完早膳就开始漫长的批阅奏折,面见朝臣,商议各项事宜,一直到晚上八点才能歇下。

  早五晚八,全年无休。

  不过好在他的行程只到批阅奏折,面见朝臣这些事,也用不着他。

  小福子算着时间,提醒道:“陛下,老太傅快来了。”

  萧锦年把糕点一股脑的全塞进嘴里,下一秒就听见推门声。苏老太傅每次都会提前过来准备,萧锦年照例起身行礼问好,“学生锦年,见过老师。”

  读书的时间,他只是学子的身份。

  前面糕点塞的急,还没完全吃完,萧锦年的声音含糊不清听不太真切。往日苏老太傅都习惯了,还会轻笑说一句,“陛下慢点吃。”

  “陛下,口中有食物时说话,此举亦不合礼数。”

  这声音……霍烬!

  一旁传来小福子的见礼声,证实了萧锦年心中所想。

  他惊慌抬头,腮帮子鼓囊囊的都忘了咀嚼,就这么呆愣愣的仰头盯着霍烬看。霍烬这个时候怎么会来?老太傅人呢?

  像是知道萧锦年心中所想,霍烬边从袖中取出锦帕,边道:“老太傅病中听闻陛下卧榻,忧思过重,如今还需静养些时日,方能下床。陛下这些日子的学业,由臣暂管。”

  萧锦年脑袋嗡嗡嗡作响,见霍烬抬手,萧锦年有些害怕,下意识往后躲去。看清对方手里的帕子后,他才不着痕迹的松口气。

  心里腹诽道,吓死人了,还以为霍烬终于忍不住,要来揍我……

  将小皇帝的小动作和表情收入眼中,霍烬捏着锦帕的指尖,微微用力,“陛下,嘴角有渣屑,不雅。”

  萧锦年可不敢要霍烬的锦帕,他看不透这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明明自己对他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还能若无其事的来见他,化身老学究,一会不合礼数,一会不雅的。

  一旁的小福子轻轻拉了一下萧锦年的手,让萧锦年侧过头。柔软的帕子抚过嘴角,带走不近距离仔细盯着看,根本看不见的糕点细屑。

  霍烬将帕子收回,嗅觉灵敏的他捕捉到空气中一缕幽香。他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看着小皇帝放松身体,任由小福子擦拭嘴角的模样,心里有股没来由的烦躁。

  按照老太傅的要求,霍烬这几日要带着萧锦年习字。没别的原因,实在是萧锦年字太丑,很多时候写的字还缺少笔画。

  小福子小心翼翼的研墨,大气不敢出。萧锦年也一改往日懒散,手里拿着蘸满墨水的毛笔,坐的笔直,头都不敢乱动。

  霍烬的存在,就像是悬在萧锦年头上的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就不想再保持表面上的君臣关系,直接一刀把他砍了泄愤。

  想到自己那七天的样子,萧锦年心中叫苦,系统你真是坑死我了!

  “陛下,握笔的姿势不对。”霍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锦年出神太久,都不知道人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霍烬俯身,温热的指腹在萧锦年握笔的手上游走,替他调整握笔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