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存。”宋时意歪了下头,轻声念出对方的名字,神色看起来非常不解,“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是谁把你锁起来的?”他走进了这间原本用来放置杂物的狭小房间,站在赵存面前。

  赵存很轻微地哆嗦了一下,将头埋回膝盖里,什么也不说。

  “好可怜啊。”宋时意俯下身体,语带怜惜地说道,“全身都湿透了,这么冷的天气,到时候会感冒的。”

  “说起来,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白绪了。”

  听到这句话,赵存一下抬起了头。

  那双漆黑的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粘稠又晦涩,嘴角往上翘起,牵带着眉眼染上零星笑意,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细细描绘着这幅优质的皮囊。

  明明应该是让人很容易心生亲近的外貌,但就是有种不知从何而来,无比强烈的割裂感。

  让他本能性地想要后缩。

  但身体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宋时意已经一把薅住他的领子把他往外扯出来。

  挣扎间碰掉了一堆东西,地面上响起听听哐哐的声音,赵存跌跌撞撞地被扯到洗漱台前。

  “你看着好像一只没有人要的落水狗。”宋时意抬起他的下颌,让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然后一点点撩开赵存垂下来的额发。

  那双常年被半盖住的眼睛,就这么展露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好看,并且,和白绪特别像。

  有一瞬间,宋时意心里面涌现起暴虐的杀意,差点就想要把手下这个脑袋直接砸烂在镜子上。

  “时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危机,赵存从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这让他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宋时意开口的声音依然柔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谢谢你来救我。”赵存讨好地冲他笑,他比宋时意要高,因此被用这个姿势扯着的时候只能被迫弯腰,衣角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看起来狼狈而又局促。

  “大家都是室友,应该的。”宋时意松开了他,随手抽了张纸,一点点擦干手指上的水痕。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被放开后,赵存仍然有些局促,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刚才他说和白绪见到了,他们都聊了什么,是白绪告诉时意他被锁在这里的吗?

  难道他们在用他的倒霉来当笑料?不可能不可能,白绪怎么可能会容得下……

  赵存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下嘴唇咬出了血。

  “碰巧过来的,没有人告诉我什么事情。”宋时意的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存仓促抬头,对上宋时意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瞬间仿佛内心所有上不得台面的想法都无所遁形。

  “那你呢,是谁把你锁起来的?”宋时意再一次问道,“白绪吗?”

  这个名字一提出来,赵存很明显地瑟缩了下,他的指甲深深扣进掌心里面:“是的,就是白绪。”

  宋时意轻轻睁大眼睛,做出惊讶的表情:“为什么?”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啊,在外面装得人模狗样,实际上坏到了骨子里面。”赵存的语气加快了几分,就好像要吊着这口气把话说完,不然等下一个呼吸后,可能就没有这个勇气了。

  “他从小就是这样子,根本没有把我当过人过,一不高兴就拿我当出气筒。”说到最后,赵存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怨怼,“你难道不是这么觉得吗?你又不是没有和他接触过。”

  一副那么惊讶的,作什么作。

  明明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

  虚伪虚伪虚伪!

  内心已经忍不住地滋生出阴暗的潮流,但赵存却很勉强地挤出笑容:“算了,刚才那些话是我随便说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白绪啊,确实很难对付。”但宋时意托着下颌作思考状,“他难对付,是因为他是白家的大少爷。”

  “可你不也是吗?“宋时意抬起头,笑着看向赵存,“都是白陆平的孩子,你怎么连姓白的资格都没有?”

  赵存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雷点,宋时意一下踩上了最要命的那一颗。

  他的嘴唇一下惨白了起来。

  “如果能把他拉下去的话……”宋时意比出手指,在脖子上富有暗示意味地轻轻划了下,“那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你的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赵存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目光躲闪,长期被白绪笼罩的阴影让他根本不敢深思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但宋时意却已经往外走出去了。

  见状赵存连忙跟上去。

  “刚才你是什么意思?”

  宋时意平静地看向前方,沉静秀丽的侧颜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但就是没有分过去一个眼神。

  “刚才那些话是我随便说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甚至还用同样的话来搪塞对方。

  “你——”

  如果宋时意顺着刚才的话继续劝他,赵存只会更加抵触根本不会产生任何的想法,但宋时意这幅喜怒无常的样子反而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

  他们一路回了寝室,另外两位室友是其他专业,课程不同,因此平时很难遇上。

  宋时意把书放到了自己桌子上,他基本不回来住,只有教材嫌重,所以扔在这里。

  “时意,你为什么都不住寝室啊?”换好衣服后赵存绕到他身边,没话找话地问道,“我一个人都没有伴。”

  “因为,我身体不太好啊。”宋时意抬手掩嘴,装模作样咳了好几下,“导员批准了的。”

  让他和赵存住在同一个空间里面,睡觉都得睁只眼睛。

  赵存:“……”

  他可是亲眼见证宋时意如何一对三暴打白绪那群人的。

  宋时意放下手,环视了下周围,问道:“我上次忘在这里的围巾去哪里了?”

  他摩挲着桌面:“我记得是放在这里的。”

  跟随着对方寻找的目光,赵存心头一下紧了起来,他连忙生硬地重启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我可以取代白绪——”

  宋时意慢悠悠地看回他:“嗯?”

  “我是这么说的吗?”

  赵存呼吸一顿,但又听宋时意接着说道:“赵存,你应该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

  那个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像是蛊惑,又像是诱哄。

  赵存愣在原地。

  “赵存,打不打篮球去?”这时寝室门被打开,探头进来的男生招呼道,“缺了个人。”

  是他们的室友,宋时意回忆了一下,没有多少交集。

  看到他站在这里,男生愣了愣,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那个新来的室友?”

  “要一起过来吗?”

  宋时意摇了下头:“我还有事情,马上就要走了,你们去吧。”

  说着他将手搭在赵存肩上,把人轻轻往外推。

  赵存转头,犹豫又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被男生揽着脖子带了出去。

  寝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宋时意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会,然后才伸手打开面前的衣柜。

  报道时带过来的那条米色围巾,被剪成了无数片躺在这里面。

  一个没能派上用途的示威道具。

  宋时意没有将门关上,而是任由门这么大敞着。

  他侧过头,窗外已经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橘色,从这里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工地。

  宿清大学建在偏远的郊区,人迹稀少,经常被学生抱怨不方便。

  但就在最近,顾氏集团收购了边上的荒地,准备开发商业圈。

  真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黄昏的日暮照在宋时意的脸上,让他漂亮的五官显得有几分诡谲。

  赵存,只有你,我想要和上一世一样原封不动的结局。

  *

  赵存被推搡着从寝室里面出来。

  拉着他的男生也没有多热情,他们只是单纯缺了个人,而赵存,肯定不会拒绝而已。

  其实硬较起来,他心里还是不太喜欢赵存,虽然对方看着挺热情,但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劲。

  慢慢沉下去的落日将篮球场上的人影都拉得很长,但此起彼伏的运球声和助威声依然很激烈。

  前面传来声很轻浮的口哨声,赵存抬头去看,白绪正坐在球场边,兴致盎然地看着他。

  他瞬间通体冰冷。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白绪好脾气地问着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绪自然不可能对他做什么。

  但赵存就是害怕,怕得腿都在抖。

  把他带过来的男生还要把他往里面带,但赵存已经停下来不动了。

  “我突然还有点事情,你们先去打吧。”

  “操,说的好好的,搞什么啊?”男生低骂了一句,但也只能败兴离开这里。

  赵存朝着白绪走过去,脸上下意识就带上了讨好的笑容。

  “绪哥。”

  “出来的这么快,是觉得里面待的不舒服?”白绪笑着看他,“下次给你换个地方。”

  “或许你更喜欢被关到冰库里面?”

  赵存打了个寒颤,脸立刻惨白了下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么害怕,他的脑子里,却和疯魔了一样,想到宋时意对他说的话。

  如果把白绪拉下来的话,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就再也不能摆着副架子,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了。

  对啊,其实时意说的话,不是很有道理吗。

  他之前怎么就没有这么想过呢。

  这颗被种下去的种子,在无比合适的土壤中疯狂滋生。

  宋时意带着蛊惑性质的话语,脸上柔软又好看的笑容,还有在快要忍受不住时,踢门救他的身影。

  代替了恐惧盘旋在他的脑海中。

  “白绪……”赵存突兀地喊道。

  “嗯?”这是赵存第一次喊他的全名,白绪饶有兴致地应了一声。

  “我,不是我想要违抗的,是时意他主动把我救出来的。”赵存一字一顿,很认真地解释道,“他知道是你关的我,还是特地过来了,这是他对你的挑衅。”

  白绪的脸色一瞬间晦涩了下去,就如同夕阳逐渐落下,不断变暗变深的天色一样,让人根本察觉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都好心救了你,你就这么把他卖掉了?”白绪懒洋洋地用手撑着脑袋,整个人都坐歪了过去,“你这个人还真是可怕啊。”

  “哪里的话,我只是不敢瞒着你。”

  赵存脸上依然带着讨好的笑,背过去的手指一刻没有停地剜进自己的肉里面。

  去死去死去死。

  不管是白绪也好还是时意也好,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都给他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