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银发男孩诚挚的眼神, 陆飞英的眼前浮现了一个黑发白团子,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一颗劣质糖的珍贵,其他人可能不懂。
但是对于山旮旯长大的陆飞英来说,是能够真真切切地体会的——这其中日日夜夜的期待, 无数次的翘首等候, 以及将其攥化都舍不得吃的心情, 他再明白不过了。
虽然最终那颗糖还是被工工整整地分成了五小块——但是小飞英含着那块来得不易的糖, 度过了一个甜蜜而粘腻的夏天……
兔兔毛绒绒的身体动了动, 看着小男孩手中黄色半透明劣质糖果, 先是鼻子耸了耸闻了闻味道,随后才张开了可爱的三瓣嘴,露出了红色小巧的舌头,珍惜地将这口糖卷进了嘴里——
熟悉的粗糙劣质的味道。
但真的很甜。
兔兔将这颗糖在口腔中滚过来又滚过去,半边脸颊鼓鼓的, 明显很喜欢。
银发男孩看见自己心爱的兔子终于接受了自己的礼物,脸上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春暖花开一般周围都洋溢着幸福快乐的气息。
这一刻, 他的眼里有无数星光闪烁, 凑近了兔兔,仿佛是一只大狗求表扬, 不停地问, “好吃吗?好吃吗?”
兔兔郑重地点了点头。
爷爷说过, 品尝食物的时候, 不仅要用味蕾,还要用心灵, 去细细品味每一道食物独特的味道。
这颗糖所承载的沉重情感,兔兔尝到了。
“以后!每一天每一天, 我都会给英英糖吃,我会把英英养得很好!”银发男孩用完好的手抱起了圆滚滚的黑毛兔兔,笨拙地亲了一下它的额头承诺道。
但是此刻兔兔只想赶紧找到能够治疗小男孩的地方。
好在小男孩似乎很在乎他,只要他表示想去哪里“散散心”,小男孩都很乐意当他的“人力车”。
兔兔狡黠的眼睛转了转,最终灵活地跳下了地,抬起了一只毛绒绒的jiojio,指向了远方声音比较大的方向——那里肯定有人,先远远凑近看看情况,最好是能引起别人注意,赶紧送小男孩送医。
而银发男孩看着兔兔指的方向,他刚好也想去那个地方。
他眼睛弯了弯,对于英英和自己心有灵犀而感到雀跃,笨拙地跟上了兔兔的步伐,欢快道,“走。”
在黑暗中走出了原本破烂的庇护之地后,兔兔才发现当时它透过缝隙看道的世界并不全面——其实外面的世界并不是它以为的没有丝毫光亮,反而在空中飞舞着悠悠发光的生物。
这些生物有红色,白色,黑色,各种瑰丽的色调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线,宛如精灵一般空灵美好,它们时不时降落停歇在地面上,似乎美得让大地仿佛都为之一颤。
但是莫名地,兔兔只感觉胆颤心惊,只想远离。
仿佛是察觉到了陌生气息的靠近,这些精灵就是闻到味就蜂拥而上的野兽,瞬间冲向了兔兔和小男孩。
兔兔见状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而警惕,弓起身体准备迎敌。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些精灵都忽略了他的存在,径直往身后的银发男孩冲去,就像是海底小而狠的杀人鱼一般团团围住银发男孩就开始啃食,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我已经给了你们一只手,滚啊。”小男孩憎恨的声音传来。
兔兔瞳孔微缩。
竟然嗜血!
这一刻,愤怒充斥着他的胸膛。
他的动作无比迅速,宛如猎豹一般迅速接近了被围攻的小男孩,与此同时,他毛绒的圆尾巴瞬间拉长,宛如骨鞭一般势不可挡地拦腰砍断几只精灵。
同时他挥舞着有力而锋利的爪爪,宛如撕纸一般将这些狠毒的生物一一撕碎。
只是这些生物宛如血蛭一般闻着味源源不断地赶来。
兔兔心里无比焦急,艰难地向前杀去。
最终在碰到银发男孩血淋淋的身躯时,金银亮光迸发,一道透明的屏障迅速撑了起来,逃离不及时的精灵要么死亡,要么被拦在屏障外发出无声的尖叫。
但此刻兔兔已经顾不得这些超脱科学的现象了,他一心查看小男孩的情况。
鲜血淋漓,没一块好肉。
兔兔只想到了小时候被恶意砸死的小鸡,血肉模糊。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要带着小男孩来这个方向……
“嘤嘤——”小男孩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他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哀伤而慌乱的兔兔,抬起了仅剩的血淋淋的手,想要摸一摸兔兔的头安慰他。
但最终看到自己满是血污的手,还是克制住了,将手收了回来。
“英英,我们的路还没走完,你能带我去吗?”小男孩看着绒毛兔子,虚弱道。
兔兔见状眼眶微红,不明白一下子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世界,真的好危险。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小男孩。
看着满地的血液,陆飞英明白,坐以待毙只会死亡,找到治疗仪这样的东西也许还能救小男孩一命。
好在自从护身的光环出现后,就一直笼罩着兔兔,范围还挺大,能把银发男孩也包裹进去,不用再担心那些恐怖的生物继续攻击了。
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木板,将小男孩艰难地搬到了上面,然后用绳子套住木板,另一端绕过肩膀,拖着小男孩快速在荒凉的大地上飞速前进——它力拔山河的力气似乎也随着它死而复生跟过来了。
苍茫的大地上,一只小小的黑色垂耳兔拖着一个于它而言庞然大物的木板,跨过了各种断垣残壁、机械残骸,废弃建筑,最终在一个残破的圆形黑色建筑物上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发出动静的地方,也是小男孩想要来的地方。
兔兔抬起头,总感觉这个建筑似乎似曾相识。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气息靠近,残破的建筑突然警惕地露出了几个脑袋。
毛绒兔子见状震惊地睁大了湿润的眼眸——无它,这些脑袋,一看就根本不是人的!
只见一只老山羊、一只红尾狐狸和一只头上一把火的灰色大狗从建筑物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老山羊看着兔兔身上的光环眉头微皱,随后脸色才恢复如常。
“咩咩咩?”他撅了撅前蹄,警惕地问兔兔来的目的。
神奇的是,兔兔和它们并没有语言障碍,完全能够听懂老山羊的话——对方在问它,为什么不去避难所,而要来到危险的这里,有什么目的。
“叽叽叽。”兔兔边划动jiojio边解释——我的朋友受伤了,我想问一下有没有治疗仪。
说完他就反应过来说错话了,他太过习惯于治疗仪——这个世界还不一定有这种东西。
但是所幸这个世界还真的有,对面的老山羊听到这个词脸上没有什么异样,而是偏头问了问身后的狐狸和大狗。
它们摇了摇头,其中大灰狗挤眉弄眼道,“被左狗弄坏了,得修一修,要一天。”
那只红尾狐狸瞥了哈士奇一眼,懒得和他争辩。
老山羊看着环绕在兔兔身上的光环,道,“要时间,你要不要进来先?域主撑不了多久了,不要再让他浪费光环单独守护你了。”
“域主?光环?”兔兔一脸懵。
但是兔兔没有继续问下去,当务之急是先进去,给小男孩包扎一下也好,至于这些动物可能是坏人——兔兔没得选。
兔兔拉着小木板走了进去。
墙内墙外,两个世界。
墙外是苍茫大地,一切都是死寂。
墙内是零散点缀斑驳大地的绿意,死亡中还夹杂着几缕顽强的生机。
兔兔怔愣住了。
这一刻,他隐约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
此刻环绕在兔兔身上的光环依旧没有消失。
哈士奇震惊地绕着兔兔走了两圈,喃喃道,“不应该啊,你进入了我们豆崽之家,理论上光环应该和我们合为一体。”
“豆崽爷爷,你怎么看?”哈士奇啧啧称奇。
颤颤巍巍的老山羊瞥了一眼哈士奇,“多管闲事。”
“好吧,不管了,你就在这里休憩,有事情可以来找我们。唯一的忌讳是,不能动植物,懂吗?”哈士奇把兔兔带到了一个地方吩咐道。
而兔兔似乎出神了,并没有回复。
对此哈士奇见多了,也并不在意,和其它虫一起离开把空间留给了兔兔。
只是走远了后哈士奇才凑近了鬼鬼祟祟地对自己身边的狐狸道,“安狗,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狐狸瞥了他一眼道。
“你没发现吗?他千里迢迢拖着一个空木板。”
“但上面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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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兔兔神色恍惚地走出了休憩地,怔怔的看着墙内的世界。
豆崽之家……豆崽爷爷……
这个名字……和他直播间的观众取名真像。
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他柔软的脚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凉凉的。
他抬起脚看过去,那是一个破烂的芯片,只是简陋的核心部件似乎还具备简单的语音功能,不停地播放重复的话语——
“珍宝……守护……”
“种田……”
这是……
这一刻,酸涩、难以置信、沉重的心情占据了兔兔的心房,让它难以呼吸。
它颤抖着爪爪,将这一小块芯片拾了起来,那是一片绿色的,上面有着各种复杂的线路和元件都高级芯片——而它的右上角,腐蚀掉了一块。
这少掉的一块,像是硬生生挖出了兔兔的心,他心痛得难以呼吸,艰难地张开口。
“叽——”
绿绿,是你吗?
这一刻,兔兔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小艾。”兔兔颤抖的声音响起。
这一刻,他既希望小艾能够回复,又害怕小艾会回复。
【宝,我在。】
尘埃落定。
兔兔立起身子,茫然地看着这片天地。
满目凄凉。
这里……是极乐?
极乐,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的家,怎么变成这样了?
绿绿——怎么变成这样了?
猪弟他们呢?
还……在不在?
眼泪打湿了兔兔的毛毛。
无助占满了兔兔的心房。
它无声地哭泣。
良久以后,它才打起精神来,攥紧了绿绿的核心,下定了决心,它要去将其它人找回来!不管是生是死!
而这一切,都被躺在木板上的银发男孩看在眼里,他的眼神黯了黯。
“英英,我疼,我疼。”小男孩带着颤音道。
兔兔虽然心焦于找人,但是也不能扔下小男孩不管,在休憩的地方好好安顿他。
“英英,有一个方法可以治疗我。”小男孩突然道。
兔兔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着急地想知道什么办法。
“在小木别墅的卧室,有一个红色的茧,那个茧丝做的布可以治好我的伤。”
兔兔顿时毛绒绒的身体立了起来,看向了别墅。
银发男孩看出了它的蠢蠢欲动,眉眼弯弯,“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去帮我取来吧。”
治疗仪修好要一天,小男孩可能等不到了。
想到这里,最终兔兔点头同意了。
对于自己的别墅,兔兔当然轻车熟路,很快就来到了自己不久前还睡觉的卧室。
此刻卧室的大床上方,静静地悬立着一个一人高的血茧。
茧丝仿佛是从浓稠的血池中染色的一般,远远似乎还能闻到血腥味,隐隐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兔兔眼神变得坚定,后腿用力瞬间弹跳起来,用爪爪削断了吊着血茧的红丝,将血茧取了下来,然后哼哧哼哧地将它背回了小男孩躺着的地方。
看着近在眼前的血茧,小男孩眸光微闪。
“英英,穿上它,我就可以好。”
兔兔闻言犹豫了一下,率先摸了摸茧丝,光滑且微凉——是普通的茧丝,没有任何异样。而且茧丝光滑细腻,确实是上好的绸布材料。
最终兔兔还是同意了,小心地剥离了最外面的一层茧丝,以丝做布,简陋地弄成几块衣服,将小男孩包了起来。
一穿上兔兔做的“衣服”,银发男孩精气神都好了不少,染满血污的脸顿时笑了,开心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孩——
“英英,我记得,你最喜欢代表喜庆的红色,好看吗?”
第一次从镜子中看到你给我做的小衣服的时候,那种触动的感觉,我记了整整两辈子。
兔兔看着伤口突然好转的小男孩,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个红茧确实和治疗仪一样有用。
“叽叽叽!”兔兔回道。
那当然好看!
用了大红,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嗯!”小男孩笑了。
随后他眸光微动,神色温柔地说出了最后一个愿望,“英英,你还记得那棵参天大树吗?”
兔兔点了点头。
“我在那里,曾经看过一个黄白色的小土狗,你帮我找到它好不好。”
黄白色的小土狗……发财!
兔兔激动地立起了毛绒绒的上半身,是不是发财?发财在那里!
“英英,去吧。”银发男孩笑了笑,轻声道。
“叽叽叽。”
你好好在这养病,我找到发财他们就回来接你。
“嗯。”小男孩答应了。
兔兔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番,才转身离开。
银发男孩躺在木板上,看着兔兔渐行渐远的身影,笑了,只是眼里却有泪光闪动。
我和你的初见,是作为一只鸠占鹊巢的宠物。
当时我不明白,为了一只宠物,值得吗?
直到我眷恋上了你,才明白,把一只虫放在心上,只恨不得把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掏给他。
英英,嘤嘤。
我一直、一直注视着你,我喜欢你摸我头,喜欢你送我的花环,喜欢你褒的鸡枞——那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真菌。
我把我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都拿出来了,祈祷它能打动你,让你愿意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可是啊,我终究只是灾厄之体。
只给你带来了灾难。
英英。
我没有其它筹码了。
我把一切都掏出来了。
我想给你一切最好的。
但是最后我发现——
原来,没有我,才是对你最好的。
“嘤嘤——”一身红衣的银发男孩艰难地张开嘴,叫出了自己一直珍藏在心中、无数次呼喊想要引起心爱之虫的名字。
他撑起身子,伸出染血的手想要触摸心爱之虫的背影。
“嘤嘤——”
不要丢下我。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晶莹的泪珠不停地从他的眼尾流出来,打湿了散落的银发,最终消失不见。
在兔兔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他麻木而绝望地靠在墙上,呼吸沉重,透过朦胧的水雾看到了无穷无尽试图吞噬它身体的各种天灾之源。
吞噬完成时,就是他羽化之时。
但他不要羽化了。
他曾经和它们做交易,用自己的灵魂,交换它虫生最珍贵的东西。
但是天灾,如何能懂虫的情感呢。
他的嘤嘤,得到糖后并不快乐。
他所在的世界,不是嘤嘤想要的。
银发男孩缓缓闭上了眼眸,留下了最后一滴泪。
王虫瓦塔拟影蚁早在蛹生期,就已经死亡。
没有虫能杀死一只已死之虫。
——除了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