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周围吵闹的很, 何明哲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连带着他自己的脑子也记不清有什么故事,就感觉有人拿着扑子往他脸上铺着粉, 发带绷着头顶,连眨眼都有点紧绷的感觉。
何明哲呆愣愣的让人动作着,模糊的记忆里,他只记得今日他要上台扮那唱戏者,也就熟悉又陌生的跟着忙碌的人的动作走,一层层织绣服装往身上套,高帽上缀着新掐的绒球,伴着细丝一抖一抖, 长到胸口的髯口垂着,伴着二胡和锣鼓声就被推了上去。
仓皇间,何明哲只记得台面上有一盒格外好看的胭脂。
他应当不会唱才对,但身体就像是有自己的念头一样, 迈步上台那一瞬间他就跟着鼓点扮了起来,老生的唱腔略粗哑一些, 台中心的旦角正舞着水袖, 何明哲只管跟着本能去演下去,却在迈步游走的过程中不经意的瞥见台下的观众。
坐在第一排的那人好看的格外显眼,不同于身边穿着中山装和粗布衣裳的普通人, 那大老爷穿着立整的洋人那边流行的西服,手上却格格不入的捏了把没画扇面的白扇子,也不摊开, 正笑着看着台上的他们。
心脏跳漏一拍, 差一点让何明哲连步子都走乱, 台下的人像是也注意到他的失误, 原本停留在主角身上的眼神侧过来,落到他身上。
正常或许会觉得自己完蛋了打扰了大老板,但何明哲眼下连情况都没彻底弄明白,也就没仔细想下去,只是按着步调走完他的戏份,过程中眼神偶尔控制不住的飘过去,仅此而已。
......
“哦~你是说黎大老板吧?”
下了台,卸妆的旦角一边擦拭着被油乳化成一片粉白的妆容,一边抽空和他闲聊,旦角很容易就跟着何明哲的形容想到对方的身份,坐在第一排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半混江湖的戏班子肯定要记得住。
“他是南边来的,卖洋货生意的,香水、雪花膏什么的,喏,你桌面上的那盒胭脂就是前些天小桃红去他新店里特意挑的。”
旦角伸出手指,桌面上那盒格外好看的胭脂就再进入何明哲眼中,别的脂粉都是普通的木块包着布头子做出来的,只有那一盒,是印着花的琉璃盒子,上面还用颜料勾了边,何明哲伸手捧着仔细看,像是想看出个花来。
他还没卸妆扮,本就高大的个头穿着宽袍子,还有长黑的假胡子,手里却端着女儿家更青睐的漂亮脂粉,倒是也有些不般配,旦角刚想调侃,就听见负责整理的小仆喊着大老板来派红包的声音,赶忙走了出去。
不明所以的何明哲也跟着出去,一看只有自己还顶着戏里全套的扮相,台下的那位黎老板拿着戏班准备的茶抿着,身边的管家正笑呵呵的给大家派着红包,红纸封着,讨个意头。
“果然是大老板,五个大洋呢!”
何明哲听见有人急忙拆开红包和别人闲聊的声音,而他眼下一手拿着胭脂,一手拿着沉甸甸的红包,眼神却又不听话的跑到人群中心的大老板身上去。
那位黎老板也很容易注意到装扮格格不入的他,看见何明哲手上还捧着自家卖的胭脂,就抬了抬下巴:
“很喜欢?”
他问的是那胭脂。
“很漂亮。”
却不知道何明哲回答的是这胭脂,还是面前的人。
他的回答直白,逗笑了那位老板,对方把茶杯放下,看着他,隔着那碍事的胡子,黎老板看不清对面这个年轻人的脸,只当是刚来大地方的年轻人,有些呆愣,但却也难得。
“要是想看看更漂亮的,找个时间来我的铺子吧,这些天刚好到了些新货,你们也用的上。”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只余下何明哲仰着头努力去看对方离开的方向。
“发达了!发达了!”
戏班主倒是很高兴,手舞足蹈的喊着,而后刻意来叮嘱何明哲要怎么和大老板聊天说话,重要的是给戏班主多找个靠山,那样他们才能站稳脚跟。
“还以为和别的老板一样是来找旦角,不然也得是青衣和小生。”旦角无奈的耸肩,“谁想到
有人顶着个大假胡子还能出出风头。”
还是被那样好看的人注意到,不像别的大老板挺着肚腩和油头,那位黎老板做的是脂粉生意,身上最多留下些古龙水的味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给赏钱也是客客气气的封红包,民国的有钱人总喜欢包些戏子养着,比起别的人,倒是有许多人顶着这位老板。
就是没想到对方不爱弱柳扶风的漂亮,反倒是看着高大威猛的何明哲。
何明哲依旧只是垂着眼看手里的胭脂盒,那封红包也只是被他好好放着没拆开。
那位老板的店里有许多夫人小姐,格外漂亮的商品总是更让人喜欢一些,雪花膏和香水味混着,香的过头的店面里通着风,何明哲一个大男人多少会有点局促,还没看见人的他只能垂着眼看着柜台上的商品。
“那个,我能看看吗?”
何明哲指着那个红色胭脂,戏班里拢共也就常用那一些,正红色的胭脂倒是能方便旁的人勾唇的时候用上,就是不知道他口袋里那几个钢镚够不够这盒漂亮的胭脂。
“喜欢这个?”
措不及防,一道声音飘进他耳朵里,何明哲侧身,那位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过来,看着他手里的胭脂,伸手开了个小锁扣,就看见小盒子里落下一块,露出后面的镜子。
“这个包起来吧。”黎老板对着伙计说。
“等等、我、我没带够钱。”何明哲摆手,有些局促。
但他却看见对方笑了笑。
“记我账面上,算是送给你们的,你们班子的戏唱的不错,送些小东西也值得。”
黎老板这么说着,领着他往里面走,“那胭脂是给班里的,现在来挑挑你的。”
男人走到箱子面前,敲了敲里面做了花纹的玻璃瓶,何明哲知道那就是对方说的新到的货。
“古龙水,挑一瓶?反正在我看来味道也没差的很多。”
“......”何明哲看看箱子里的古龙水,又看看他,“您也用的这个吗?”
对方像是被他问着了,神色有些看不懂:“怎么?想和我用一样的?”
“嗯。”何明哲也不掩饰。
“为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很漂亮。”
“呵......感情你那天,说的不是胭脂,说的是我这个人。”
挑破那层纸,黎老板也没怎么样,活在动荡的时代,本就图一个随心所欲,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战乱里,难得看见一个有意思的人,也就懒得打那么多的掩护。
“只有跟在我身边的人能有身上的味道。”
他们身边没什么人,对方的手指挑高了何明哲的下巴,挑了挑眉。
“你要跟在我身边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不回头。”
何明哲也只是这样说。
......
往后的日子就像是按下加速键,戏班越来越红火,从一开始的小院子,到盘下最大的戏楼,何明哲没什么雄心壮志当主角,依旧喜欢戴着长胡子走走边角,只不过每次都能在露台的位置看见他的大老板。
“您等很久了吗?”
匆匆忙忙卸妆跑来的何明哲脸上还带着戏妆,他的黎老板就坐在椅子上招手示意他过去,而后一袋暖烘烘的糖炒栗子就被塞到他手里。
“不算久,喝喝茶也就过去了。”
对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何明哲没卸下的装扮,指腹沾上粉墨颜料。
“妆都没卸就跑来?也不觉得脸上不舒服?”
“等不及想见您。”
“等不及什么,我又不会跑。”
对方总是笑着这样和他说。
何明哲是个很天真的人,迷迷糊糊的来到这,迷迷糊糊的走到现在,虽然他的过往雾蒙蒙,但却很奇异的,他只要在对方身边就不会害怕。
何明哲以为他们能走下去很久很久的时间,但却忘记了,连他们所处的朝代,都没有做到很久很久,民国只存着了不到四十年,而他们相遇的时候,这不到四十年的时间里,已经过去大半了。
只记得慢慢的,戏班不再那么常开戏了,街面上的人也少了许多,多了的是拿着枪的兵,何明哲被保护在黎老板的宅子里,他没想过离开,只是每天等着对方的归来。
直到那一天,他的老板递来一张机票。
“这是什么?”
“去海外的机票,后天就走。”
“为什么只有一张?”
“哦......我还有些生意要安排。”对方伸手碰了碰何明哲的脸,“你先去帮我整理整理屋子,
我很快就过去和你见面。”
“能不能一起走?我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
何明哲下意识的察觉不对劲,抓住对方的袖子祈求。
黎大老板没拒绝过他什么,但唯独这一次不可以,他拉开何明哲的手摇头。
“你帮不上我,不如早点出国去逛逛,到时候会有人照顾你的,别怕。”
“我真的、很快就会去见你的。”
何明哲知道他在骗人,但却不知道该不该戳穿。
......
他最终没登上那般无数人期盼的飞机,只是把机票给了一个身形相似的年轻人,而后躲开黎老板安排的人,走回他们的家里。
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周围还有提着枪的巡逻者。
脚边被人扔掉的报纸上写着,南方富商实为地下党,当场击毙的头条,模糊的照片上是何明哲想要见到的人,他从未想过屠杀的刀会落在自家身边的人身上。
他该去哪呢?他也不知道了。
或许只需要一场大火就可以。
何明哲不知道哪儿能弄到烈酒,但却知道哪里有含着酒精的古龙水,就像是呛人又甜腻的噩梦,在那最大的戏楼突然宴请了许多官兵的夜晚,卷起一场难以扑灭的大火,赶来救火的人,只看见打扮不伦不类的戏子在火光的剪影里长剑封喉。
他感觉自己或许只是要醒来,却又无比明白,眼下也是现实,大股的鲜血涌出,将他的感官彻底剥离。
直到最终,他也不知道那位老板的名。
“何明哲?醒醒,守夜守过头了。”
alpha迷迷糊糊的被人叫醒,睁开还带着泪水的眼睛,就看见黎泽珏在面前叫他回房间去休息,或许是还沉浸在梦里没醒过来,一伸手就把恋人扯进沙发里抱着不说话。
“?做噩梦了?”
“一半,一半是噩梦。”
“是吗?那还真特别,没事了,只是场梦。”
黎泽珏伸手拍了拍alpha的脊背。
“只是梦吗?”何明哲还是后怕。
“梦都是反过来的,梦里有的,现实就一定不会发生。”
“只要坏的不发生就好了。”何明哲还要添一个条件。
“好好好,那现在可以回房间了吗?”
“嗯。”
alpha跟着黎泽珏走上楼的时候,注意到墙壁上裱着的,白色的扇面,有些发愣。
“好奇这个?据说是古董,应该是祖上的远亲留下的,我小时候抓周还抓到了,家里人就留下来了。”
黎泽珏也有些怀念,“当时他们还以为我会去当个文人什么的,结果工作倒是和这扇子没半点关系。”
“有关系的。”何明哲突然出声,“你遇见我了。”
黎泽珏没听懂他的意思,却下意识附和。
“是吗,那还真是不错的好运气。”
那洁白的扇面上适合画什么呢?
或许是熬过寒冬后,古树开出的第一朵花。
作者有话说:
写番外的原因是我卡文了)试一下明天掰回来。
话说我梦里暴富并不影响我现实的贫穷()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谁在发财)
最近进入一场瓜田,怎么说呢,作品写的确实不好那么安静接受就行了,网络没什么记忆,但是一边贬低文学名作一边指责marxist,那哥们坐不住了(本身就学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