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殿下同我回一趟谢府。”谢昀少有地惶急,拜礼也未行,袖上还破了一道口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出什么事了?”
谢昀看了看不远处的怀恩和小德,压低了声音,“昨夜家父巡营回府便隐约有怒意,不知是从哪得知了殿下与景安同寝一室。盘问了院中的侍婢小厮,其中一人冲上前便说瞧见殿下与景安亲昵缠绵,说得是有声有色。景安认了,父亲大怒,还动了家法,叫他发誓再不与殿下来往。可我这三弟也是个倔脾气,说此生认定一人便绝不更改。”
“整整五十鞭,打得皮开肉绽,血止都止不住。晕了一刻钟,醒来后,父亲又问他认不认错,他还是不肯松口。父亲便叫他去跪了祠堂,已然一夜了。殿下,我两头都劝不动,实在是没了法子。烦请殿下同我去一趟,至少殿下出面,父亲不至于再下狠手。”
郁祐听得是心惊肉跳,谢老将军的脾气他素有耳闻那是出了名说一不二,威严刚正,治家极严。他若是晓得儿子成了断袖,真能下得去狠手。而谢诏那个驴脾气,他早就见识过了,宁可疼死也绝不放手。这两人呛起来,不见血才怪。
可郁祐没动,缩在衣袖里的双拳慢慢握紧。
“殿下?”
“本王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惹老将军生气。另外,本王与三公子并未有什么私情,还望二公子转告老将军,莫要误会了。”
他与谢诏这不清不楚的孽缘总是要断的,既然他斩不断,不如借此机会让老将军断了。
虎毒不食子,或许挨些皮肉之苦,能叫谢诏清醒过来。
谢昀神色一紧,“殿下这是何意?”
“本王去不了,二公子请回吧。往后若无他事,也莫要再来这豫王府了。”
“殿下的意思是,这些日子全是我那三弟自作多情么?”
郁祐不语,算是默认。
“殿下从前所作所为,谢昀都瞧在眼里。自认为不会瞧错,殿下赤子心肠、情义拳拳,对我家小弟算得上情真意切。他是个愚笨的,有些事瞧不明白,连自己的心意都拿不准,直至今日才开了窍。我原以为殿下心中还有他,只是想调教一番,不成想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二公子,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本王如今明白从前种种荒唐皆是虚妄。招惹了三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也愿他早日清醒,莫要走了歪路。只是二位的家事,本王确实无能为力。”
谢昀屏了一口气,沉声道:“就算是他被活活打死,殿下也不愿出面相帮么?”
“……本王还有些事,便先行离开了。二公子还是快些回府吧,还能帮衬一二,在此处耗着,并无半分益处。”郁祐回身便走,无人瞧见他掌心嵌出的红痕。
“豫王殿下!”谢昀上前两步。
郁祐停了半步,依旧没有回头。
“昨日.你束发的那只白玉簪,是家母还在世时赠与景安的。那时景安不过十二,母亲在她的嫁妆中挑选了最好的一块白玉,请能工巧匠打造了三只白玉簪分别给我们兄弟三人。景安很喜欢,日日都戴着。后来母亲仙逝,他便将簪子收了起来,怕磕碰坏了娘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景安他对你是真心,昨日看到你头上的白玉簪我便笃定,他此生非你不可。若你还念着从前的情分,哪怕是可怜我这自作多情、痴傻执拗的三弟,去劝劝他吧。”
晨曦擦着高檐散入堂中,堪堪照在了郁祐背脊上。谢昀没能看见他脸上的百般滋味夹杂的神情。
片刻后,郁祐抬脚迈入了阴暗中。
断头台上他曾暗暗发过誓,若有来生,绝不与谢诏再有半分瓜葛。
于他,于谢诏都是最好不过。
房中静默无言,怀恩倒了杯茶,轻放到案上。郁祐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险些被呛到。
“殿下……”
“无事。”郁祐想着谢昀方才所说的话,心中躁郁。怎么弄得好像是他要这么谢诏似的,就算他去了,又能如何?当着谢老将军的面说,本王便是同你儿子相好了,你看着办吧?
“殿下,不必愧疚忧心,谢小将军是打过匈奴,杀过蛮夷的军武之人。想来谢老将军也不会真的对亲子下死手,小将军应是无碍的。方才二公子也是关心则乱,或许谢小将军并未伤得那般重。”怀恩慢条斯理,用余光观察着郁祐的反应。
小德几乎是拍案而起,“说什么呢,怎么就伤得不重了。你没听到挨了五十鞭,还跪了一夜的祠堂嘛?这也就是小将军身强体壮,福泽深厚,换了旁人小命儿早就交代了。”
“殿下,要不咱们就去看看吧,您去了至少谢老将军碍着尊卑礼数不会当着您的面对小将军动手,您看二公子方才急的,再耽搁下去万一真出了事可怎么办啊。”
可怜的谢小将军,可怜的小桃红,还有可怜的他。
“好了。”郁祐把脸埋进双臂,“本王现下烦得很,都出去。”
怀恩欠身,“是,殿下。”
小德不甘心地努努嘴,跟着出去了。
郁祐在房中转了不知多少圈,从榻上坐到案前,又从案前坐回榻上。连午膳也没心思用,想了半日,犹疑不决。
万一谢诏真的被打死了可怎么办,这样一来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对不对,他早就同谢诏讲明白了,是谢诏执迷不悟、死缠烂打,还对他作出下流无耻之事,鞭子也是他自己要挨的,关旁人什么事。
郁祐左等右等,等得天都黑了。结果那头却是自个儿送上门了。
郁祐听见院里有骚动,打开房门一瞧,老管家步履匆匆地跑上前,“殿下,快去瞧瞧吧。”
“出什么事了?”
老管家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谢二公子带着小将军来了。”
郁祐愕然,“谁给他们开得门!”
“这,殿下您还是亲自来去看吧。”
也不怪小德给人开了后门,当郁祐瞧见谢昀背着浑身是血,唇上毫无血色,昏迷不醒的谢诏出现在他院中时。顿时哑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谢昀额上全是汗,神情凝重地看着郁祐:“并非有意叨扰殿下,实在是无处可去,殿下不会小气到连厢房也不愿一借吧。”
郁祐霎时从怔愣中清醒过来,“小德,去请大夫。怀恩,领二公子去厢房。”
“是,殿下。”
一时间豫王府的小厮侍婢忙成一团,天晓得若是不开门,这谢小将军会不会英年早逝在豫王府门口。
大夫从急奔的马儿上下来,还来不及定一定心神就被拉着跑去了厢房。
看到榻上气息奄奄的人,也不敢耽搁,忙活到三更天,才止住了血,将伤口缝好。期间又灌了两盅汤药吊命,总算是稳住了气血。
“多谢先生。”
“殿下言重了,看病救人是医者本分。”
郁祐点了下头,“今日天色已晚,先生就在王府歇下吧。”
怀恩领着大夫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郁祐、谢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谢诏,还有站在墙角偷听的小德。
“我回去时父亲在祠堂逼问他,说要么断了对殿下的念想,要么逐出谢氏族谱,他选了后者。父亲急火攻心,朝着他肩头踹了一脚,将他赶出了家门。我名下倒也有几处宅邸,只是父亲不准,为的就是逼他认错。万般无奈我只好带着人来找殿下了。”谢昀言语间似有怨气,看得郁祐如芒在背。
“本王……要不今晚……”郁祐想说人都伤成这样了,在王府住一晚不是什么大事,等明日找到去处了,再来将人接走。
可谢二公子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抢先一步道:“这人就交给殿下了,是养着还是丢了全凭殿下做主。我这兄长做的已是仁至义尽了,方才也是冒着被逐出家门的风险将他背了出来。这小子居然还念着旁人的名字……左右他这条命是握在殿下手中了,殿下瞧着办吧。”
话一说完,他利落地行了拜礼,竟然真的潇洒离去。丝毫不给郁祐辩驳的余地。
郁祐看了看榻上半身不遂的谢诏,连火都发不出来。只能在心里诽谤,这谢家的两兄弟一个比一个无赖。
在旁目睹了全程的小德,小步挪了过来,试探着道:“殿下,谢二公子……啊不,是谢三公子,好像讹上咱们了。”
郁祐斜斜地睨着他,小德凭借自己侍奉多年的经验读懂了其中奥妙。
“殿下这不能怪小德啊,二公子在外头敲门,说小将军的血快流干了,小人怎么敢不开门啊。再说了,万一这人真在咱们豫王府出了什么事,风言风语再一传,有损殿下您的声誉啊。”小德眨巴着晶亮且贼兮兮的眼睛,诚挚道。
“……”郁祐心中的愧疚被消磨了不少,看着半死不活的谢诏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既然你这般为本王着想,今夜就在这守着吧,伺候他换药擦身。可千万别叫他出了什么事,讹上豫王府。”
“啊……是,殿下。”
走出房门,郁祐吹了哨,夜色朦胧间从房檐上翻下两人。
“你们二人今夜就守在此处,不许叫任何人靠近。”
“卑职遵命。”其中一个影卫应声。
陈袖双手抱胸,不情愿地瞥了眼房门,被郁祐一瞪,只得讪讪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