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佑迎着那死水一般的眼神, 毫不畏惧。
他早已不是当初可以随意任人随意拿捏在掌心的李佑,他竖起了满身尖刺,毫不留情地中伤企图靠近他的人。
两人的目光对上,无声地碰撞在走廊, 荡出令人心悸的沉默, 因为动静闹的太大,隐隐有人从拐角探出头来, 窃窃私语。
傅丞被他打了一巴掌, 却只是站在原地看他,褪去了多余的表情, 那直勾勾的眼神落在人身上,却比盛怒的反应更让人胆颤。
“……”
李佑瞥开双眼, 似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他。
傅丞终于动了,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受了刺激, 呼吸陡然粗重了些许,他死死盯向李佑,像是被对面的无视中伤。
“李佑,看着我啊……为什么不看我?”
他张了张口,却再说不出更多的话, 窒息感攥紧了他。
现在李佑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了吗?
李佑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发泄了一通,此时已找回了点冷静, 他闭了闭眼,对探头看这边的同学视而不见, 就要越过傅丞离开。
他无话可说了,他现在甚至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
可路过傅丞身边时, 他的手臂被大力抓住了。
傅丞不去抚胸口,空出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臂,五指用力,力气大到像要捏碎他的骨头。
胳膊上传开的剧痛让李佑几乎克制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眼角泛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可他咬着牙,额角青筋在忍痛中隐隐跳动。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真的像和傅丞在这里打一架。
傅丞再次变得陌生,他一言不发地攥着李佑,不说话,只用那双往日漂亮的眼直勾勾盯着他。
那眼神怪异又空洞,里面藏了些令人作呕的着迷与痛苦。
血腥味漫进唇齿间,李佑再次尝到了腥甜,他狠狠舔过齿尖抬手就想把那只手甩开。
可他挣了一下,没挣开,就在还想继续动作时,一道身影拨开围观群众快步走来,不管不顾地就推了他一把。
李佑被推得踉跄了两步,傅丞的手依旧死死抓着他,是来人狠狠将两人扯开。
“你松手啊,你还抓着他做什么?!”
耳边是李年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李佑缓过了胸闷,他后退了几步,一手撑墙,皱着眉抬眼去看。
李年匆匆赶来,除了最开始把他推开,再没看他一眼,一门心思都在被他扶着只有脸上红痕明显的傅丞。
可李年却似乎紧张的不行,他见傅丞一手攥着胸口,急得一贯舒展的眉头都拧了起来,急道:“怎么了?要不要吃药,药在身上吗……”
李佑闭了闭眼,他不想去关注,那些字句一个个往他耳朵里蹦,他撑墙的手指紧了紧,晕眩的感觉却越发明显。
药?什么药?
可很快,他逐渐沉重的大脑就再无暇想这些,他垂着头喘了两口气,眼前开始泛上块块黑斑。
他想走,可他现在只能扶着墙才能站立。
情绪大起大落之下,他再次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视野中还能瞥见那不远处的两人裤脚,耳边再次落进了李年的嗓音,这是这一次,那话是对他说的:
“你打他?你疯了吗,李佑!”
可面对他的质问,李佑一个字都回答不出,他闭上眼,心中的厌烦在此时到达了巅峰。
李年,他的好二哥,终于连装也不屑于装了。
他们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可在李年眼中,他甚至还不如傅丞一个外人。
好烦,好烦这些人。
为什么要一直出现在他眼前,为什么要再一次打乱他的生活。
李佑牙关咬紧,再克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怒火,他猛地抬眼,看向了那相扶的两人。
那一瞬间,他清楚看到了李年的表情僵在脸上,连傅丞都似乎被他的表情吓到,呆在原地。
李佑猜想自己的表情不好看,可他不在乎。
他的眼神带着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狠劲,此时,曾经温软的少年身上再看不出柔软,只剩下了冷漠凶狠的外壳。
嘶哑的音色一字一句:“……滚出我的生活。”
都是他们逼得。
因为用力过猛,李佑后知后觉感到自己在发抖,他缓缓松开牙关,凉风沿着背后的窗户缝隙吹在他身上,冷意顺脊背窜上,顷刻间便席卷了四肢百骸。
呼吸一抖,下巴上落了一滴水。
在模糊的视野中,李佑看到李年皱起了眉,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欲言又止。
还有傅丞,他一脸关切地上前,可脚步很快被身侧的李年拦住。
“李佑……”
不知在喊他的名字。
李佑愣愣垂下眼,他看到脚下深灰色地砖上的一滴水泽。
手指迟缓地触到脸颊,他摸到了一道湿痕。
原来、是他哭了吗……
他怎么能哭,怎么会在李年和傅丞的眼前哭?
眉头蹙了蹙,李佑再也压抑不住即将决堤的情绪,他无措地后退一步,背撞上身后的墙壁,垂着头想将自己藏起来。
太难堪了。
别再看了啊,别看他……
李佑抬手捂住脸,他已无暇分辨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来自何人,他缓缓蹲下身,把自己埋在臂弯里,好像这样就能藏起来。
他不知李年和傅丞是何时离开的,一切声响都呼啸着远去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他眼中的黑白默片,他无声无息地沉在角落,快要溺毙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中。
一阵刺耳的铃声模模糊糊地,刺破了周身的混沌,李佑一动不动。
他开始感到了冷,头脑发沉,沉重地仿佛要栽倒,他强撑着没倒下。
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贺晁。
真奇怪,他居然会想到贺晁。
他希望贺晁借他一只手,这里太冷了,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手指摸索着抚上了左手手腕,他颤抖着摸了摸那珠串,饮鸩止渴般扣紧了。
意识昏沉间,他迟钝地感到自己的肩膀和手臂被人拍了拍,那人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可他听不见,下一秒,眼皮重重阖上。
……
李佑病倒了。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他被徐骆背去了医务室,可医务室说他烧得意识不清,必须要立即送医,徐骆急得手足无措,他联系不到李佑的家人,只能跑去找贺晁。
贺晁在课堂上被他拉出教室,只听见了李佑在医务室几个字,丢下他就往医务室跑。
那是贺晁第一次坐上救护车。
他看着戴着氧气面罩窝在担架上的苍白少年,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被送进急诊,李佑一度发烧到40°,昏迷了几个小时体温才降下来。
徐骆也没想到李佑会突然晕倒到进医院,他不敢走,和老师请了假就一直待在医院,一只守到天色黯淡,医生查房时说病人已经没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手刚摸了摸从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的胃,就听到一直沉默的贺晁终于出声,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酷:
“到底发生了什么?早上还好好的。”
一下午面对着这尊煞神的心平气和销声匿迹,徐骆咽了咽口水,却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赶到的时候就这样了……但是,下课的时候,李佑和一个人出去了,他好像认识那个人,第一次见他反应就很好……”
没等他说完,贺晁就打断,“什么人,叫什么?”
徐骆结结巴巴,“不知道,公开课,我们不是同一个班的。”
一问三不知,贺晁压着火,没再看他一眼,转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点了几下,很快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徐骆不知道贺晁和对面聊了什么,只见他很快挂断电话,低头看起了什么手机。
看完,贺晁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他抬起一双可怖的琥珀眼,僵硬地看了眼病房的房间。
徐骆心里涌上点不妙的猜想,没忍住追问道:“是不是关于李佑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他赶出来的时候只听到了一点交头接耳的动静,然后就看到了独自一人背靠着缩成一团的李佑。
想到那个上课时坐在李佑身边的青年,绝对和他有关。
贺晁没回答他,只是沉默的盯着病房门。
好几次,徐骆都以为他要暴起摔了手机或发怒,可贺晁没有,看了不知多久,他摸向口袋,摸出烟盒又顿了下,而后重新塞了回去。
“……”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徐骆被贺晁赶走了,临走时,他试着建议,“要不要通知李佑的父母?”
他知道李佑家是江市的,既然是本地人,还是要通知家人一声吧。
可出乎意料地,贺晁只是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徐骆见劝不动贺晁,叹着气离开了,他不知贺晁和李佑之间的过往,但想来,把李佑交给贺晁应该不会出问题。
中心医院的顶层宽敞温馨,入了夜后更加灯光通明,走廊内没多少人走动,人声寂寥,头顶的白炽灯一直亮着,明晃晃地刺人眼。
贺晁最终推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他开了房间床头的夜灯,就着暖光看病床上的瘦弱少年。
只一个上午没见,李佑好像更瘦了,他陷在宽大的病号服里,纤弱地仿佛只剩下骨架,摘了氧气面罩的小脸苍白,连唇瓣都失了血色,唯有眉间一点乌色。
他像尊易碎的瓷娃娃,总是苍白又脆弱,可是内里却并不柔软,锋利能伤人。
贺晁本以为,李佑可以保护自己了,可他没想到,李佑还是受伤了。
看着看着,垂下的视线移到那套在瘦弱手腕上的青檀木手串,贺晁缓缓握住那只手,小心又克制地攥在掌心,抵在了鼻尖,拿唇瓣轻蹭着。
他呼吸乱了,灼热的气流乱七八糟地落在那苍白修长的手,险些要克制不住内心即将出走的暴虐。
全是因为傅丞和李年。
两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怎么甩都甩不掉,真是该死……
手上的力道大了些,回过神来,贺晁又第一时间松了手,他捧着那只手,指腹摩挲着被他攥出的红印子,一下又一下,眸底是压不住的愧疚和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贺晁终于放开了少年的手,他掀开杯子,小心地把少年的手臂盖住。
俯下的身体尚未直起,正要抽回手,手指一凉,他被一只细瘦的手抓住了。
贺晁身体一僵。
他一动不动,病床上的少年缓缓开了口,原本清润的嗓音变得艰涩,低到快要听不见:
“别走……”
像被人戳中了内里那块软肉,贺晁身体放松下来,唇角牵出一个笑,他缓缓握住那只手,嗓音低沉地同他说:
“好,我不走。”
他回握得用力,连同少年的虚弱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