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灵力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到全身,风晏的灵力不同于凌然,泛着冬日的凉意,在体内游走时,好似雪落了满身。
凌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像极了景明院后山上那些等待投喂时,满脸乖巧的小动物。
小动物身上落满了雪,会抖动身体把雪抖开,而他会依着风晏的动作不动。
风晏一只手抵在他后背,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目光一瞬不动地看着他。
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就是风晏的整个天地。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让风晏眼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那也不错。
院长大人眼里装的东西太多,有天下修士、景明院众人、修真界所有疗养院,还有他的义兄,又要分神盯着执法盟和四大宗门,能再分出来的目光实在有限。
像此时此刻,他一心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情景,少之又少。
而在未知的未来,应该会更少。
少顷风晏收回手,神情放松道:“无甚大碍。”
凌然与醒来便带着各种各样伤痛的他不同,难缠的只有一个不知何时发作的头痛之症,若是不发作,他完全就是个正常人。
他身体和精神的损耗都是在枫岭院时,经受非人的虐待而造成,远离那里后,大乘期修士强大的恢复能力早已让他重回健康。
可身体可以恢复,不代表受到的虐待不复存在。
“那就好。”凌然举起让风晏拦下的酒罐,撑着下巴道:“现在我能喝了么?”
风晏浅笑着点头,重新靠回礁石上,方才想起醒来时的情形,脑海中顿时生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侧过身体:“你说既然我们都有相似的经历,那苏醒的地点是否一样?”
“好问题。”
虽然内心遗憾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里,风晏仍然在说公事,凌然还是跟着他的思路走:“不过我不记得那时候的情形了。”
“只听枫岭院的护卫说,我刚醒来就在发疯,打坏了镇上好多小摊,吓得镇上的村民以为,他们哪里惹怒了修真界的仙君们,才要派一个会喷火的妖怪来惩罚他们。”
“至于我的记忆,我一醒来就在枫岭院了,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风晏思索道:“你被枫岭院收治,苏醒的地点应该离那里不远。兄长说,他救起我的地方是在蜀地群山中的一处深涧,枫岭院虽不在蜀地,离得却不算远,我们很有可能是在同一个地方苏醒。”
“想要知道也不难,在执法盟定罪前,问问枫岭院内的人便是。”
如果最终确认他们同在蜀地醒来,那两人在千年前相识,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他们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风晏很想知道,他明白凌然也非常想弄清楚千年前的事。
可那么久远的往事,对失忆的他来讲,也算是一种未知,是也许会失去控制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只觉得风雨欲来,修真界变天只在一瞬。
而像现在这样并肩而坐,吹着海风,远望落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的悠闲时光,可能很快就再没有了。
凌然抱着酒罐,不知是否因为今日喝了太多的酒,他眼神里透着一股慵懒的醉意,望过来的时候,竟然氤氲出一副极为深情的模样。
那眼神太过灼热,风晏只和他对视了须臾,便逃避地望向远处。
大乘期轻易是不会醉的,几罐凡间的酒对他们而言,只是味道不错的饮品,凌然离喝醉还差得远呢。
既然没醉,那方才的眼神着实炽热了些,像要拥着他一起燃烧一般。
好在凌然接下来的话把微妙的气氛冲淡。
“能同时将两个大乘期打到重伤昏迷一千年,醒来还失忆,这得是多高的修为,多阴毒的手段?莫非我们当时是被执法盟和四大宗门所有高手联合追杀?毕竟近千年来,修为最高的也就是大乘后期,连个渡劫都没有。”
“但是叫这么多势力追杀也是很难的,我可能做得到,你估计不行,你能犯什么事?”
风晏闻言,颇为无奈地看着凌然:“你也该收收你的脾性。”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追杀”二字吊了起来,他垂下眼眸,找寻自己缺失的记忆,迟疑道:“我记得曾经,我有一位朋友,他恣意任性,最终自食恶果……”
分明口中没吃东西,凌然却顿觉吞了几大口酸涩的橘子,他随手拨弄手边的风铃,闷闷道:“是村民们说的,千年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么?”
“我不知道。只是……感觉如此。”
他说的“感觉如此”,应该是确实有过这么一个朋友,但是不是村民口中那人,并不确定。
凌然捏着风铃,心中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那酸涩的滋味从心脏蔓延到全身,让他必须吃点甜的东西压一压。
身边的酒太烈,喝了更让人上火。
手中的风铃如今看着也无趣得很,他丢到一旁,去看左边热闹的地方。
有一家子正从街市出口的地方出来,向这边来,他们穿着和大多数人款式一样的夏装,只不过更为精致,远远看去,布料在日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如同金鱼身上好看的鳞片。
嚯,有钱人。
那身布料一出,便迅速吸引了包括凌然在内的所有人的注意。
凌然撑着脸,见那一大家子来到靠近海边、赏景较好的位置,身后跟随的数十个仆人便开始忙碌,有的搬座椅桌案、有的上糕点、有的摆水果。
他看着倒完全没有什么羡慕的心思,只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就在几个仆人稳重地端着几只仙桃,当着海边所有人的脸放在桌案上时,凌然的神色跟众人一样变得扭曲。
他指着那这么远都能一眼看出饱满粉嫩的仙桃,气愤地对风晏说:“他们怎么能有仙桃?!”
风晏不明白凌然激动的原因是什么,“仙桃产量少,并非没有,他有钱有权,能买到,很正常。”
“不行,”凌然变得像个爱较劲的小孩子,“没看到便罢,既然看到了,那我一定要吃!”
“你要做什么?”
红衣青年似乎下一刻便要冲出去,将那有钱人桌案上摆着的仙桃全数掳走。
风晏下意识抓住了凌然的手臂。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要去抢他们的仙桃吧?”凌然低头看见院长的手,这心情就跟从山谷深涧一下子升到山顶似的。
方才的郁闷酸涩飞得一干二净。
“我才没那么下作,大白天抢别人东西。”
凌然趁机拍了下风晏的手,起身道:“我去问问,看能不能也搞来几只仙桃吃。不用担心。”
“……别太惹眼。”
风晏沉默几息,只说了这几个字。
为何听到凌然说不必担心,他心里更加担忧了?
总觉得凌然嘴上说着自己不会如何如何,但实际上一定在憋一个大的。
就像之前在景明院时一样。
他关注着凌然的动作,只见他走向热闹之处,却直直越过了正在品味着仙桃滋味的富豪一家,走向街市出口旁边的小巷里。
他去哪里做什么?
在心中问出这个疑惑时,风晏顿时觉得自己对凌然太过关注了。
对方是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明白在当下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完全不需要他这样关注、担忧。
话本里,仙君和魔尊确认关系后,魔尊总爱缠着仙君,问仙君当前在做的每一件事。
如果魔尊并非良人,那风晏会认为他这种行为是在试探仙君的底线,方便此后探听执法盟和正道的部署,探知正道对付魔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但很显然,向词给的所有话本的结局,都是仙君和魔尊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那话本里,仙君也像风晏一般疑惑,并且问了魔尊,魔尊回答说:“喜欢一个人自然想知道他的全部,会无时无刻不想关注他,难道你不是么?如果你对我没有这样的想法,那说明你还不够爱我啊,仙君。”
忽略后半段那过分肉麻的话,魔尊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风晏一直很清楚,话本都是人写出来的,有些情节为了达到效果,不免会被夸大,与现实不符,所以他从来不会单靠话本了解什么是爱。
只是有时候感受相同,才觉得话本里有些话很有几分道理。
先前他们没在话本上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凌然还抱怨话本无用,说作者编出来的故事没一点可信的。
如今看来倒不是完全没用。
风晏闭上眼,落在身侧的手碰到了酒罐,他拿起酒罐,闻到里面浓郁的酒香。
虽然可以吃冷饮穿薄衣,但他还要继续喝药,且最近药性减弱,更不能喝酒。若是坏了药效,再发作起来,怕是凌然都无法缓解了。
他随身的储物戒里藏了那么多酒,且口味偏甜,应该确实是自己喜欢才会收藏,
从前他那样喜欢酒,如今却一口都沾不得,当真是世事无常。
风晏摩挲几下酒罐,放回原地,闭目养神。
一刻钟后,凌然回来时,看到夕阳西下,落在极远处的海天相接之处,漫天云霞被落日染成了火红的颜色,有海鸟在天空自由地盘旋,时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叫。
风晏的脸又让云霞染上一层温柔的金,他闭着眼靠在礁石上,柔软的长发披在身前,一根红色发带混在纯黑的发间。
越是极致的颜色对比,越能衬出惊心动魄的美。
凌然一时不忍叫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