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从没听过风晏这样严肃的声线,不像淡然出尘的疗养院院长,像个手握实权、生杀予夺的大门派年轻长老。
只见院长伸出手,一只令牌突然出现在他的手心,是熟悉的白金相间的样式,却不是执法盟的普通令牌。
那令牌中间刻着的并非执法盟三个字,只有一个“江”字。
这是代表江宗主的个人令牌,也能约束执法盟中人。
“江宗主私令在此,我命你们速速远离剑身,就此离开!”
此话一出,执法盟修士们齐齐愣住,看向为首的年轻修士。
年轻修士心下一个咯噔,他是听说过宗主私令,但真没想到这辈子他竟然能亲眼见到这个东西!
他隔着雨幕望去,那白金令牌在漆黑的夜晚氤氲着带有灵力的光辉。
还真是宗主私令!
他屏住呼吸,脑海里闪过一万条思绪,要么关于此行如何交差,要么关于万一风晏向宗主告状他应该如何应对,虽说执法盟执法严明,但谁能不怕拥有自己最高领导私人令牌的人?
年轻修士沉默了一小会儿,当即道:“既然风院长有宗主令牌在身,说明江宗主对你信任万分,我等便不再插手此事,但我等回去之后必须上报,届时可能需要风院长亲自去总部与江宗主解释,还请风院长……”
没等他把话说完,风晏便斩钉截铁道:“一个月。三十日内,我必去往总部,与江宗主分说。”
天地似乎都因为他这句话沉默几息。
最终执法盟修士悻悻离去,消失在黑色的天际。
跟随他们一起消失的是镇灵石的威压,风晏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把宗主令牌收好。
他刚缓过气来,便听凌然在耳边问:“你当真要去?”
“我会修书一封,让江宗主宽限几日。”
“哦。”凌然的声音意味深长,“没想到院长还有令牌这种东西,在分司时你怎么不用?”
对方问得随意,像是在问今晚吃什么。
但耳边呼出的热气让风晏心中有羽毛在撩,他勉强忍住不让自己偏头避开,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这是他们两个距离太近造成的。
凌然站在他右后方,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风晏稍微向后一靠,便能直接躺进凌然的怀里,对方的手还在自己后背扶着,若真躺进去,凌然很轻易就可以把他整个人环抱住。
再加上凌然似乎很喜欢在他耳边说话,他们的样子,几乎可以说是耳鬓厮磨了。
“院长?”
凌然无声的提醒打断了风晏的思考,他只能先回答凌然的问题:“这是七八年前,去执法盟总部做客时,江宗主所赠。在分司我恐打草惊蛇,便没用有。”
“打草惊蛇?”凌然不再纠结那个看上去非常私人、不是一般人拿不到的令牌,他反应很快,“你是说,那个二号黑衣人之所以莫名死亡,是有人想嫁祸我们,拦住我们的脚步?”
“不一定,”风晏垂眸道:“也许是为了让自己人摆脱追捕,也许是为了混淆视线……总之我认为他的死不简单,背后可能有推手。我吩咐何岫他们留意分司周边的动静,不过五日里一无所获。”
凌然跟着他的思路继续道:“事情的源头是几人抢夺问天机的钥匙,难不成这推手想要的是这个?”
“这才出来不到一个月,遇上的怪事就这样多。抢夺钥匙、暗卫失踪、山洞威压、无法避雨、法器失灵、峡谷异常。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所联系?”
一连串不同寻常的问题,让风晏忘记他和凌然之间微妙的关系,他陷入沉思,点头道:“或许有吧。”
此刻距离晏河发大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天上的雨渐停,只剩零星两点偶尔会落在脸颊上。
先是浑身被雨淋湿,如同寒症发作,又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停地输出灵力,还要对付闻讯赶来的执法盟中人,这一夜过得可谓是心力交瘁。
雨停之后,寒冷消失,疼痛便加倍增长,风晏几乎站不住脚。
凌然感觉掌下的蝴蝶骨随着风晏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暴雨中被打湿全身的毛发、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猫小狗。
他没有犹豫,再上前一步,两人的身体彻底贴住,风晏的后背就贴在凌然的胸膛。
风晏后背靠在火热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凌然胸腔内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震得他后背乃至全身都一下一下地发麻。
这种没由来的陌生感觉让他深觉别扭,身体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因为从前在寒症眼疾发作的时候会无意识自戕,他很讨厌身体不受控的感觉。
风晏微微一动,想从凌然的身前离开,还没怎么动弹,对方就好像察觉到他的念头,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把他往身上按。
两人的身体顿时贴得更近,他听到凌然说:“没力气就别逞强,我又不是财迷,靠一下不要钱。”
风晏没力气挣扎,只好顺从地靠在他身上。
他们就这般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天边从漆黑变成深深的蓝,蓝色越来越浅,最远处的山头露出一抹金色的光芒。
已是第二日卯时初。
晏河的水逐渐平息,风晏终于能放下持扇的手,他四肢僵硬得好像是刚长出来的一般,还没适应这具身体。
凌然总是能及时地察觉到他的窘迫,伸手抄起他的腿弯便把他横抱起来。
身体骤然失重,风晏手指抓紧了凌然肩膀的衣服,他在对方的怀抱里向上看,对上凌然带着笑意的桃花眼。
“不想再腰疼就别乱动。”
风晏本来还想挣扎几下,他觉得两人的姿势像极了话本上正在调情的男女主角。
但是人便会怕疼,他虽然可以忍受疼痛,却不代表可以忍受本来能够避免的疼痛。
为了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后腰,他乖乖缩在了凌然怀里。
凌然带着他腾空而起,很快回到了大婶家中,将他放到床上。
对方刚刚帮他盖上被褥,风晏便见窗外有人影闪过,他眉头舒展开来,叫道:“何岫。”
何岫应声出现,对屋内两人目前的打扮和状态表现出明显的疑惑。
凌然只好用几句话概述了这几日他们的遭遇,然后吩咐何岫带着手下暗卫,引领小山上的村民有序地回到村落。
雨已经停了,他多少会看点天气,往后半个月大概是不会再下雨了,晏河应当也不会再发大水。
既然如此,还是叫村民们回来吧。
何岫莫名其妙领了任务出门,屋内再次只剩风晏和凌然两人。
见自己的暗卫还没跟自己说上话,便被打发出去,风晏笑道:“你倒是会支使人。”
凌然坐在床沿:“我支使他,不是为了更好地照顾院长你么?”
他掏出药膏:“先前你身上都湿透了,药膏肯定也被冲没了,还是再上一次吧。”
没等风晏说话,凌然便动作娴熟地掀开被褥,把他出门时迅速披上的外袍脱下,解开衣衫,露出后腰,一气呵成。
眼见凌然已经把药膏涂在手心捂热,风晏也没闲着,他把枕头垫到身前,取出纸笔开始写信。
“你在写什么?”
凌然一边把滚烫的手贴到他后腰,一边问。
风晏正准备下笔的手顿住。
若是从前,他不会当着凌然的面写信,被问到在写什么,也不会告诉对方,要么模棱两可地搪塞过去,要么直接打谜语。
但他直觉两人身上的血痣一定不简单,不弄清楚,他心中不安。
那血痣是会让他失控的东西,他不喜欢失控,所以需要对它有足够的了解,才能克服。
凌然等了许久,都没听到风晏回答,他倒是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也不觉得失落。
毕竟风晏最擅长的便是答非所问,他现下不说话,起码代表不会骗自己。
可没想到的是,沉默半晌后,风晏真的回答了他:“给向词的信。”
没有官话,没有搪塞,是非常坦诚的回答。
凌然心底好像有一颗灿烂的烟花炸开,他忍不住笑起来,细细说来,这好像是院长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对回答的内容,他却感到疑惑:“为什么给他写信?”
如果风晏担心谈珩,给自己那情况不稳定的义兄写信,他还能理解,向词那人看着挺好的,哪里需要千里迢迢专门写信送回去?
风晏回头看向凌然:“你右耳耳后有一颗红痣,你知道么?”
“红痣?”凌然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耳朵,“有么?”
“有。”风晏伸出手指点在自己的眉尾,“而且跟我这个一模一样。”
在凌然愣住的时候,他继续道:“那日在山洞,我突然头痛,是因为看到了你那颗血痣。”
“等等,你是说,我们两个身上有一模一样的血痣,只是位置不同?”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昏了凌然的大脑。
这是风晏头一次主动提到他们两个人的联系吧?
他终于愿意承认,千年前他们不仅见过,而且彼此熟识了?
凌然冷静片刻:“但是……这跟你给向词写信,有什么关系?”
风晏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平静从容:“他精通偏门咒术、阵法,我想问他,我们的血痣,是否也是其中一种。”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凌然完全无法相信,在他看来,风晏主动说起血痣这个共同点,说明他愿意坦白他们之前的一切。
包括他之前的身份,他们的关系,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风晏却说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