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下车前檀千琉侧眸,见对方脸色并不是太好,略有些苍白,她以为霜梓涟只是生病不舒服,才导致脸色这么差。

  “到了。”檀千琉提醒她,而后倾身过去给她解开安全带。

  霜梓涟牵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指甲盖都有些泛白,檀千琉察觉到异样,掀起眼皮看着她,语气柔和关切:“怎么了?”

  她摇摇头,半垂下眼睫,檀千琉轻轻拍了下对方的手背,安慰生病不舒服的她。

  挂号看病打吊水,今天还属于元旦假期的范围,输液室的人寥寥无几。

  檀千琉去拿一次性纸杯装开水,到霜梓涟旁边座位坐下,先是自己用双手捧着纸杯,感觉温度不会烫到手,才把杯子给到霜梓涟手上,让她捂着暖手。

  药水冷,没多久,扎着针的那只手就变得冰凉凉。

  期间檀千琉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个暖水袋,放到霜梓涟怀中保暖,紧接着又把围巾铺开盖到霜梓涟身上。

  “千琉……”霜梓涟声音微弱,檀千琉应了声,拿她那只没扎着针的手放进暖水袋的插兜里,紧接又把自己的手压在霜梓涟身上的围巾上。

  “要不睡一会儿?我帮你看着药水。”檀千琉伸手搂住她的肩膀,霜梓涟脑袋枕在她的肩膀,精神不佳的半阖着眼皮。

  檀千琉身上穿的外套是羊羔绒的,毛很暖和舒服,这样抱着能让霜梓涟身上多一点温暖。

  她低眸视线划过对方的眉眼,指腹轻轻撩起侧脸的发丝挽到耳后,又替霜梓涟将外套帽子戴上。

  霜梓涟脑袋滑下一截,干脆靠近她的怀里闭上眼睛休息。

  医院的走廊并不安静,医用推车的轮子在地面发出沙沙动静,时不时有人经过,断断续续的窸窣嘈杂,霜梓涟从她怀里起来,拿檀千琉手边的抽纸擦鼻涕,之后靠在椅子背上,她歪着脑袋,目光无神的盯着对面,却不是在看任何东西。

  檀千琉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她微闭上眼,靠在对方肩膀,像瘫软泥一样挨靠在檀千琉身上。

  打完一瓶药水,护士过来换药瓶,看她太冷,又调慢了一点输液速度,檀千琉问了句有多少瓶,护士回答还剩下三小瓶。看眼时间,接近十一点,檀千琉掀起眸光,盯着药水一滴滴的往下落,估摸着可能得打到中午才能打得完。

  霜梓涟靠在檀千琉身上,一个姿势靠累了又换一种姿势。

  最后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角度,她阖上眼,檀千琉指腹在对方眉骨上轻轻摩挲,抚平蹙起的褶皱。

  渐渐的,霜梓涟身体似乎稍微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受,意识半模糊之际,又做了个不知道算不算梦的梦。

  -

  深夜,她听到客厅开门的声音,从床上起来,出房间门,看到外面回来的父亲。

  长这么大,霜梓涟几乎很少见霜鹤穹在除了工作场合的应酬外会去喝酒,而且还是半夜回来。

  身上的酒精味很浓,看起来喝不少,一点都不像霜鹤穹平时的作风。

  她装作出来客厅倒水喝,余光往门口撇去。

  霜鹤穹换鞋进来,在沙发坐下,双手撑着脑袋,抬眸见她,出声问她怎么还没去睡觉。

  霜梓涟回答口渴出来喝水,霜鹤穹叮嘱她夜里温度低,让她赶紧进房间,不要着凉了。

  应完后,霜梓涟朝房间门口方向走,走了几步,她回头,看霜鹤穹外套都没脱,抱了床被子,睡在沙发上。

  她欲言又止,往另一扇房间门看去,柯尘钰早已经睡下,房间门紧闭着,她敛回视线,又往沙发撇眼,问霜鹤穹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霜鹤穹应付她,说和朋友聚会,不小心喝多了。

  霜梓涟没信这个理由,眸光在沙发停留片刻,倒了杯热水放到沙发旁边桌上,再之后缓步走向自己房间,在门口驻足,又往母亲睡的房间望了眼,她能猜出,两人应该又是闹冷战了。

  微不可察的叹口气,她推开房间门进去。

  隔日,她陪父亲出去一趟,经过一家医院门口,霜鹤穹放缓脚步,最后停下,看着医院大门刻着的一行医院名字,跟旁边的霜梓涟说:“你当年就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

  她余光偷偷观察父亲,对方凝聚着目光,望着医院里的住院部大楼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能那会她阅历尚浅,读不懂那种复杂的情感。

  那天,父亲带她去店里买衣服,她平时的衣服已经够多,跟父亲说不需要新衣服,但霜鹤穹还是给她买了好几套新衣服,又带她去买了炸鸡块吃。

  从小到大,霜鹤穹为了让她养成健康的好习惯,几乎不怎么让她碰炸鸡炸鸡翅辣条可乐这类不太健康的食品。

  但那天却任由她吃,问她零花钱够不够,霜梓涟似乎能察觉出些什么,一路沉默。

  回家的时候,她坐在车后座,父亲目视着前方,没启动车子,而是意味深长的跟她说,以后你长大了,记住千万不要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

  霜梓涟睫毛微颤动,透过后视镜,看到父亲侧边下颔骨。

  她抿了抿唇,说:“以后我可以不结婚吗?”

  霜鹤穹没问她为什么才十几岁的年纪就有了以后不结婚的想法,而是道:“可以,如果遇不到喜欢的人,不结婚也是好的。”

  之后谁都没再说话,快到家时,霜鹤穹问她,如果我跟你妈妈离婚了,你跟谁。

  霜梓涟顿了会,好半天没说话,霜鹤穹叹口气,说算了。

  画面扭转到医院。

  柯尘钰因为身体需要动个小手术,霜梓涟去医院照顾。

  那几天她没怎么睡好,状态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她从住院部大楼出来,门口有一位男生捧着康乃馨立着,她视线只是轻扫过,拢了下大衣,走出去,那男生却朝她走过来,微垂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把花伸到她的面前:“祝你早日康复。”

  没等霜梓涟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把康乃馨塞到她的怀里,然后转身就跑了。

  花束旁边挂着小卡片,霜梓涟捏起看眼,上面写的三个字是:言沁婳。

  她抬起眸光,根本找不到男生的身影,嘴角轻嗤了声,把花放到了旁边的椅子边上。

  等她从外面买东西回来,又看到那位送花的男生,那位男生旁边还多了一位染着咖啡色头发的男生,两人应该是朋友,站在她放花的那张长椅旁边聊着天。

  咖啡色头发男生:“你认错人了,她是言沁婳吗?难怪人家会把你花扔掉。”

  送花的男生:“我看她从这栋住院楼出来。”

  咖啡色头发男生嘲笑:“你个傻逼,她跟我一个大学,我在学生会见过她,她是霜梓涟!”

  送花男生反驳:“我就见过言沁婳三回,她俩长得这么像,我还以为她至少是言沁婳的姐姐或者妹妹啥的。”

  咖啡色头发男生:“言沁婳像她?有她这么好看吗?”

  很显然,咖啡色头发男生没见过言沁婳。

  送花男生说:“是她太像言沁婳,我才会认错好吧。”

  霜梓涟皱眉,早知道应该把花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她也没回避那两个男生,直接走过去,送花的男生尬笑了声,同时旁边的咖啡色头发男生跟她打招呼。

  霜梓涟神色冰冷,没应他们,直接略过。

  走几步,送花男生又在跟咖啡色男生小声说话:“她俩双胞胎吧,怎么连高冷都一样。”

  咖啡色头发男生:“言沁婳很高冷?”

  送花男生:“可不,我三回见到她,她都冷着一张脸。”

  咖啡色头发男生:“说明人家根本看不上你,别做白日梦了。”

  这话霜梓涟听到了,她脚步没停,继续往住院部大楼走。

  旁边一位清洁阿姨放下推车,喊她:“姑娘,你那捧花不要了吗?”

  “不是我的。”霜梓涟说。

  清洁阿姨:“我前面看到是那位男生送给你的,你后面把它放到椅子边上,我以为你回来要拿走的。”

  霜梓涟摇摇头:“跟我没关系。”

  等霜梓涟走进住院部大楼,清洁阿姨过去拿起那捧花,打算扔进垃圾推车里,送花男生连忙阻止:“别扔别扔,这是我的花。”

  清洁阿姨简直不可思议,她亲眼看到这位男生送花给那位女生的,结果那位女生拒绝了他的花,他还要把花收回去重复利用?

  于是清洁阿姨替天行道,没给他什么好眼色:“年轻人学什么不好,学别人当渣男,一捧花还想送多少个女孩?”

  送花男生莫名其妙被骂一脸懵逼:“你误会了……”

  清洁阿姨懒得听他说,推起垃圾车就走了。

  回到病房走廊,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扑鼻而来。

  霜梓涟到柯尘钰病床边,给对方削水果吃,柯尘钰抬起手,轻碰她的眉眼:“涟儿,遇到什么事情了?”

  “没有。”

  柯尘钰没有把手收回,指腹轻轻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她舒缓下来。

  -

  “医生——”

  一道拔高的音量把霜梓涟给吵醒。

  她睁开眼,见檀千琉指腹正停留在她的眉心上,轻轻给她按着摩。

  护士过来给她把手上的针头拆掉,手背上针眼的地方贴着一条医用胶布。

  “医生,这里没药水了。”是刚才那道大嗓门的男声。

  护士小姐姐回头看眼,应了声“马上。”

  “可以了,打完了。”檀千琉柔声跟她说,替她将外套帽子摘下来,理好头发。

  霜梓涟神色有些刚睡醒的混沌,坐在椅子上任由檀千琉拿开自己身上的围巾,旁边椅子上放着已经不怎么热的热水袋,檀千琉让她坐着等一会儿,她去还热水袋。

  几分钟后,霜梓涟坐在椅子上还没缓完神,檀千琉进来,拉她起来。

  “身体有没有舒服一点?”檀千琉抬手用掌心碰了碰她的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额头:“退烧了。我们去吃饭。”

  霜梓涟侧眸问她:“几点了?”

  “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快一点了。”檀千琉将她输过液的那只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饿不饿?”

  霜梓涟点点头又摇摇头,同时牵上她的手:“去吃午饭吧。”

  走出输液室,檀千琉见霜梓涟挽着她的胳膊也不看路的迷糊样子,抬起指腹刮了刮她的脸:“是不是没睡醒?”

  “我不小心在输液室睡着了,本来只是想闭着眼睛休息。”

  “你睡了挺久。”

  霜梓涟欲言又止,她想说,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真实到让她感同身受,仿佛自己经历过一样。

  就跟那天傍晚从书房醒来,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情况一样。

  可到嘴边,又没说出来。

  拿完药,她们离开医院,檀千琉带她去一家粤式餐厅吃饭。

  相比起昨天,她胃口好一些,甚至很饿,所以吃得津津有味。

  过了饭点,餐厅人不多,她们坐在二楼的窗户边。

  霜梓涟吃到一半,去看外面的车水马龙,有一瞬间的怔神。

  梦里梦到的名字,言沁婳三个字,她记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诧异于,自己对一个梦里的陌生人的名字记得这么清楚,而且梦里的自己,很多行为她自己都并不能理解,比如为什么到梦的最后面,她心情是烦躁且复杂的。

  檀千琉伸手又碰了下她的额头,她回过神,看向檀千琉。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檀千琉问。

  霜梓涟微微摇头:“没有了。”

  说完,她又低头吃饭

  她把自己接二连三梦到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场景,而归结于感冒的缘故。

  而且她打完吊水,很累,想休息,大脑没空去细想什么。

  昨天是元旦,傍晚檀千琉本来是被柳意纤喊回家里吃顿饭,檀千琉放心不下霜梓涟一个人生病在家,所以就没去,今天柳意纤就来质问了,问她昨天大过节的,能有什么事,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檀千琉找借口给敷衍过去,答应明天回家和家里人吃顿饭。

  下午霜梓涟待在二楼卧室又睡了一觉,檀千琉则是待在书房。

  她睡得并不好,怎么说,那种感觉就像是,好像睡着了但又没完全睡着,脑海中却没消停,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自己在想事情回忆。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辗转几番,霜梓涟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披头散发到书房。

  檀千琉从电脑屏幕中抬起眼皮,看到她起来,问她:“这么快就睡醒了?不再去休息一会儿?”

  霜梓涟没说话,只是走到她旁边,蹲下伸手抱住她的腰 ,而后将脑袋枕到她腿上。

  都说生病的人会格外黏人,檀千琉拨开她脸部的发丝,见她闭着眼睛,轻声问:“想要我陪你一起睡?”

  霜梓涟用脸蹭她身上的衣服:“嗯……没事,你忙你的,我挨着你就好了。”

  “这样睡会着凉。”檀千琉扶起她的脑袋,拉着她重新回到卧室。

  她把笔记本电脑抱到床上坐靠在床头,让霜梓涟睡在自己的旁边。

  霜梓涟侧躺面朝着她的方向,长睫覆盖下薄薄的阴翳。

  因为檀千琉是坐着的,而她是躺着的,所以她只能抱被窝里檀千琉的大腿。

  被对方这么抱着大腿,檀千琉怪痒,硬是给忍了下去。

  她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垂眸看着霜梓涟的容颜,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入睡。

  霜梓涟睁开眼睛,睫羽扫动在她的衣摆布料上,她不是太能睡得着了,转而聊起天:“千琉,我最近老是做梦。”

  檀千琉掌心抚在她的侧脸:“梦到些什么?”

  她停顿一会儿,说:“很多,说不清。”

  “是不是睡得不安稳?我看你在医院靠我怀里睡着时眉头都是微微蹙起的。”

  当时檀千琉仍旧以为对方是打吊水太冷,梦里都紧锁着眉头。

  而霜梓涟自己其实也分不太清,生病很难受,但她现在退烧,身体其实舒服很多,只是心中始终朦朦胧胧的,犹如塞了一团雾在里面,时隐时现,漂浮不定,令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她应了声“嗯”。

  檀千琉说:“生病确实吃不好也睡不好。”

  她稍微侧俯下身体,搂抱了下霜梓涟:“等病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霜梓涟仍旧轻轻应了声。

  -

  回南天,墙壁和地板都覆盖着一层湿意。

  全身镜面上泛水雾,照不清人,檀千琉用面巾纸擦,才勉强照到自己的脸。

  霜梓涟昨天打完吊水今天已经好很多,檀千琉要回去家里吃饭,她给对方拿外套,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檀千琉到门口换鞋,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又跟她说:“在家要多喝热水,记得吃药,别做饭,点外卖,我给你挑选了好几家外卖的店,发给你微信上了,都是按照你的胃口挑选的,尽量吃清淡一点。”

  她歪着头,思索着还有什么要叮嘱霜梓涟的,霜梓涟走过去,替她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锁骨上方的位置:“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放心去吧。”

  “好,在家等我回来。”檀千琉换好鞋,将挎在身上的挎包调整了下:“尽量别出门,少吹风,对了,最近天气比较潮湿,下楼梯小心一点,地板滑,没事就别走动,坐着。”

  霜梓涟轻笑:“嗯。”

  檀千琉转过眸,眨眨眼:“你是不是少了个字?”

  霜梓涟顿会,瞬间明白,凑到她身边:“嗯呢。”

  檀千琉露出灿烂的笑容,下意识的又揉揉她的脑袋。

  只是霜梓涟任由她揉完,也抬手放在檀千琉头顶上揉揉。

  檀千琉被她这个动作逗得噗嗤一声笑:“你今天气色看起来要好不少,不像昨天那么蔫蔫的了。”

  “是啊,我精神很多了。”

  两人在门口耗了半天,檀千琉才得以出门。

  她踩着吃饭的点到父母家里,柳意纤说她,来吃饭都不积极。

  檀千琉笑。

  吃完饭她跟许应挽打电话,许应挽跟她说,一位堂弟,下楼梯从来不好好走,到最后三四格阶梯的时候,直接跳下来,结果回南天地板潮湿,滑了下摔了,进医院去了。

  檀千琉啧啧几声,跟许应挽聊了十多分钟,挂断电话,柳意纤刚好过来,看到她熄灭屏幕之前,屏保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

  “谁啊?”柳意纤问。

  檀千琉:“什么谁啊?”

  “你手机屏保。”柳意纤眯了眯眼。

  檀千琉收起手机,往厨房方向去:“阿姨,我来帮你一起洗碗。”

  转移话题,倒是学得越来越溜了。

  柳意纤心中腹诽。

  冲她说:“噯,以前可不见得你那么勤奋,主动要去厨房帮忙。”

  -

  过年檀千琉没法陪霜梓涟待在峙殇里,她得跟父母回老家一趟。

  她问霜梓涟:“你过年回去你父亲或者母亲那里吗?”

  “会去吃年夜饭。”霜梓涟说。

  檀千琉把几件衣服收拾进小行李里,她几乎一年才回去老家一次,所以最早可能也要待到初六初七的样子才会回来。

  “吃完年夜饭呢?就回来吗?”

  “不知道,到时候看情况,可能会待一晚。”她往年都是一年待在霜鹤穹那里,一年待在柯尘钰那里。霜梓涟看着她收拾衣服,思索着,自己去年是待哪里来着?

  两人即将要分开一段时间,霜梓涟表现出十分不舍的表情,抱着她:“我会想你的。”

  檀千琉顺着她的后背:“我也会想你的。”

  “我昨晚好像梦到你了。”霜梓涟说。

  檀千琉:“梦到我什么?”

  霜梓涟表情有一瞬间出神,片刻后说:“花生芝麻酥饼好吃吗?”

  话题跨度真大,檀千琉莞尔,捏了捏她的脸:“梦到我吃花生芝麻酥饼?”

  霜梓涟却不似平时那样会被她逗笑,表情平静的看着她,偏着脑袋,几秒后唇瓣碰了她的侧脸,苦恼说:“我最近好像会有点心神不宁。”

  檀千琉摸摸她,她继续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点心慌。”

  “心慌什么?”檀千琉放下手上的东西,拥抱住她。

  霜梓涟摇摇头:“不知道。”

  檀千琉想了想:“是这段时间要和我分开的原因吗?”

  霜梓涟仿佛给自己找到了莫名心神不宁的缘由。

  她抱着对方没松手:“可能吧,你还没离开我已经要开始想你了。”

  檀千琉安抚她:“这样,我尽量早点回来陪你。”

  霜梓涟善解人意:“你一年才回去一次老家,陪老人的时间本就不多,我又怎好去占据你这点时间。”

  她说:“没事。”反过来安慰檀千琉:“我可能只是最近没睡好。”

  之后檀千琉从别人口中问到,睡眠不好吃什么可以补,学着给对方熬了猪心汤喝。

  还给她买了蒸汽眼罩,用以缓解白天看电脑屏幕的眼睛疲劳,买了安神的熏香放在家里。

  -

  檀千琉前往父母家里的那天,霜梓涟开车送她过去,檀复羽见她自己没开车过来,问是不是自己打车过来的,檀千琉模棱两可回答,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要跟父母出发回老家。

  送完檀千琉,霜梓涟开车回去,开到一半她心底似乎有什么阴影涌上来,她放慢车速,开进旁边可以停车的地方,停下来缓了会。

  有些场景太清晰了,身临其境,根本不是用臆想和梦能形容。

  当时车祸来得突然,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但那一瞬的场景历历在目,一次次的在大脑里浮现,一次比一次真实。

  可有些场景总是在她睡觉休息的时候出现,让她不能确定到底是自己想起来的还是梦到的。

  断断续续,像是把一部电影给剪碎成许多片段,打乱了再播放给她看。

  她在拼一张已经拼好三分二的拼图,剩下那些空缺的地方,犹如丢了什么东西,又跟钓鱼似的,鱼很聪明,只碰鱼饵不上钩,给人一种钓到了,但把鱼竿往上一拿,又发现根本没有鱼。

  在车里一坐就是坐了半个小时,霜梓涟调整好思绪,重新开车回家。

  到家里,她上去二楼书房,点上檀千琉给她买的安神熏香。

  她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接到父亲的电话,又接到一个工作上的电话。

  坐直身体,她点开息屏的电脑,在电脑上回复消息。

  檀千琉给她发了几张风景照,回老家路上拍的,霜梓涟一张张点开看,跟对方在微信上聊一些日常,也能一来一回聊上好几页消息。

  除夕夜她统共吃了两顿晚饭,一顿是去柯尘钰家里吃的,一顿是去霜鹤穹家里吃的,因为刚好两人晚饭的时间错开了半个小时,她没怎么吃,更多只是为了在大过年的陪一下她们。

  之后她还是回去峙殇里待着。

  晚上街道冷风萧瑟,没有烟花,没有爆竹,有些店门关了,但大多店门还是开着,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两边的树枝挂着喜庆的灯笼,或许是唯一能区别于节假日和平时的记号。

  她恍然想起和檀千琉跨年的那一天晚上,同样是这样的城市,同样是这样的天空,但却完全不一样,每一个节假日和特殊日子的意义,更多是在于和谁过。

  她给檀千琉在微信上发了除夕夜快乐,送了两个鞭炮的表情包。

  檀千琉几乎秒回,关心她晚饭有没有吃饱,有没有到家里。

  她回:马上就回去了。

  晚上她们要一起通视频电话,霜梓涟特地早早洗完澡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等对方,画面加载出来的那一刻,檀千琉身上的红毛衣格外显眼,对方吐槽,说是母亲非要让她在这一天穿着。

  霜梓涟说,非常喜庆。

  檀千琉捧着笔记本电脑在自己房间晃悠一圈,让她看看自己住的房间长什么样子,霜梓涟眼尖的看到床头柜上的相框,檀千琉将相框拿到手上:“是我小学时候和家里人拍的照片。”

  她把相框拿到镜头面前,霜梓涟看着屏幕对面位于中间笑容灿烂的双马尾女孩,眼神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发现,我抽屉里,有一整本我以前的照片,你要看吗?”

  霜梓涟说要。

  檀千琉把相框放下,垂眸拉开抽屉翻找。

  在这期间,霜梓涟起身拿玻璃杯装了杯热水,捧在手上。

  檀千琉把找到的厚厚的一本相册拿到镜头面前。

  相册第一页是红色封面,隔着屏幕霜梓涟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来的古老气息。

  “这是我爷爷特喜欢的一种相册款式,欸,老人家就是喜欢这种画风。”

  由于相册太重,所以檀千琉是放在桌面上,垂眸翻着,霜梓涟这边,满屏便是对方低头看东西的样子,乌黑的睫毛覆盖下来,霜梓涟静静的隔着屏幕看她。

  翻开第一页,第二页,檀千琉自己先看了一遍,然后举起来到镜头面前,给霜梓涟看:“这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还不会走路那会。”

  霜梓涟说她房间的灯打在照片上反光,看不太清楚,于是檀千琉站起来,用身体挡住灯光,将翻开的相册立在电脑面前。霜梓涟看清了,一个小屁孩被抱坐在大人的腿上,眉心印着一个红点,小胖手捏着一串假葡萄,张着小嘴笑,牙齿都没有几颗。

  霜梓涟嘴角提起个弧度:“好可爱。”

  她细致的看到:“流哈喇子了。”

  “啊?有吗?”檀千琉转过相册自己看:“没有吧?”

  她就差拿个放大镜找了。

  霜梓涟抿唇而笑:“围着的口水巾上面有一处更深一些。”

  “哎呀,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嘴巴,原来是口水巾上。”

  霜梓涟端起水杯喝口。

  檀千琉继续给她展示自己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时期的照片,小学的,初中的,到高中,高中毕业合照,是单独一张,夹在相册里,檀千琉抽出,捏在掌心里,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给霜梓涟看。

  她明知道霜梓涟失忆,更别提高中,能对她有印象才怪,就算没失忆,可能对她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莫名的,她在把这张照片拿给霜梓涟看之前,她有些紧张,甚至夹杂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期待。

  霜梓涟见她一直垂着眸,出声说话:“没了吗?”

  “你想看我高中毕业照吗?”檀千琉问。

  霜梓涟顿了下,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玻璃杯光滑的杯壁,她张口,说想看。

  檀千琉站起来,把房间灯光挡住,再把照片放到镜头面前。

  毕业合照一整个班级,就没有檀千琉一个人的单独照片那么容易看清,霜梓涟为了找出她的身影,甚至凑近了一点屏幕看:“你手有点微抖。”

  檀千琉已经尽量拿得很稳,虽然一张照片没什么重量,但是这么举着微抖在所难免。

  最后檀千琉把照片放到桌上,拿手机:“我拍出来发给你。”

  很快,霜梓涟这边微信就收到对方发来的图片。

  “猜猜哪个是我。”檀千琉说。

  霜梓涟手机放在桌上,垂眸,手指点开图片,她视线从前面几排女生划过,大家穿的是班服,可能是为了拍毕业照特地买的,有点偏向于民国风,一整套蓝色,上衣颜色偏浅一点,长裙颜色要深一点,只能靠认脸,但像这种大合照,脸一般都不怎么能拍得清晰,霜梓涟指尖放大图片,目光一点点的梭巡而过。

  楼下有人喊檀千琉,檀千琉跟她说了声,然后出了房间门,霜梓涟看眼屏幕对面只剩一张空椅子,和后面墙上的装饰品,紧接着垂眸继续找照片上的檀千琉。

  等檀千琉重新回来,霜梓涟说:“从右边数第三排第五个,是你对吗?”

  檀千琉自己对着照片数了下,掀起眸光看向屏幕时,充满惊喜:“哇哦,这样你都认得出来!”

  她朝霜梓涟竖起大拇指:“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呀?我和高中相比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吗?”

  霜梓涟盯着屏幕里她的容颜。

  变化,是有一点的。

  但总能找到一些熟悉的地方。

  她张了张嘴巴,说了个笼统的理由:“凭感觉认出来的。”

  “感觉?”檀千琉笑:“你感觉好准。”

  檀千琉半垂下长睫,遮住眸中涌动的情绪,她状似不经意的说起:“对了,之前我带你和我朋友们一起吃饭,我才知道,你高中也是在翰思读书呀,我们是同校耶。”

  她说话时,始终没抬眼,一直在盯着桌上看什么,霜梓涟看不到她桌面,所以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对,我们高中原来同校。”霜梓涟不自觉手指蜷动,端起旁边放着的水。水已经凉了,她只浅浅的抿一口,又放回去,她用保温杯往里面加热水,之后端在手里,神情突然一滞,什么场景在她脑海里浮现。

  那张三分之二的拼图,记忆碎片回到空缺的地方,完整了。

  手里的水杯没拿稳摔在地上,动静让檀千琉那头都听到了。

  檀千琉抬起眼眸看屏幕:“怎么了?玻璃杯摔碎了?”

  霜梓涟呼吸有些错乱,她连续颤动好几次眼睫,起身站到了镜头范围外的地方,于是檀千琉那边就只能看到她侧边的一点点身影,看不清对方神情。

  霜梓涟手按在桌面,指甲盖泛白,她盯着墙壁调整好面部表情,跟檀千琉说,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檀千琉应道:“行,那我们挂了,收拾玻璃碎片的时候记得小心一点。”

  “好。”霜梓涟挂断,甚至把电脑也一起关了。

  黑了的电脑屏幕微微照出她的样子,霜梓涟目光盯着前方,坐了好一会儿。

  她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比较大的一块碎片她用手捡起来捏着,思绪缠绕住手腕,停滞在空气中。

  -

  霜梓涟大学那段时间,柯尘钰不知道是从什么事情上察觉出她有恋爱的趋势,霜梓涟否认没有,但她这否认反而让柯尘钰觉得有点欲盖弥彰。

  她笑着对霜梓涟说:“都成年了,这个年纪谈恋爱正常,我又不会拦着你,我没这么不讲道理。”

  反正柯尘钰当时就认为她和一位男生有戏。那位男生和她不在同一所大学,而是在柯尘钰教书的那所大学就读,而每次霜梓涟特地来学校找柯尘钰,柯尘钰总觉得她趁着机会来找那位男生的。

  柯尘钰甚至有过非常离谱的怀疑,怀疑霜梓涟每次都在同一批学生来家里的时候就躲开,是不好意思正面和那位男生碰到。

  而实际上,霜梓涟会和那位男生说上话,是因为那位男生和檀千琉认识。

  霜梓涟担心母亲瞎牵红线,脑子一热,在对方再一次提到那位男生时,她忍不住说出自己喜欢女生。

  说完后她自己其实也愣住,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她甚至都没敢看柯尘钰是什么反应。

  柯尘钰似乎也缓了下,好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哦”字,再之后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她去定制的小兔子项链一直放在家里积灰了一段时间,有天被柯尘钰打扫时翻找出来,以为她是要送给沈蒹芮的生日礼物,突然一想,不对啊,沈蒹芮生日昨天不是才过,霜梓涟已经送过对方一条项链,所以这条项链应该不是送给沈蒹芮的。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毕竟亲生的,从小看着长大,霜梓涟有些心思,她能猜到一点,但猜不到完全。

  霜梓涟摇摇头,说没有,柯尘钰也就随口一说:“要是有喜欢的人别憋着,不能什么事情都憋着知道吗?沉默是金,但也要看事情,像家庭中如果夫妻有矛盾都选择沉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只是感慨一下自己的婚姻,却不知触动到霜梓涟哪根神经。

  于是在某天夜里,她下定决心表白,想趁着檀千琉生日那天把小兔子项链送给对方。

  后来,就有了她脚步停在常青树的后面,亲耳听完了檀千琉和一位女孩的对话的一幕。

  -

  不知不觉中,霜梓涟手中用力捏着的玻璃碎片刺伤皮肤,红色的血在她指腹晕染开。

  一切,都不是梦,她和檀千琉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才是一场绚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