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惩罚?

  景年听得一头雾水,感觉姐姐是话里有话。

  有时候,景年会听不太懂大人们的话。

  他们讲话,总有一些话不会全部说出来,要……要自己领会。

  这可太为难崽崽了,哪有那么好猜的,还会猜错,猜错了也不知道。

  景年小小的叹了口气,行的吧,反正他已经学会了,猜不出来就不猜了,如果他可以知道,哥哥姐姐总会告诉他哒。

  可“坏人”却不像他这么轻松,郭家那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因为想着要挽回一下局面,郭爱民下午上班之后,抽了个空闲时间,去找厂里跟华侨办工作人员接洽过的领导,打听景年家地址。

  他话倒说得轻巧漂亮,他说想到自家儿子欺负了人家孩子,心里有愧,想当面跟景年道歉。

  这些话是他在家里,跟老婆商量好了的话,就是为了能顺利得到景年家的地址,才好让老太太上门攀攀交情,哄一哄那个单纯的孩子。

  不过领导也不知道景年家地址,他不可能为了郭爱民特意去打听,这个事本来就让人糟心得很。

  郭爱民这一趟算是白跑了,怏怏地回到工作岗位上,心里琢磨着,要不然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通报批评已经贴出来了,又不可能给他收回去,就算真把那小孩儿哄好了,顶多……顶多让他妈回去继续上班。

  要是能回去上班也好,一个月三十块钱呢。

  还是得试试,总归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了,郭爱民这么想着。

  然而他真的没想到,还真能更坏——

  晚上他回家,自家大门被人堵了。

  半条胡同的人都围在他家院子门口看热闹,剩下半条胡同的人,正端着碗往他家赶,赶上饭点儿了,大家伙正吃晚饭呢。

  郭爱民自己都被堵在了外面,差点儿回不了家。

  还是有个邻居认出他来,吆喝着让大家给他让条道儿出来回家。

  “爱民,咋回事啊?”有没挤进去的好事者问。

  郭爱民黑着脸,你问我?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他心脏高高提着,想着该不是那谁又找上门了吧?不应该啊,都到他单位找过一回了。

  心惊胆战地回到家,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郭爱民提着心,探头看了一眼,好像不是华侨办的。

  那这是……

  他一头雾水,看着围成个半圆,把他家大门团团堵住的几家人。

  几个孩子,跟他家老大差不多大,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一个个愁眉苦脸,有两个露在短袖短裤外面的胳膊腿上,还有新鲜的伤,一看就是苕帚或者鸡毛掸子抽出来的。

  “这是怎么了?”郭爱民看见他爹娘还有老婆孩子,都被堵在家里头,不由走上前去。

  “你们是干什么的,堵着我家做什么?再不走,我喊人了!”

  一个孩子妈妈嘲讽地笑出声:“你倒是喊啊,喊人来,让大家都知道,你们家养出了什么样的好儿子!”

  “我儿子?我儿子怎么了?”郭爱民心里一个咯噔,脑子飞快地转动,该不是那两个臭小子又惹事了?

  不能吧,这几个孩子加起来,他两个儿子捆一块儿都打不过。

  等等,有两个孩子,看着有点儿眼熟,好像是他家老大的朋友,以前来找过他。

  郭爱民心里渐渐有些明了,这几个孩子,就是跟他家老大一起打了华侨家小孩儿的那些孩子吧。

  可是涛涛不是说,他们抢了钱就跑了,根本没动手……

  其他孩子家长,已经等不及了,你争我抢地指责起来。

  这个说郭涛涛不做人,带着他们家孩子去打群架。

  那个说郭涛涛是个小坐牢的,竟然带他们孩子去抢钱。

  身份倒是落实了,就是跟郭涛涛一起的那伙儿孩子。

  郭爱民眼睛一眯,先声夺人:“哦,原来是你们,我还没找你们,你们倒是找上门了,你们几个抢了人家的钱,却让我儿子背黑锅,哪有这样的道理!”

  “走,跟我去派出所,你们家孩子抢走的钱,得给人家还回去!”

  不提还好,一提这些家长们都炸了。

  当时就有几个控制不住情绪的,冲上来对着郭爱民推推搡搡。

  郭老爷子和刘双梅看见了,连忙从屋里跑出来,想护着儿子。

  罗爱英揽着小儿子,大声嚷嚷起来:“打人了打人了,救命啊!”

  一团混乱,等邻居们将人分开,郭爱民上衣都被扯烂了,刘双梅头发散乱,郭老爷子的一只鞋不知道去哪儿了,脚趾头让人给踩得红肿,一瘸一拐。

  “这是做什么?!来闹事的吗?”街道办的人终于被放进来了。

  “我们可不是来闹事的!”一个孩子家长抹了把汗,拉着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诉苦:“大姐,你给我们评评理!”

  工作人员:“你先说怎么回事!”

  这几家人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他们几家的经历大同小异。

  原来,上午陆远峰去找了工会的人,给人家一通吓,他一走,工会领导立刻就安排人去调查处理这件事了。

  用工会主席的话说,这是工人兄弟内部矛盾,万万不能扩大到外界去,让大学生们看笑话。

  就是担心他们动作慢了,回头陆远峰那大学生女朋友,把什么投稿发出去了,这就丢人丢大方了。

  这事其实好查得很,事件经过当时南口街有很多目击证人,派出所也有案情报告。

  跑掉的几个孩子,都是郭涛涛同学或者校友,认识他们的人很多,找着一个,顺藤摸瓜全能挖出来。

  事情经过确认了,人也摸清楚了,调查回来的人还说,被欺负的有个华侨家小孩儿。

  得,更不敢轻忽了。

  工会的人立刻联系了这几个孩子的父母所在的厂子,如果父母都是工人,分属不同的厂,就两个厂都联系。

  不怕麻烦不怕困难,一定要让家长意识到,没有管教好孩子,是作为父母的失职,他们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就是一人一个通报批评,来的快而迅猛,最快的那个赶上了午间广播,在厂里大大扬了回名儿。

  听听广播里怎么说的:纵容已经读初三的孩子,聚众当街抢劫殴打小学生,括弧,八岁,括弧完。

  太丢人了真的,丢了脸的家长们,回到家毫不手软,什么顺手捞什么,打得惹事的熊孩子满院子乱窜。

  一般情况下,不了解情况的一方家长会护一下,可是里头有两个倒霉蛋,父母是双职工。

  好家伙,男女混合双打,一个打累了另一个顶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好的。

  那一个个被打得吱哇乱叫,等爹妈停了手,还没完,抢人家小孩儿的钱得还回去。

  什么?那孩子主动给你们的?

  笑死人了,去大街上问问,有没有愿意平白无故主动给你钱的,那不都是你们要打人家,人家吓的给钱。

  说到这个,气不过的家长们也歇够了,爬起来又是一顿揍。

  景年给的十几块钱,这几个家伙给分掉了,分不匀的当场花掉,买了点儿吃的,一人一口算是分了。

  即便如此,一人也分到了三块多钱。

  这钱吧,没花还好,直接掏出来就行。

  但怎么可能没花,南口街有吃有喝有玩儿,平时手头里没钱,只能眼巴巴看着,这回发了笔横财,还不好好潇洒一下?

  当时是潇洒了,回过头来,家长要他们掏钱,最多的一个也才剩了一块多,其他人就只有几毛,还有的干脆花的一分都不剩。

  家长:“……”

  没什么好说的,再打一顿。

  孩子也打了,该赔的钱还得赔,但是家长们气不过啊!

  他们也想不通,你老大一个人了,不读书都能出来工作,过个两年都能结婚生娃了,你去打一个八岁的奶娃娃,要不要脸啊?

  这几个孩子当然得找理由,就把郭涛涛卖了,说是他喊他们去的,说有人欺负他弟。

  家长们再一问,哦,八岁的孩子欺负十岁的?

  有较真儿的跑去了解情况,一了解,气乐了。

  这郭家都养的什么孩子啊?小的碰瓷,以大欺小,结果没打过,还好意思喊人,他家大的还真有脸去。

  就自家这傻儿子,蠢到家了,还跟着凑热闹。

  可家长们再怎么想,都觉得自家孩子不能算主谋,这是被郭家兄弟给牵连了!

  平白背个通报批评,气死个人。

  气不过的家长们凑一块儿这么一聊,越聊越觉得心里过不去,于是干脆联合起来,直奔郭家。

  他们家孩子,该揍的揍了,该赔钱赔钱,郭家呢?他家该给个说法啊!

  郭爱民气得浑身发抖,什么说法?他凭什么给说法,他也被通报批评了,他妈还丢了工作!

  可前者说出来,人家说他活该,还说他被罚轻了。

  后者说出来,人家更笑话他们活该,说他们自作孽,养出什么样的孩子结什么样的果。

  郭家老两口听见这句话,脊背一下子佝偻了。

  不过来闹了一场,把郭家弄得如此狼狈,街道办的人也在,不可能继续再做什么了,这些人也就回去了。

  送走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不管好事的邻居街坊凑上来问东问西,郭爱民把大门一关,一家子锁在屋子里头。

  他蹲在墙角,掏出瘪瘪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手指颤抖地点燃,猛吸了一口,闷声道:“鹏鹏妈,明天你去买些贵点儿的点心零食,孩子爱吃的那些,给妈拎上。”

  罗爱英不乐意:“妈工作都没了,往后……”

  郭爱民冷声道:“闭嘴,听我的。”

  郭老爷子颤巍巍地问:“儿啊,是不是有啥情况?”

  郭爱民长长的吐出一口烟气,无奈道:“没听见他们说吗?涛涛打的那小孩儿,一电造厂后勤部陆主任的侄子,他把人家孩子牙都打掉了。”

  “所以呢?”罗爱英还没听明白。

  郭爱民烦躁地抓乱了头发:“我们厂干啥的你不晓得?生产零配件的,好多单子都是一电造厂的。”

  所以两个厂关系很紧密,某种程度,他们厂要贴着一电造厂,尤其是这几年南方一些私人的小厂子兴起之后。

  而后勤这块儿恰好可以管采购,也不是说因为这么件事,就影响厂里的订单了,他还没那么大脸,也不觉得陆远峰能公私不分到这个程度。

  恰恰相反,陆远峰主动把这件事掀开,摆到领导面前,闹到工会,让工会替他出面,反而说明他心里没鬼。

  但这对郭爱民就不是个好消息了,陆远峰坦坦荡荡,他什么意思?他针对的就是个人了,就是你们这些欺负了他家孩子的家长个人,跟厂子没有任何关系。

  别的孩子道个歉把钱还了就没事了,没真跟人孩子动手。

  他不一样,估摸着很快全厂都知道,他郭爱民得罪了一电造厂后勤部的陆主任。

  华侨听着吓人,其实离他工作生活远着呢,可陆远峰不一样,那是切切实实会影响到他往后工作的大厂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