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宫中街道再是如何死气沉沉,也断然不会影响到主子们的宫里。

  远远的唐演就看见了站在太后宫门前的老姑姑,老太监将他带到了宫门口,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离开了。

  这老姑姑就是上回带着唐演与谢寅一并在宫中走动的那位,上回她在两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倒像是对坑害淑太妃这件事不知情,可在淑太妃死了后,她眉心的忧愁都化作了喜意,偏偏在面对唐演的时候还能保持着镇定自若。

  如果不是唐演擅长识人,怕也看不出来她的这些小心思。

  对此,唐演只能是感叹着宫中的老嬷嬷老太监果不其然——都不是常人能做的。

  还未走进宫中,唐演就能听见里面传来明月公主银铃般的笑声,这让他眉心一跳,隐约感到有些不好。

  “参见太后。”进入正殿,唐演就一眼瞧见了坐在主位的玄太后,在玄太后身侧的,则是趴在她腿面上的明月公主。

  相对于刚被唐演救出来的明月公主,此时对方已经在数十日的休整下恢复了些神气与精力,约莫是玄太后为了补偿她,她身上的衣料和头上的配饰几乎都是今年外朝进贡的好东西,要换做以往,这些东西都应当都是平分给前朝各宫娘娘,而如今,却全部都落在了明月公主一个人身上。

  唐演看不出来明月公主是否知道自己被绑架的事情实际上是与玄太后脱不开干系的,可少女这样无忧无虑,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出声破坏,徒给自己惹一身骚。

  “嗯,你来了。”大概是明月公主在身侧的缘故,玄太后的态度看起来倒是比之前要热络许多。

  如果不是唐演被她给威胁过,唐演怕是以为面前这位美艳妇人对他也青眼相加了呢。

  “多谢太后赐座。”道了声谢后,唐演也不客气,才沾到下人搬来的凳子面,他就开口:“不知道太后今日传在下来是为了何事?”

  玄太后微微抬眼看了唐演一眼,“年轻人心浮气躁,急什么?哀家传唤你入宫说说话,难不成还要什么理由?”

  唐演心想你这老狐狸难不成还会无缘无故要我进宫浪费你时间,可面上却没有变神色。

  这时趴在玄太后膝盖上的明月公主却转头开口,“皇祖母,您这话说的真是吓着他了!”

  说着,明月公主朝着唐演炸了眨眼,“唐演,是本公主想与你说说话,再是当面对你救我道个谢,所以才让皇祖母叫你入宫来的,你别害怕。”

  说这话的时候,明月公主的声音软绵绵的,和之前在街巷上见到时可谓是大相径庭。

  问题就是这态度,实在是让唐演有些在意。

  还不等唐演开口,玄太后的声音就冷冷响起。

  “什么救了你?今日喊他来,不过是为了叫他去谢谢唐家夫人这么多日对你的照看之恩。”

  唐演闻言一愣,旋即又马上反应过来。

  明月公主消失这么多日,后宫中自然会有人多舌,难免会有闲言碎语,但如果说明月公主这段时日是承了胡璇樱的情,借住在唐家,那么不管是什么闲言碎语也不会首先面向明月公主,反而众人会开始审视唐家。

  且更是进一步证实玄太后对唐家与玄家的态度,这消息传出去,那玄家可就是结结实实坐了冷板凳。

  这一方面是玄太后在因唐演的关系在向唐家示好,一方面也是给玄家一个警告,另外,还挽回了些许明月公主无故失踪的名声。

  大周虽说还算是开放,可女儿家被劫匪掳走数日,传出去也不好听,普通人家尚会将这女儿看作是耻辱,绞了头发送上山去做姑子,更遑论一向看重名声的唐家。

  玄太后这是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变相要自己接受她这安排。

  不过这件事对唐家并无太多影响,唐演便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对玄太后微微行礼:“家里母亲素爱交友,之前在皇宫夜宴上与明月公主一见如故,这才将明月公主接到唐府小住几日,叫太后挂心,娘亲心中实在是有愧,下回断然也不敢再如此了。”

  这话便就是应下了玄太后的话,可却也在明面上表示了下回再与玄太后合作的意愿。

  与虎谋皮,唐演自问现在他们都还没有那个功力可以做得到。

  果不其然,唐演此话一出,玄太后那边的视线在瞬间就冷了下来,不过碍于明月公主在场,她并未有所表示。

  “……唐家到底还是胆子大的人多些。”最终,还是玄太后开口,她撑着脑袋,“要是换了旁人说这种话,怕是几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唐演却不怕她这威胁,笑眯眯回道:“方才在下自宫外进来时,引路的公公也说过这种话。”

  玄太后闻言沉默下来,倒是明月公主为唐演找了补:“你这人真是嘴巴坏,居然还跑到皇祖母这里告公公们的小状,往后可千万不能这样了。”

  明月公主这话实在是有些太过于亲昵,让唐演都感到了一些不适应。

  他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就见一名宫婢从宫外匆匆走进来,覆在玄太后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玄太后听完,却只是摆了摆手。

  “她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也好,不知道也好,你去回禀她,如今她不遵守宫规,哀家这个做姑母的已经教育过了,她也不必要再是辛辛苦苦过来求见,若是再有下回,她也不必要进宫来看望哀家了。”

  得了主子的命令,那通传的宫婢便就退了下去。

  眼见时间差不多,唐演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宫里与众人虚以为蛇,正也打算起身告退,却被一堆默契的宫人拦住了去路,那些宫人闷头不言,也并未抬头看向唐演,可想而知是谁的吩咐。

  唐演微微眯起眼睛,“不知道太后此举是什么意思?”

  在殿内短暂的寂静过后,明月公主脸颊绯红,她扯了扯玄太后的袖口,再往对方的身边靠了靠,似乎是在示意玄太后代替自己说话。

  在如此要求下,玄太后开口道:“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想问问你这唐家的庶子,有没有来做明月驸马的意愿。”

  方才明月公主所表达出来的情绪便就已经让唐演感到不对劲了,现在玄太后的话也不过是证实了唐演心中的不安。

  好在玄太后说的是否有意愿,而并非是上来就定死了他的答案。

  唐演微微叹了口气,再是撩起衣服下摆行礼,“承蒙公主厚爱,不过驸马之位虽好,可实在是不适合在下,还请容许在下回绝。”

  “为什么!”不等玄太后回答,明月公主就先急了眼,她倏地从玄太后身边起身,“你救了本公主,本公主便就赏赐你一个驸马之位,你难道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赏赐?

  皇家人的高傲就是如此。

  唐演不为所动,他知晓最终能敲定结局的人并非是明月公主,且从方才玄太后的态度来看,对方并不赞同明月公主的恳求,不过是表面做做样子。

  如果自己真的应了,保不齐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方才太后已经说了,公主是受到在下母亲的邀请才会在唐家小住,彼时我多与谢家往来,怎么会有救你一说?估摸是公主黄粱一梦,错把梦境当做是现实了。”唐演说。

  “明月。”玄太后总算是出声打断了暴怒的明月公主,“既然这三少爷不愿意做你的驸马,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非要得到不可呢?”

  她言语中听不出来多少情绪,却在瞬间点燃了明月公主那颗脆弱的小心脏。

  “皇祖母,皇祖母。”明月公主挽住玄太后的手臂,言语里面还带着哭腔,“明月长这么大,您不论是什么事情都未拒绝过我,在明月小的时候,您便就说过,这天下最好的男儿对明月来说都只有被挑选的份儿,如今明月就是想要他,他不同意,怎么办呀?”

  说着,眼泪便就已经滚落出了眼眶。

  明月公主这边哭完,又用一双发红的眼睛望向唐演:“唐演,你对我是有情谊的对不对?要是没有情谊,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救我,要是你担心我们两人身份悬殊,待你成了驸马,本公主便就去为你谋个一官半职,实在是不行,下令将你母亲抬为平妻就是,你何必将拒绝的话说到如此绝对?”

  “您误会了,公主。”唐演想不到明月公主竟然对自己误会至此,他看向堂前两人,“在下为何会甘愿付出性命前去救你,你更应该感谢太后才对,毕竟太后可是……”

  “好了。”玄太后在唐演就要说出她的威胁时,及时出声打断了唐演,她先是转头看向明月公主,再是安抚一般拍了拍明月公主的手背。

  玄太后尚没有看向唐演的位置,只开口说道:“你若是不愿意做驸马,便就自己退出去吧,只是往后都不要再到这皇宫里面来了。”

  “谢太后。”唐演行礼致谢干脆利落,甚至是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玄太后怀中的明月。

  可明月公主在听见这声音以后,却是挣扎着从玄太后怀里起身,她朝着唐演离开的背影愤怒地哭喊:“唐演,你要是敢走,本公主就要了你的命!你不与本公主在一起,谁也不能抢走你!本公主会杀了你的!本公主一定会杀了你的!!”

  这叫喊声带有无尽的怨恨与愤怒,还夹杂着女儿家被拒绝时候的羞愤与公主的权威,可却丝毫无法让唐演站住脚,唐演甚至头也没回,他身后宫婢们又沉默地成了一道挡在他与明月公主之间的人墙,将他们两人彻底隔开。

  唐演从长街出了宫,还没几步路就看见谢寅背靠在一辆马车车身上,他背对着冬日的光芒,在自己出现的那一刻忽然就又站直了身体朝着唐演伸手:

  “回家了。”

  唐演笑了笑,将手搭在了谢寅的掌心:“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