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的剧痛让唐演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弓起来,然而他还没做出这动作,就先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对方的掌心极为温热,可很快就又凉了下去,可还不等凉透,那人就抽走接连摩挲了好几下掌心,直到再次发热才又塞回到了唐演的衣服底下为他保持温度。

  如此反复了许多次,唐演才勉强睁开了眼。

  雪地刺眼的白色顺着透过树叶的光芒折射进了人眼睛里,唐演只觉得眼睛都被刺激到不行,几颗泪珠便就顺着眼尾滴落进了雪地里。

  直到身体五感都恢复过来,唐演才后知后觉自己正被人拥抱在怀中。

  他用了几十秒时间聚焦视线,才看见了满脸都是担忧的谢寅。

  “你……”

  还不等唐演开口,谢寅便就再次一把抱住了唐演。

  尽管谢寅没有说话,唐演还是感觉到了抱住自己那双手因紧张而紧绷住的剧烈颤抖。

  “你没事……”谢寅的声音满是担忧与恐惧,这两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让他听起来格外脆弱与可怜:“还好你没事……”

  他又重复了一遍。

  唐演被谢寅紧紧揽在怀中,险些都忘了自己后脑勺的疼痛,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将手搭在谢寅的后背上一下一下抚摸着,似乎是在安抚着一只受伤的动物,在谢寅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中,唐演也回想起来了自己晕过去之前的事情。

  他将谢寅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再是谨慎地打量起来自己与谢寅所在的位置。

  这坑洞应当是自然形成,足有几米深,从平坦的路面上被震开了一道缝隙,整体呈出一个“U”字形,从这缝隙之间还能瞧见缝隙天光。

  今日是难得的烈日高照,也算是难得的救了唐演和谢寅一命,不然若是持续的低温,他们两人怕是会生生冻死在这地方。

  在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过后,唐演拍了下缓过劲儿来就一直趴在自己肩头的谢寅。

  “……快起来。”唐演催促地轻轻推了下谢寅的肩膀,“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现在过去多久了?”

  “我担心你出事,特意赶了过来,正巧在路上撞见了你留下的那些痕迹和胡家的下人,他跛着脚过来找我们帮忙。”谢寅解释道。

  “后面我带着人深入,便就瞧见明月公主像是被人追赶,在安排人带着公主下山的时候,明月公主同我说你还在深山里被那些人追杀,要我来救你。”谢寅的心仿佛又在瞬间被揪了起来,他一对剑眉紧紧蹙起,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便就有些不敢回忆。

  “……我简直不敢想,如果我当时选择先将明月公主送下山而不来找你会发生什么事情……”

  像是坠入了莫须有的假设当中,谢寅偏开了视线,不想让唐演瞧见他的满眼愧疚。

  难得瞧见谢寅脸上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唐演唯恐他对那些尚没有发生的事情充满愧疚,忙用手掌托住谢寅的下巴强迫对方抬头看向自己,结果却发现,对方眼底早已泛起的泪花。

  如此脆弱的模样映入眼帘,唐演只觉得自己心跳似乎是都漏了一拍。

  这个角度恰巧能见到唐演脸上那些因碰撞而出现的细小伤口,谢寅的声音便就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哽咽。

  唐演本就喜欢长得漂亮的,而谢寅的脸更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漂亮人里面的个中翘楚,外加上他对谢寅的情感加分,简直直接让唐演连带伤口上的疼痛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想好好安慰对方。

  “没事的。”本以为自己能忍到与谢寅谈论的年岁,结果现在两人身体相贴着,唐演只觉得自己前世所有礼佛经书统统都是白搭。

  美色误人这四个字在唐演脑海里盘旋许久,最后尘埃落定时却成了“爱能止痛”。

  被那张漂亮的脸蛊惑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还是后脑勺传来的钝痛提醒了他。

  现在是白天,不管如何说他们两人定然是都已经错过了夜宴,唐演惦记明月公主的事情,可谢寅与他在这里呆了一夜,怕也是什么都不知道,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回温难得的高,两人坐在深坑的雪地里倒吃不到什么风。

  “你不是带着一堆人来找我的吗?怎么会和我在这里过了一夜,其他人呢?”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唐演思考着要如何逃出去的时候随口发问。

  约莫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谢寅拉了一把唐演的手腕“我们过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山上雪崩,当时只有我一个人钻过来了,安全起见,我让他们先把明月公主送回去,随后再找人过来救我们,我们得先想办法保存好体力。”

  谢寅的一句话就先打破了唐演挣扎着要往外走的念头。

  “雪崩?”唐演有些意外。

  照理来说,菩萨山并非是长年的雪山,即便这段时间京都附近大雪连绵不断,也断然不会发生雪崩这样的荒唐事。

  约莫是瞧见了唐演眼中的怀疑,谢寅也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是不太可能,所以我怀疑是不是那些劫匪知道事情败露,故意引爆了在山上埋着的炸药,想要用雪崩隐瞒他们行动过的踪迹,也能切断我们的人搜查他们的途径,跑路更方便。”

  “他们背后的人倒是考虑周全。”想到被那一胖一瘦两个人追杀时的事情,唐演便就发出了一声冷哼:“只是玄家一向都是心狠手辣,他们两人没有完成任务,当真还能活着回去?”

  对此,唐演倒是存疑的。

  谢寅摇头,“不知道。”

  “说来我救出明月公主的时候,零星听见他们说到了山寨的事情,想必这两人应该是出身于京都附近的山匪窝,如果玄太后当真并未有我们猜想那样与玄家关系密切,如今再加上明月公主出事,想必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从这山寨窝入手,要是从这些山匪的身上掌握了玄家妄图残害皇室中人的证据,即便玄家要推人顶罪,怕也会揭下一层皮。”

  “在我们过来找人的时候,扶图鲁也带着人来了山上。”谢寅突然开口。

  “他来做什么?”唐演对扶图鲁的印象实际上并谈不上太好,特别是对方被玄家利用之后。

  “说是将功补过,救人。”谢寅干巴巴说道,紧接着便又补上了一句:“他身边应当还是有人给他出主意,否则要是玄家出事,太后也不会放过他,如今他需要大周帮忙,从这件事上入手是最好的,只需要在最后将自己摘出去一些,太后哪怕看在他身份上,也会给他留几分薄面。”

  “羌狼族新上任的王过段时间应当会向大周投诚,他若是想要活着,在那之前就得先回到草原上去,否则等到那之后一切定性,哪怕是他身上毫无错误,怕也是会死在大周。”唐演回想着前世轨迹,对谢寅说。

  谢寅已经习惯了唐演从他那个“梦”中择出自己从未听说过的信息,他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反倒是微微颔首,认同下了唐演的说法。

  唐演抬头看了眼距离他们头顶几米高的洞口,再是有些焦虑地接了句。

  “不过那些事暂且都与我们无关,太后要大周的江山稳固,自然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再过几年打通两地之间的外交和商路渠道,那就是大周百姓的好日子,届时太后掌权一事也不再会有人非议,即便是小皇帝的权力被削弱也是几年后的事情,我们现在应该好好考虑考虑那些人什么时候会找到我们。”

  就在唐演感到一筹莫展的时候,那只曾在自己半梦半醒之间温热的掌心又盖上了他的后脖颈。

  较热的温度让唐演不由一愣,转头看向了谢寅。

  谢寅本身就因常年生病而容易发冷,故而哪怕他再怎么想让身体暖和起来,不用片刻时间就会断崖般地下降,如果想要一直发热,就需反复地揉搓自己的掌心。

  “我们在这里,不用想太多。”

  说完这句话,谢寅就又把手抽了回去在胸前反复摩挲了好几回,随后就又朝着唐演伸出手来。

  “左右你我都已经错过了夜宴,有了唐副相领头,想必事情也不会出现太多的变故,最多就是玄家早得到消息已经想到了万全的应对之策,没有办法动摇玄家根基罢了,你现在身上有伤,还要去考虑那么多,不好。”

  谢寅用重音落下最后两字,便也彰显出了他的态度。

  唐演见谢寅身侧还摆放着一大卷带血的衣服,后脑勺被撞伤的地方就又隐隐作痛,他龇牙咧嘴。

  看谢寅现在的表情便也就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与谢寅待在一起这么许久,他也摸出了一些有关于谢寅的喜怒哀乐。

  谢寅这人平日看着乖乖巧巧,又常年生着病,走出去还真是有些翻版林黛玉的柔弱意思,可自从看过谢寅与人在校场上对战,那上面的些想法就被直接推翻了。

  可这却也还是不妨碍谢寅不常表达出自己的情绪,这也使得外界的人传他到底是怎么样的风光霁月,唯独与谢寅亲近过后才能知道,谢寅的那些风光霁月不过是因为自小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善表达罢了。

  正如现在,谢寅的眼尾与唇角都是微微低垂,即便说话语气只有最后稍重,唐演也可以看得出来,谢寅是生气了。

  唐演知道谢寅是担心自己,而自己分明已经受伤了还要想七想八,自然就触怒了谢寅。

  意识到这一点后,唐演立刻收了自己还想要继续关心其他局势的心思,讨好地靠在了谢寅的身边,他稍微偏头,便就亲到了谢寅凉凉的耳廓。

  “你知道我一贯关心这些事情,何必生这样的大气?”唐演笑嘻嘻的,不过嘴角稍微扯得大些,后脑勺的伤口便就跟着又痛了起来。

  “我知我受伤严重,下回我会多加注意的。”

  以往有用的招式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有些失灵,只见谢寅一声不吭,沉默地将唐演拥抱在怀中。

  唐演也顾不上头疼,安静地把下巴搁在谢寅的肩头,安抚般抚着谢寅的后背。

  ……其实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的感觉,也不算太差。

  唐演在心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