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冠礼流程繁琐,但相对比女子的及笄礼来说却更为精简。

  前堂并无女子在侧,唐演是由唐严致领人跪坐在祠堂正前,两侧是唐家族中长辈与老人,再往下便就是各路宾客,从前至后,身份阶级各有不同。

  自古以来男子及冠都需上三层冠,分别代表着不同意味,而这上冠之人自然也不是胡乱寻来。

  在此之前,唐严致便就已经特意找人为唐演算过生辰八字,在认识的诸位大人之中特邀了三位合适的人选去信请求对方到时作为正宾来为唐演及冠,今世唐演名声在外,唐家的扶持与重视也没有任何的掩饰,那些个与唐严致相熟的大臣们自然是欣然同意。

  这在前世的时候,是唐演从未感受过的待遇。

  耳边是宾客们的笑语之声,这些动静与前生的孤寂沉默重合在一起,已经换好衣服的唐演安静地跪坐在地面盯着祠堂的地面。

  尽管前世与今生是有诸多不同,可对于唐演来说,重来一世便就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机会,今生今世,他自当会为了自己与谢寅,一并为了唐家、为了这人世间诸多百姓去争,去抢。

  唐演望向一侧他唐家祖先们的牌位,唐家几代尽忠职守,前世却是换得一个那样的结局。

  他不甘心。

  不知怎的,唐演忽地想起自己刚重生回到安河镇时竟然还一意孤行,只想着如何带着唐家全身而退。

  如今回想,唐演只觉自惭形秽。

  第一冠是王世明的父亲,这位长辈对于唐演这后辈也极为重视,他郑重将缁衣冠佩戴在唐演发上,“这是第一道冠,承上此冠,那么意味着从今日起,你便就要摒弃幼年的想法,承担上成人的品德与责任,祝你往后顺遂,无灾无痛。”

  唐演受礼,王御史便就退到了一侧。

  第二道冠是皮弁,此冠较重,佩上便多意味着责任,搭配的衣服又与第一套不同。

  换上第二套衣服再回到祠堂见到手持冠冕的李昭时,唐演的眉尾却是微微皱起来了。

  相反,李昭并没有半点自己被人讨厌了的觉悟,他手持皮弁,看起来大气又温润,在如此庄重的日子里,李昭并未如同他人那般隆重打扮,可即便如此,他的相貌也早已超出在场许多年轻子弟。

  在礼数前面,唐演是不能质问李昭为何在此的,他略微低着头,由着身边伺候的人教他重新散下头发重新跪坐在祠堂之前。

  随后,那些下人便就自主退到了一侧。

  按照规矩,李昭已经站在了唐演的身后为其梳理长发准备盘髻加冠。

  “启王殿下身份尊贵,不知是有什么事情要特意在我的及冠礼上与我见面?”加冠之时其余宾客都距离他们两人较远,只需唐演略微压低声音便就几乎听不见两人所交谈的话。

  及冠礼虽说庄重,但也有与加冠之人关系姣好的长辈会在加冠时多说几句,故而下面的宾客见两人嘴巴张张合合,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李昭并不意外唐演会询问他,他手中为唐演梳头的动作不停,偶尔还会亲昵的用手扯一下唐演的发尾,引起唐演满身鸡皮疙瘩。

  唐演与李昭好说歹说也算是生活过几年,唐演很清楚这就是李昭威胁人的方式。

  “我查过你。”李昭说:“你那前面十几年实在是太过不光彩,只一个小小的地方知府便就可以将你欺负成那样,如今回到京都,却能步步为营,逐步靠近政权中心,唐演,你是何居心?”

  “还是说——”李昭话音一转:“你背后有高人指点?”

  唐演本以为李昭调查自己的原因大概率是与谢寅有关,可现在听李昭的话,他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

  在前世的时候唐演便就知道李昭这人看着深情至极,可实际上面对的不管到底是谁,李昭最在意的还是他的权势与地位。

  前世的时候唐家落败,与他耳鬓厮磨多年的唐演在瞬间便就从朱砂痣成了墙面上一道碍眼的蚊子血,李昭可以在瞬间抛弃那几年的感情与相处,只因唐演再不能给他带来助力。

  李昭生性是凉薄之人,唐演当然知晓。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昭前世口口声声同自己说过谢寅的千般万般好,甚至是每每提起都要多作叹息。

  结果轮到今生的朝堂政局,谢寅也仍比不过分毫。

  所以说啊,这李昭的深情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假扮个深情人设,就是自己都直接骗了过去。

  还真以为自己是深情?——这点深情,在权势面前可以说是一文不值。

  如果李昭真正想要权势,他大可用各种下作腌臜手段去争去抢去夺,倒也不必要将前生早已身死魂消的谢寅时时刻刻挂在嘴边高举深情的旗帜,若当真如此,唐演没准还会因为他的心狠高看李昭几眼。

  可李昭既不想负骂名,又不肯割舍权力。

  鱼与熊掌想要兼得,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今唐演尚未出招,李昭便就先把自己那点兜不住的假货剖到一干二净。

  无疑只是让唐演对李昭这人更为不喜罢了,连带着为被李昭喜欢上的谢寅暗自捏了一把汗。

  毕竟谁乐意自己被一条坏心眼的哈巴狗喜欢上是不是?

  唐演与谢寅如今关系确立,对李昭这前世时时刻刻都借着谢寅做踏板立人设的东西自然也没有半点好话。

  李昭察觉到唐演笑声里面的嘲意,面色不由地一沉,他拽住唐演的发尾,强迫唐演微微抬头正巧能看向他的脸。

  “你笑什么?”

  顾不上头皮上传来的细微疼痛,唐演冷静地盯着李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启王殿下的专情也不过如此,看来到底还是权势更高一筹。”

  这话让李昭的心头一紧,不多时眼中已经浮现出了有些细微的杀意,他借着梳头的动作将手埋在唐演的发丝之下,一根细细的毒针便就出现在了唐演的脖颈旁。

  “你这么跟本王说话,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他说话时语调平静,却透露着无限杀机。

  唐演可以感觉到那根毒针的针尖已经没入了自己的皮肤,他知道李昭这小机关是什么,在前世的时候唐演便就见李昭使用过。

  这毒针分两层,前后两截中间有一道机关,前端扎入人体并不会有事,只有推了第二根针,才是真正下了毒。

  那毒针里面的毒会延迟发作,故而即便是现在李昭对自己动手,唐家也找不到李昭的麻烦。

  前世的时候,李昭常以此计威胁或者拷打背叛他的下人,现在身份地位转换,这被威胁的人竟是成了自己。

  当真风水轮流转。

  针尖的刺痛感已经带出细小的血珠,唐演连表情都未变化,他冲李昭做出口型:“那你便就试试吧。”

  李昭约莫也没想过唐演是这样不怕死的人,他仍未抽出戳进唐演皮肤里的针尖,只能是与唐演这般僵持。

  最终大概是见唐演确实没有半点恐惧的模样,李昭阴晴不定地抽回毒针:“本王不知道你都从哪里知道些什么,可看在你是唐家人的份上我暂且不会动你,但若是你挡了本王的路,到时可千万别怪本王手下无情。”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口中那条路是什么阳光大道。

  唐演好险没有憋住笑,如果不是在场还有宾客在看着,他此刻怕是会大笑出声,捧着李昭那张自傲的脸狠狠给他一个巴掌。

  “启王啊启王,你莫不是以为我是一个蠢货?”唐演嘲道。

  “什么看在我是唐家人的份上你暂且不会动我?不过是你需要一个与玄家能分庭抗礼的家族为你冲锋陷阵,你只需要等到两家两败俱伤,好踩着两家人争夺的尸骨上位罢了,何必要如此急于开脱?非说是我挡了你的路?”

  “你向来会掩饰伪装,审视夺度,这世上,谁能挡住你启王的路啊。”

  唐演一番话说得轻飘飘,却惊得李昭背后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险些就将手中的毒针再戳了回去。

  他原本是见唐演与谢寅走得极近,特意想要去看看这唐演到底是何方神圣,毕竟在李昭的记忆里,谢寅多年不与朝堂中人往来,纵然是他前去拜访十次也有八次是被谢寅回绝。

  结果却在调查当中,他却发现唐演的过去竟是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和刚开始调查唐演的谢寅一样,李昭的第一个反应便就是有人在背后教导唐演做事。

  为此李昭还特意查了当初在安河镇里面唐演与人的交际。

  不过可惜的是,安河镇经历过水患,其中十二洲的官员都在贪污大案当中接连下马,他安插在镇里面的一些小钉子几乎也没有了什么用处,当他想要向现在的安河镇知府打听唐演此人的时候,对方的嘴巴却极严,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不对——不仅仅是安河镇,甚至是十二洲,在贪污案后上任的官员简直就是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半点风声都露不出来。

  这让李昭不禁怀疑,唐演背后之人是不是手眼通天。

  是李燃?是皇帝?又或者是……太后?

  不论是谁,在李昭尚没有登上那高位之前,那便就都是他的敌人。

  他本想借着这机会好好敲打唐演一番,他料想在及冠礼上,唐演与自己独处时四下无人,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刚及冠的小孩,恐怕也经不起什么惊吓,只需要轻微恐吓一下,对方便就会吓得屁滚尿流,什么也不敢说。

  可先是却是狠狠打了李昭一个巴掌。

  唐演周身气度全然不像是一个叫人操纵的傀儡,特别是自己苦心经营多年,时至今日仍在京都当中生活也从未有人怀疑过他想要夺权的野心,如今这番话却从一个被他看作是孩子的人嘴里说出来,可想而知对李昭有多刺激。

  在那一刻,李昭是真真正正的想过就在这里杀了唐演。

  可那愤怒与被戳穿的心情转瞬即逝,他当然不能杀了唐演,就像是唐演所说的,他需要唐家与玄家对抗。

  如今玄家前段时间才被收了权,唐家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玄太后自然会为了维护朝堂的稳定提拔新人,到时候朝堂局势更为混乱,对他这个隐匿在暗处的人是极为不利的。

  随着旁边人的提醒声,李昭最终端起那道精致的皮弁为唐演佩戴。

  满堂宾客等着李昭的祝词。

  要知道,这可是启王殿下的祝词,多少世家公子想求都求不到的。

  只见李昭面上挂着深不见底的笑意,阴森到让人有些胆颤,“唐演,及冠后,你可千万要前途无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