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晗青倒是说到做到，转眼之间便就让自己的父亲分别给唐家以及王家去了信，表示将两个孩子接到自己府中学习来了。
起初唐严致与王御史都格外意外，毕竟吴老平日里在朝堂中不显山不露水，后代吴瑞明又残废了一条腿，再到现在的小辈似乎也没有太大建树，估摸着若是之后还不能成，便就会主动请辞离去了，这也正是当初唐家不主动找吴家合作的原因。
在唐家来看，吴家已经就要离开朝堂，实在是没必要将对方重新扯回到朝堂的这缸浑水里面来。
而现在三家小辈建交，吴晗青若是真有抱负，那吴家也不会就这么快退场。
殿阁大学士的职位不低，对丞相之位更也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威胁。
大家都是过来给皇帝老子出谋划策的，不过丞相概念模糊，更亲近皇帝，而殿阁大学士则更加明确官职，两者之间倒也是有些关系。
在唐家还未接手副相位置的时候，便就是吴老领着一干人等与玄家相互牵制，想来这也正是上辈子玄家要对吴家下手的原因。
这也便就是唐演对吴晗青说要带上王世明的缘故。
起初唐演到白鹿书院便就是想在此处发展自己的势力。
按照前世的发展，由于世袭，最终各家的官职都是要流到各家孩子手里的。
可唐演却从白鹿书院加考试之间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如今只是京都的三大书院试行考试除人，除得都是京都里面各家各户的小辈。
如果是如此，那么那些被逐出书院的人若之后再想回到朝堂，只能是同广大学子一般正常科考。
考虑到公平性，后续官家子弟能够成功考上的人只怕不多。
也就是变相断了一些家族想要浑水摸鱼的想法。
这怕会是一次大改革，故而先从京都开始实行。
不过这些都还只是唐演自己心里琢磨，毕竟朝廷里面除却玄家外，还有其他家族也多会为自己作谋算，如果真要这样整改，只怕途中困难险阻只会多，不会少。
但好说歹说，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原本听吴晗青说话，唐演以为吴晗青的父亲应当是位慈父，谁知道才跟着吴晗青进家门，迎面而来的藤条便就将唐演与王世明吓了一跳。
“小兔崽子，先生都来了不知道多久，你才领着人过来？”身穿青绿色夏装的跛脚男子手里拿着比指头要细的藤条在半空挥舞得呼呼作响，“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又指望读书的时间给跃过去？”
相对比唐演与王世明，吴晗青倒早有准备，在鞭子挥舞下来的前一秒钟，他便就一跃而起，将将躲开，身手之矫健，怕是唐演也自愧不如。
“我进屋子里面等你们！”抛下这句话，吴晗青就如同脚底抹油，跑得飞快，留下唐演与王世明在堂中面面相觑。
好在王世明与唐演都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很快便就调整好了心态分别对吴瑞明作揖。
“拜见吴大人。”
“拜见吴大人。”
吴瑞明见到他们两人，出乎意料的，只是手里面攥着藤条，在两人面前冷哼了声，脾气谈不上太好，甚至还带有一些明眼可见的不满。
“今日宫里传了消息，这回试卷差不多得要两月有余，这两月时间我会请其余先生到你们屋里好好教导学习，至于吴晗青那个混小子——你们就别管了。”
这话让王世明与唐演面面相觑。
这态度，和他们想象中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那吴晗青不同我们一起吗？”王世明问。
吴瑞明摇头：“他和你们两个不是一路人，你们只管好自己就是，如果不是那皮小子苦苦哀求，我都是打算回绝了你们两人的邀请。”
“您不想吴晗青继承吴老席位吗？”听完这话，唐演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旁边的王世明吓了一跳，这种话平日里在书院里和周边交好的人说说也就罢了，现在怎么还到人家正主面前直接就说出来了。
要知道，即便吴老退位，第一顺位继承的人还是眼前的这位吴大人。
要不是身有残疾，又怎么会轮到吴晗青的头上去？
王世明以为吴瑞明应当是想要自己继承吴老的席位，才会不想让吴晗青继续在书院里待下去。
他深知在朝堂大院里面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人心难测，心里还格外疑惑为什么今日的唐演如此不懂得分寸。
“唐演……”王世明轻轻拉了拉唐演的袖口，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
唐演却回给王世明一个安心的眼神，重新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吴瑞明。
吴瑞明很瘦，身材修长，面色红润，可哪怕是不皱起眉头来也满是愁云惨淡，一眼看过去便就知道是个容易多思多想的样貌，原因或许很多，早亡的妻子，逐渐式微的家族势力以及……
唐演的实现顺着吴瑞明的身体下滑，径直落在了吴瑞明瘸着的那双腿上：“和这双腿有关？”
听到这话，王世明已经慌乱到想要过来捂住唐演的嘴巴了。
吴瑞明大抵也没有想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说话竟如此无礼，开口便就是戳人痛处。
他呼吸变得略为急促，手里面的藤条也被压抑得紧。
“我倒不知道唐相就是这么教导后辈的，还是说，你一个乡下回来的庶子当真一点规矩不懂便就被唐相送到书院里去了？！”吴瑞明质问。
唐演的眉尾微微一挑。
眼见唐演就要和吴瑞明争吵起来，王世明忙做和事老一般小碎步挪移到了两者之间，一边观看着两人的眼色一边嘴里念叨。
“忍一时海阔天空，退一步风平浪静，都别生气……别生气……吴大人，唐演和我都是小辈，出言不逊，您别在意，今日我们两人是过来学习的，尽管听吴大人安排就是。”
说罢，王世明还小大人一般转头对唐演说：“你做什么把吴大人弄得这么生气，我们两人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做什么的！”
他将后脑勺对着吴瑞明，看向唐演的那一边却是在不住地给唐演使眼色，示意唐演不要再多说话了。
看见好友如此，唐演也不想在此连累王世明下水，他略微思忖一会儿，才又拱手作揖，算是致歉。
吴瑞明见话已经到了这份上，便也不再继续为难，只是脸色仍旧臭得可以，活像是画本子里能将人生吃活剥了的恶鬼。
只听他冷哼一声，便就又跛着一条腿离开了。
这回就是王世明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好了。
他们两人跟在下人后面朝居住的院子走，王世明却压低了声音抱怨。
“你说这吴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不想吴晗青继承吴老的职位，结果还同意了让我们两人过来，要是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就在书院里面读书，至少藏书阁里面的典籍还能随便翻阅呢。”
“他是在向我们两人表明态度呢。”唐演说：“我们之前的打算看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世明头疼地摇摇脑袋。
这回跟着唐演，自然也知道他们两人的任务绝对不是换个地方读书，可到底还是没想到这才进门便就先吃个大的闭门羹的感觉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爽。
“为什么啊？如果吴晗青有那个本事，吴大人做什么不让他入仕？”王世明不满道：“吴老都已经是殿阁大学士了，难不成他们吴家真的舍得舍弃这几代人的打拼辞官回乡？”
“如果能保住命，辞官回乡都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唐演回答。
这话说出来让王世明的脊背一寒，他当然知道现在的朝堂绝对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风平浪静，但好歹多数都还在自己理解范围的把控之中。
然而唐演却已经考虑到“性命”二字上去了。
这让王世明的嘴角抽了抽，只觉得唐演是有杞人忧天，“虽说现在玄家家大业大，但也还没有能做到视人命如草芥的份上，更何况这朝堂也不全是他们的爪牙，如果他们想动手，还需要先问问律法才是呢。”
说着，王世明还将声音放低，用只有两人能听得清的声音说道。
“更何况再过几年，圣上满了十岁，也该会意识到争权的重要性，我爹说过，现在的圣上是碍于年纪太小，大智若愚，只能听从太后的话，才会让玄家这样嚣张无礼，我们这些下面的家族只需修生养息撑过这几年，等到圣上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再与玄家抗争，到时玄家式微，我们便可一举将其拿下。”
王世明语气笃定，显然打心眼里就是这么想的。
“大智若愚”“再等几年”“等到玄家式微”。
这几个字都如同落崖的碎石在唐演的心上敲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来。
唐演不知道是各家家族的掌权人当真都是这么想的，还是只是各家用来哄骗小孩的戏码。
也许他们有人当真是这么想，所以在前世的时候才会被玄家打压到一败涂地，别说是后续几年奋起反抗，就是吴家想要依靠躲避来全身而退，也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唯独是唐家苦苦撑到最后，直到小皇帝驾崩，亲眼看着玄家权倾朝野，无人能敌，才被赶尽杀绝。
唐演也无心在这个时候就戳破王御史给王世明打造出来的黄粱梦，只是与王世明并肩而行：“王世明，要真的有一天，唐家、王家、吴家、谢家，都因玄家覆灭了，到时你会如此呢？”
王世明一哽。
方才唐演说吴家能保住命就已经吓了王世明一跳了，这回更是直接抛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
王世明总觉得今日的唐演有些奇怪，说得话都实在是过于悲观，这还是他与唐演交好，若是换了别人，他早就扭头走掉了。
尽管如此，王世明还是抿紧了嘴巴，显然是不愿意回答唐演这些问题的。
唐演见状，只是轻笑，并未再继续说出什么让王世明感到可怖的话来了。
如今王世明尚未接触朝堂，满心满眼都以为事事顺遂，唐演自然也不忍心这么快就戳破王世明的梦。
可在前世时，还是唐家人去给他收得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