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明被唐演这句话吓了一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唐演却已经将弓箭搭在弦上,朝着人群中一个方向射了出去。
“啊!”
在一声声的惊呼声中,一支羽箭已经穿越过人群,直直朝着站在人群边沿的唐文脑袋飞了过去。
唐文僵硬着身体,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就连躲避都忘了,整个人都没有动作。
就在众人以为唐文就要血溅当场的时候,那支羽箭的箭尖径直划破了他脸颊的皮肤,再直接死死钉在了唐文身后的白色墙壁上,箭尖的一点猩红落在白墙上,显得格外刺目。
豆大的汗珠顺着唐文那恍若白纸的额间滴落下来,只见他抬手摸了下自己脸颊上猩红的血液,再是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了泥地里面。
刚才还喧闹的院子里登时便就是一片死寂。
谁也没想到唐演会直接在众人面前射这一箭。
唐文站得位置比较偏,再加上刚才唐演和黄瑜的比试,众人几乎都避他如蛇蝎,不愿意和唐文有更多的牵扯,所以唐演会误伤的概率实在是不大。
面对惊魂未定的唐文,唐演却是挽弓粲然一笑:“不好意思表哥,方才我见你身后有一只手掌大的耗子,怕这畜生伤到你了,情急之下才开弓,表弟眼拙,还请原谅。”
耗子?
这光天化日哪里来的耗子!
唐文气得眼里的火光都要直接冒出来,可偏偏对方就那样坦然地站在众人的簇拥之中,好像他就天生应该站在应该被人拥泵的位置上似的。
嫉妒、愤怒与嫌恶在瞬间犹如翻江倒海般将唐文淹没。
他单手撑在地面,另外一只手则是抚摸着自己的半边满是鲜血的脸颊,最后才缓缓抬头看向慢慢朝着自己这边围过来的其他王公子弟。
这些人身上穿着打扮大多是绫罗绸缎,个个也都是各家的掌上明珠,只光是他们腰间随便一块玉佩哪怕是摘下来赏人,大多也能抵得过随便哪位寻常百姓家几年米粮。
反观自己,身上穿得虽说不差,却也抵不上殿阁大学士儿子的一件出游服饰,就连自己腰间的玉佩,也都不过是所谓市井货色。
哪怕是后来的唐演——身上穿的、用的、戴的,哪一样不比他好!?
唐演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光是有个庶子身份在,便就可以轻而易举超过他在唐家十几年的生活水平。
他到底需要做到哪种程度才能抵达到这些人现在的生活水平呢?
此时的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与唐家实际上并无任何血缘关系的事情,他只是一味固执地认为,唐演的回来,剥夺了所有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唐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地面上的土壤,直到五指指缝里面全部都是黑泥。
过了好半会儿,唐文才缓缓撑着地面起身,他身体还有些颤抖,脸上的苍白也还没有完全褪去,只见他在众人面前朝前走了两三步,再后知后觉般捡起身后的羽箭走到唐演的面前将其双手奉上。
“……表弟关心表哥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刀枪无眼,表弟下回还是看清楚了再发箭才好。”
说这话的时候,唐文蜷缩着脊背,不难看出他身体的颤抖,“我身体不太舒服,今日的课程还是不来了,还劳请先生问起的时候,表弟替我知会一声。”
说完后,唐文便就缩着肩膀穿过人群离开了。
唐演看着唐文的背影微微垂下眼眸。
倒真不愧是唐若儿身上掉下来的肉,不论是会隐忍这一点还是会借用自己弱势地位示弱装乖这一点都是如出一辙。
这不,已经有几名脑子不清醒的人转过头来对着自己窃窃私语起来,话里话外不外乎是指责唐演为人处世实在是过于极端。
唐演也不在意他们的话,兀自将弓箭重新放回到了桌面上用蓝色丝绸盖上。
“一个个的都在这里干什么!?”
伴随着一道严肃的怒吼声,几个还在墙上的学生朝着靶场里大喊了一句:“先生来了!”
随后,方才还在院子里面看热闹的人一溜烟儿便就都散了个干净。
人潮散去过后,出现在众学生面前的却是两张陌生的面孔。
其中一人身材健硕,胡须与头发已经夹杂上了几缕黄白发丝,眉心有一道深邃而沉重的沟壑,眼下更是有道极为狰狞突兀的疤痕,在对方行动的时候,脸上的皮肤都似是会不自觉抽动,看起来可怖又吓人。
而跟在他身后的另外一人却是玉冠高束,面如傅粉,只见对方身着深红色衣袍,腰间佩有一条鎏金腰带,身上再无更多配饰,尽管面色是有些苍白,可身形却并不纤细。
一眼看过去,只让人惊叹世上竟然还有生得这样好看的人物。
来人正是谢寅。
唐演在看见谢寅的时候喉头突然间一哽。
半个月前的争吵场面依旧历历在目,这半个月时间别说是谢寅本人,就是星宿他也没见上几面。
约莫是上回他说话有些过重,星宿也没有上门找过自己。
在书院里面的时间是囫囵度过,原本唐演都快选择性遗忘了那一日晚上的争论,结果现在谢寅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倒让唐演有些自惭形秽了起来。
他到底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可即便是重生回到这世上,他做得再多事情也是想想办法让自己家人避开这祸端,直到那日他与谢寅的争论,他才知道谢寅与自己的父亲都有着比他想象中更加高远的志气。
不过这志气让他们两人前世一个早亡,一个则是妻离子散,满门抄斩。
这辈子唐演在不知情的时候原本只想将唐家抽离出朝堂之间,现在想通了,却又有些拉不下脸来。
他倒没想到会在书院里面遇见谢寅代替了自己先生的位置。
“咦,你认识谢将军府的谢寅?”王世明小声询问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一直在看你。”
唐演有些意外,下意识去找谢寅看向自己的眼睛。
结果压根就不用寻找,他便就对上了那双充满冷静的亮色瞳眸。
在对上的瞬间,对方似乎是也有些意外,优先转开了视线。
可对方好像又觉得这样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便又重新转过头来,对着唐演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这回好了,就算是唐演想说自己与谢寅不熟都晚了。
“说来也是。”好在王世明很快就给唐演找了补,他摩挲着自己下巴:“你之前刚回到京都的时候好像就是去谢家住过几天时间来着,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回头同你说。”唐演叹了口气,并不愿意现在就与王世明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看向走在谢寅前面的老头,“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王世明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吸了吸鼻子,再看向那面相极为不善的男人回想了一番,最后才一拍脑袋,很是郁闷地说。
“这人当年也是朝中分派在边关的将军,姓王,叫做王工年,权势也不低,不过和谢家谢大将军不同的是他手上没有兵符,当年和谢家可以说是仇敌也不为过,后面谢家倒台,他王家及时搭上了玄家的大船,勉为其难地保住了财富与地位,不过先太子继位后便就冷了他的职位,前几年更是因为在边关报告不及的事被停了职,我还以为他不会回朝堂来了,看现在这情况……”
王世明的语气有些拿不准,连带着眼神都变得有些飘忽了起来。
“谢家来人我倒还能理解一番,毕竟我们之前的夫子是先太子的太傅,谢寅曾是太子伴读,先生信他也是无可厚非。不过这王工年竟然也来了,可真是——”
他没有说完,唐演却也明白了里面的利害。
在明面上这件事并无什么太大关系,可若是深究下去,便就会意识到这其中每人各自代表的站队形态。
谢家曾是先太子一派,现在自然拥护之人也是小皇帝。
而王工年当年背靠玄家,其中几年的落寞自然就是先太子为了遏制玄家势力而做出的努力,现在再次卷土重来,还是与谢寅一并来这王公贵族不知多少的书院里教书,到底是来监视,还是真情实意想要育人子弟,实在是不好评判。
前世唐演这个时间段还经常在唐府郁郁寡欢,压根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现在的唐演却只想要重新回到前世抽自己两个耳掴子。
不过唐演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既然他前世对王工年此人没有多少印象,只怕对方也没真为了玄家翻起多大水花。
前世没能翻起水花,今生自然也不会突然间就翻身。
想到这里,唐演的心倒是定了定。
今日靶场只有秋菊院一院子上靶场课,谢寅与王工年各自介绍一番他们两人分别取代了秋菊院先生与靶场先生位置的原因便就陪同着在靶场里上起课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头渐渐挂上三竿。
和想象中的风雨欲来之势不同,王工年仿佛真是卸掉了一身的将军傲气,且不论谁家官职高低,不辞辛劳地平等教导着在场每一个人发箭的姿势与力量,课间时更是与所有同学打成一片,半点架子都没有,很快便就被众人熟悉了起来。
反观谢寅,始终都搬着一张太师椅,蔫蔫地坐在阴凉地界,和周边所有学生都没有半点交流。
与王工年那处的热闹比起来,谢寅这边简直可以说是极为冷清。
唐演见状,反倒是觉得正正好,他随手拎起自己带来的水壶小步小步挪移到了谢寅的身前,再借着自己十五少年的模样撑膝弯腰,将手中的水壶递到了谢寅的面前。
谢寅先是一愣,再是轻轻弯了眉眼,接过水壶小饮一口,只见他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水壶的开口,也不知道是示好还是如何:“我看了你练箭。”
“箭术不错,若是没有经过几年的学习,发箭姿势应该不会那么标准。”谢寅用掌心盖住壶口:“不过我查过你在安河镇的过去,这几年你受尽欺凌,绝对无人会教你练习箭术,且我注意到,若是你想要中靶,便就会用左手发箭,若是你想糊弄过去,就会用右手。”
“虽说已经比过了在场许多子弟,可你应当还没有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谢寅再次抬手,将指尖点在唐演的眉心。
“——如果不是我查过你,我甚至会怀疑,你这身体里面的芯子是不是已经换了。”
【作者有话说】:好!六一儿童节放谢小将军出来见见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