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在路上的时候,因为田遥有些担心郁年的情绪,所以几乎是随时都在注意他,自己倒是没有第一次去西辛府城的时候那么晕车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赶车,郁年坐在他的身边很安静,田遥不知道他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在想那个时候没有什么自尊被像牲畜一样拉来来去的自己,还是在想当年爹娘被斩首的时候,他有多么的仓皇无措。
田遥只是赶着车,又不时地看一眼郁年。
郁年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对他笑得很温柔:“都过去了,我没事。”
但田遥也没有多放心,郁年表现得越是云淡风轻,就说明他现在越是在压抑自己,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握着他的手,坚定地给他力量。
他们带的行李有很多都是吃食,甚至还有一些做菜的原材料,就是为了见到周老的时候,给他做一顿他喜欢吃的菜。
他们路上的时候,也会遇上夜宿在路上的情况,这个时候只能睡在马车里,还是沈桥细心,给他们准备了一床被子,才让他们避免了被傻冻着。
冬日的夜十分寂静,连平日里能听到的虫鸣声都听不见了,田遥紧紧地抱着郁年,被窝里很暖和,听着郁年的呼吸声,田遥有些昏昏欲睡。
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听见了郁年沉重的叹息声。
田遥从睡意朦胧中醒了过来,他伸手搂住了郁年的脖子:“郁年,你在担心吗?”
郁年本来都已经听到了田遥平稳的呼吸,没想到他这会儿醒了,应该是被自己的叹气声吵醒的。
郁年拍了拍田遥的背,并没有隐瞒:“是有一点。”
他其实在后悔,他本来是可以自己一个人来的,这样的话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连累田遥。
但看着田遥那么积极地准备这次出行,他也知道田遥的性子说一不二,两个人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事情吵架,所以他拒绝的话也有些说不出口,在此时都化成了叹息。
虽然他没说,但田遥却莫名地知道了他心里的想法,相关的事情他们先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田遥不想再去重复那些老生常谈的话。
“郁年,咱们现在是一体的,有什么事,咱们都能一起去面对的。”
郁年的吻落在他的额头:“我知道。”
从云溪镇去原仓府,他们一路上的速度不快不慢,在正月二十二那天终于看到了原仓府成的城门,这会儿城门口排着队,都在做入城的登记。
田遥手里拿着两个人的户籍信息,心跳如擂鼓,因为他们的户籍信息上,郁年的名字并没有变,也不知道过去这么久了,是不是还有人记得他。
很快就轮到他们了,田遥跳下车,郁年仍是坐在原地,田遥拿着两个人的户籍信息,去城门口士兵那里登记。
登记的小哥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下他们从哪里来,来府城干什么,田遥一一都答了,那个士兵看了一眼坐在马车上的郁年,手一挥,就让他们走了。
田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看着郁年的脸,不知道现在的原仓府城,还有多少人记得郁年,明明是一张这么让人难忘的脸。
赶着马车进了原仓府城之后,田遥就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了郁年,这里毕竟是他的老家,他自然知道该去哪里。
他们选的客栈在府城里属于偏远一点的地方了,两个人这么多天都餐风露宿,这会儿需要一餐热饭和一桶热水,洗去他们的一身疲惫。
他们吃了饭,又好好睡了一觉之后,才按照周老给的地址,找上门去。
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郁年的目光落在了一条岔路上,田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听见郁年说:“这条路的尽头,再右拐,就是原来郁家的老宅了。”
田遥去拉了他的手:“等见了周老,我陪你去看看吧?”
郁年笑着摇了摇头:“现在那里不知道有多少冯家的眼线,很危险,咱们不要贸然前去。”
没一会儿就到了周老的家门口,他家的大门就不算豪华,只有一个周宅的牌匾高挂,门口甚至连守门的人都没有。
田遥深吸了口气,扣响了大门,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是当时来接周老的人。
“爹等你们很久了。”他是周老的儿子,周宣,“请跟我进来。”
郁年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带路。”
许久不见,周老还是他们分开时候的那个样子,只是鬓边多了一丝白发。
“这两个面黄肌瘦的人是你从哪带回来的啊?”周老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见到他们还是真的高兴。
“你们先聊,我去盯着厨房备饭。”周宣知道周老跟他们有事相谈,所以这会儿借口离开了。
周老先是检查了一下郁年的腿,又给他把了把脉,看完之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倒是没把我教你的都忘了。”
郁年恭敬地说:“多谢师父的教导。”
随后他们又关心了一下周老的身体,客套话倒是说了一箩筐。
“行了,别说那些客套话了。”周老正了正神色,“想必你也见过柳公子了吧,前几日我刚送他离开原仓府。”
原本还沉浸在重逢喜悦里的田遥脸上的笑容有些消失了。
“你们在信上写的我看了,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公子,只是东陵侯本就只有爵位,不掌实权,虽然在京城能有那么一点薄面,但出了京城,东陵侯府也只是有名声好听而已。”
郁年点了点头,其实他们本来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看来想要给爹娘洗雪沉冤,还是需要他们自己来:“没事的师父,我们也可以自己来做。”
周老点了点头:“我从云溪镇回来之后,也去打听过这件案子的前因后果,只能说这个案子,当时判得的确是很牵强。”
案子之所以能够那么快几句判决抓人行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有郁家的一个管事做了首告,在他上了衙门之后没过一会儿,那批贡品就在郁家的仓库里被找到,衙门立刻就上门抓人了。
当时郁家一家还正在吃午饭,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进了大狱。
后来因为冯喆的话,郁年被放了出来,但冯喆并没有放过他,他挑断了郁年的脚筋,百般折辱,即使当时的郁年想要为爹娘喊冤,也已经没有了办法。
更别说从前爹的那些合作伙伴,在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都对他们家避之不及,所以这个案子,就这么被定了案。
当时断案的是原仓府太守,他因为在任上有破获大案,如今已经高升。
“如果你们能找到那个当时作证的人,用点什么方法,让他承认当时是做了伪证,并且能找到是谁将那批贡品放进了郁家的仓库的,就能够替你爹娘翻案了。”
但郁年跟田遥都知道,要找到这些人,能有多难。
“其实这个案子的判罚,本就不太符合律法的规定。”周老说,“按律法,涉及到这种损害陛下利益的案子,当地的官员应该是把犯人移交京城,案子应该在大理寺审才对。”
郁年抬起眼睛:“那为什么当时的太守有权能够处理?”
“你看我不说,你们不也不知道吗?”周老叹了口气,“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类似的案件,当时办这个案件的太守,应该用的事急从权这项理由,当时的大理寺,忙的应该是处理京城里的通敌叛国的那个案子,当时涉案的人太多,大理寺便放权了一部分,只说着急的案件当地可以自行处理,所以当时应该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田遥的手都快捏掉椅子的角了:“凭什么他判了冤假错案,还能高升!”
“现实就是这样。”周老看着郁年,他的眼睛里这会儿都是仇恨,“郁年,你该好好想想,如果没有别的助力,你到底该怎么做。”
这会儿的原仓府对他们来说是危险重重,如今的冯家吞并了郁家所有的生意,几乎是能在这原仓府横着走,郁年如果此时出现在了原仓府,只怕是凶多吉少。
“你们住在哪里?可算是安全?不然就住我家里吧?”周老问。
郁年摇了摇头:“我们住的地方很偏僻,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也会尽量少出门的。”
周老叹了口气:“如果你们能够找到证据,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带着你们的证人和证据,去京城。”
“如果你们能到京城,东陵侯府就有能力能够护你们无虞。”
郁年点了点头:“多谢师父。”
周老也觉得席间太过严肃:“也到了饭点了,在这儿吃了饭再走。”
田遥面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想必您肯定是想吃我做的菜了,我还带了好些材料来,厨房借我用一下呗。”
周老还想说他们来者是客,但郁年说他既拜了师,自然也是小辈,小辈给长辈做点吃的,怎么就不行了,所以这会儿田遥就跟着周家的下人去了厨房,准备给周老做些他们先前在家中经常吃的菜。
看到田遥离开,郁年又重新看向周老:“师父。”
周老没等他说完话:“但事情可能会有些转机。”
郁年看向他:“什么转机?”
“公子那日来家里,跟我说了一件事。”周老关上了房门,“他说看你觉得眼熟。”
郁年点了点头:“是,那晚柳公子还提到了我娘亲的名讳。”
“我当年第一次上你们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觉得像是在那里见过。”周老想起那时候见郁年的第一眼,觉得眼熟,但更奇怪的是他身上的气质,后来知道了他的事情,大家又相熟了,就没再去想过这个问题了。
“那日听柳公子说,你的长相,跟如今的韩尚书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在京城的时候,曾经给韩尚书诊过脉,所以见你才会觉得熟悉。”
郁年有些怔愣地抬起头:“尚书?正二品大员?”
周老点了点头:“如果这个案子,让他知道的话,翻案是一定可以的。”
郁年摇了摇头:“我娘亲在世时,从没提过自己的身世,即使是他们下狱的时候,她都没有说过自己娘家一分一毫,那就说明,她跟娘家的关系不好。”
“不过一切也未可知,我们知道的事情是,韩尚书这两年确实是在找人,但一无所获。”周老看着他,“如果你们能用自己的方法翻了案这更好,如果实在不能,那么适当结借用一下别的势力,也不算违背先人的意愿。”
“你也要想一想,这门亲,你到底要不要认,认了能得到什么,不认又会失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