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副本游轮遗恨
08
工作证模糊在一团不知是血还是墨的黑里，服务生踩着粘稠的血水，目光定向上方悬浮的人影。
庄不识仰颈，看清少年面目全非的脸，问：“你每日这么面对自己？”
“嗯。”成年人沙哑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裂开嘴：“开始有些害怕，渐渐就麻木了。我可以出去找人玩，找到一个，再找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哈哈哈，一点也不无聊。”
他逐渐愉悦，上方的人跟着裂开嘴，突兀的笑声裂在画廊。
他兀自强调道：“游轮上的人对我可好啦，事事让着我，时常帮我找人。有时候他们全躲着我，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扭曲的面容带上诡异的笑，时像经受岁月磋磨的成年人，时又像稚气未褪的少年，阴狠、无辜在矛盾地撕扯。
“找到人了吗？”旁边的人问。
他顿了顿，神情恍惚。
刚开始游轮多了一些乘客，有个跟男朋友同行的女孩特别好，从没有因为他的面貌丑陋性情孤僻口出恶语。
他记住她的名字，云凌，她男朋友片刻不离地喊。
对自己好的人一定要记牢，有人告诉他。
每回看到女孩的男朋友，他阴郁地想，如果让他一个人先下船，女孩不用再被他无休止地纠缠。
她待在船上，他就有了聊天的伴。
他常常混在服务生里在游轮上乱逛，以假乱真，游轮上的乘客有时候非常恶劣，有时候如岸上的灯塔。
女孩毫无戒心，如他所愿道：“我都不想下船了。”
他帮了一下，然后他发现只要朝他们伸手，他们再也不会从船上消失。
“没有。”他垂眸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喃喃自语。
上船的人日胜一日，他还是没等到想见的人，好像他真的做错事，对方生气不肯见他。
庄不识洇血的手指划过卡片边缘，黑色生出四四方方的血红框架，平静地问：“由蕴，你对这个名字铭记于心。你的名字呢？让我猜猜。”
*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幸》里的男孩是你，你叫由幸。”
系统EMNO的培训准则有一条：对不知情的鬼喊鬼，是莽撞又危险的行为。
他们进入的副本空间遇到的对象不同，系统EMNO问庄不识：他们知情，日日面对自己的现状，避讳吗？
庄不识回答：“既然有牵挂，就还是人。尊重他们是鬼的事实。”
“由蕴”的外观在庄不识直呼其名地冲击下崩塌，悬着的人影消失不见，少年阴鸷地站在庄不识面前，恨恨道：“让你说对了，那幅画确实拍了一个好价钱，可跟我们无关啊。他们抢走了画，抹了哥哥的名字，心安理得地覆盖上自己的名字。”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是想让我自我催眠，我比较倒霉，这就是我们的命？”
他失笑，抑不住齿间嘲讽：“哥哥出了意外，我只是想替他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假的变成真的，真的永沉海底，这是你们认可的命！”
“遵照你们的逻辑，整艘游轮上的人全是他们倒霉。一次次看着亲人上船下船，我动了点手脚，被舍弃的他们不会再痛苦了。”
庄不识淡淡：“见到由蕴，你也要将他困在游轮上吗？”
肆虐的雾气倏地静止，像极了爆发前的蛰伏。少年愈发清醒：“我帮他找到一个好位置，只要我将那个人困在船上。等找到哥哥，他不用再体验生离死别了。你们声称人非草木，任意安排别人的生死，他能行，我们为何不可？”
顾舟！
庄不识喉结一紧。
少年憧憬的脸上立时笑了：“对！我放生了好多人才让消息到那人身边呢。”
说罢，他有些委屈地攥着两只手：“为了这个陷阱，游轮开了很久，船上多了很多人。”
“顾舟早点来，很多人就能下船。你看，不是我想，是顾舟的错。”
他毫无征兆地冲到庄不识眼前，手指贴着他的眼睫。庄不识迅速动作，只见少年的手臂擦着通行卡的血渍，抽搐。
少年不知痛感：“你算什么？多管闲事！你们自诩是神，掌控别人的命运。当我们遭受痛苦祈求你们怜悯，你们坐视不理，袖手旁观，现在又要悲天悯人让我们认命。凭什么！”
画上明亮的少年堪堪流露光彩，转瞬湮没在滔滔怨懑里。
画框彻底碎裂砸在地面的声音破开浓雾，少年阴沉地笑道：“看别人生生死死才叫痛快。你知道我派了什么人到轮回渡口吗？就是像你这种泥菩萨过江还妄图救别人的小店长。”
系统EMNO惊了，开启副本空间等级检测：副本等级，A+。
系统EMNO两眼一闭。
少年的声线瞬间挪到了他周围，无孔不入：“你们带的这些系统比人有趣多了，干扰一下就暴露主人的弱点。”
系统EMNO没来得及解释，庄不识绕有兴趣地问：“他暴露了我什么弱点？”
“顾舟。”少年沾沾自喜道，“你前男友。”
庄不识闻言被他们蠢笑了：“都说是前男友了，他死活跟我何干。”
弧形的卡片切开了黑暗，系统EMNO看到少年一分为二的脸，卡片回旋一圈，飞向少年额心。
金光猛地大亮，少年被数张卡片护在里面。
系统副本连锁超市的店长消失，通行卡通常跟着注销，被副本空间的角色占为己用，庄不识面色一暗。
少年注视着眼前的通行卡，目露艳羡：“你们副本系统还有VIP黑金卡，我很想要一张。”
*
庄不识这张卡是在那次受伤后，重新补办的通行卡。
看着比原先的蓝色通行卡质感大有提升，他打趣顺道看他的“孤”：“该不会是你转移财产的销赃卡？”
“不敢要？你的副本超市等着关门。”“孤”顺势收走。
苍白的骨节手从眼前一掠，庄不识夺了卡，紧紧地攥在手里。
客厅的落地玻璃窗晕开了城市的灯影，一人端正地坐着，一人背对慵懒散漫地趴在沙发上。
“孤”提醒道：“遗失补办跟首次办卡不同，小心使用。再遗失你可以申请离职啦。”
“哦。”
庄不识侧身歪在沙发上，在副本空间直接碎了通行卡，如果没有遇上凑巧的“孤”，他应该：“我才知道还有离职选项，副本超市不是只有卡毁人——”
手指七成的力道捏得庄不识的脸颊生疼，止了后面的胡言乱语，只眼睛红得像在求饶。
“孤”撤了手劲，道：“庄不识，若是你不想活了，先让我知道，我做回好人，帮你离开苦海。”
“好啊，陛下是赏我毒酒还是白绫，腰斩或者车裂？”庄不识凑近问。
“你大可一试。”“孤”用手帕擦着骨节作响的手指，冷的要命，庄不识心里也热的要命。
庄不识不是自作多情的人，自不会探究“孤”怎么凑的巧。他对总部的惩罚不屑一顾，也不是平白让自己添烦的人，一直小心地使用这张卡。
眼下，庄不识再次面临濒死之感，通行卡同时支撑副本空间的能量，裂纹声尤为震耳。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副本空间的蹊跷，同他受重伤那回极为相像。
“孤”的手指贴着庄不识的颈脉向下用力按压，道：“你看不见眼睛中间的距离，它就可能让你腹背受敌。越是失控的空间，它真正的目的往往不可告人。”
庄不识没反驳，“孤”也没有问他受伤的根本原因。
他最清楚，不是因为最大的善，因为恶到了极点。当时的副本空间失控到无可救药，有了朝外牵连的风险，不可能完成任务了，庄不识只想到毁掉它，空间的所有痕迹不复存在，副本任务自动完成。
副本超市总部察觉他的意图，没有浪费时间分辨失控的究其是人还是空间，万钧雷霆降落，将他一起清除。
“孤”那日如何带他离开副本空间，如何同副本超市高层汇报，庄不识无从得知。之后副本超市启用了系统助手，负责监督店长。
庄不识想要瓦解的空间在高压阵下荡然无存，成了副本超市闻之色变的生死场，店长激活和系统受罚的必经之地。
“孤”到副本空间的目的，庄不识不想知道，他也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一念。
越是不可告人，越是选择用更多的问题扯开要害。
系统EMNO：庄店长，我们请求总部中止副本任务。
“你猜，其他店长会不会想到朝总部求支援。”
庄不识一语惊醒系统EMNO，他迅速发送求救信号，果不其然——
您所在空间存在风险！请副本系统空间提交资格证书，审查通过后即可正常运行。
由幸能使用店长的通行卡，他掌控了这个空间的使用权。
系统EMNO有种被抛弃的心凉。
电光激撞间，少年怒声质问：“你胡说什么！”
庄不识无辜：“我什么也没说。系统EMNO，你听到了吗？”
系统EMNO眼神空洞地摇了摇，两人喘口气都能喷到对方，他没有捕捉到任何声音讯息，空间内所有人的神情动作被散不开的硝烟遮挡。
庄不识的反应告诉他，并非表面这么简单。
由幸自然不信：“好像你们多么圣洁！我不信你完全坦荡。”
“来啊！”庄不识激怒他。
少年默了片刻，冷声笑了两声，缓缓开口：“你不知道高级通行卡是活的吧？”
庄不识左手的食指一颤，毫无定点的看着系统EMNO，系统EMNO理智检索，VIP黑卡的信息极少。
庄不识的视线落在加红的一条：VIP黑卡和卡主意识通用。
庄不识觉得通行卡升级后得心应手，在他举棋不定的关键时刻，就像一枚不会出错的硬币，用哪一面决定，他都能化险为夷。
少年察觉出庄不识不露声色地紧张，道：“你不是自信无人通晓吗？这张卡应该藏着你不少秘密。”
庄不识接连眨了三下眼睛，他平时凭借通行卡搅乱一些系统角色的心理，发现破绽。从未想到，他的所思所想定然也流通于通行卡的能量波长里。
他有不可告人的痛楚和不耻吗？
庄不识身体骤然上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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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出自徐志摩。
庄不识站在由蕴的角度，说的这句。
不代表庄不识是听天由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