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闵行离开沈渡津的房间,门刚关上没走几步路就要被地毯绊一下脚。
他脚步凌乱又显得有些雀跃,像青春年少时收到暗恋对象所送情书的少年。
房间离沈渡津的也不过十米不到,粗略统计一下,这十米里,他一共被绊了三次……
他们找的酒店比较平价,隔音不算太好,隔壁稍微有点什么动静都能听见。
就好比现在,走廊里貌似一片静谧,但只要仔细辨认一下,就能发现不知从哪个方位传来的情侣的嬉闹声。
纵然是盛闵行,猝不及防听到这种声音也一时间脸红心窒。
也得益于透风的墙壁,他得以窥见沈渡津的真心。
从另一座墓园回来后沈渡津便一直无精打采,盛闵行不好这种时刻去招人烦,因此吃过饭便各回各房。
年底一直是事务最繁忙的时刻,这种时候出现纰漏的几率也要更大些。盛闵行没空闲多久便拿起手提处理陈瀚报告的突发事件。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
他有些坐不住,想去看沈渡津一眼,可又像被微妙的无法打破的平衡束缚,迟迟没有从劣质掉漆的座椅上站起来。
终于隔壁一阵类似于关门的声响给了他发挥的机会。
这像是沈渡津所在房间那边传来的。
他当即面色一凛,很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该出去看一眼。
他遵循直觉出去了,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钻进电梯口。
沈渡津穿着黑衣,几乎是全副武装,摁下了关闭电梯门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上,他再次消失在小小的门里。
将近深夜,这人出门是要做什么?
盛闵行转身回了房间,五分钟后也衣衫整齐地出现在电梯口。
他当然不是什么变态跟踪狂,不为什么,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担忧。
为了方便出行,他们也需要在黎城逗留一段时间,因此飞机刚落地便租了辆车,车钥匙在他手上,沈渡津自然没办法开车出去。
他到地下停车场开了车出来,恰好能跟上刚走出五百米的沈渡津。
沈渡津并没有一直不停地走。他像是有目的性地来到一家关门的花店门口,停留片刻后又再度离去。
与满大街的繁华热闹相比,他背影有种说不上来的孤单寂寥。
树上悬挂的应节红灯笼都要比他饱满。他实在太单薄了。
下雨了,他便停在商场门外的屋檐下避雨。
他忽然又有点生气,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这种情况下都不愿意给他打个电话,又为什么要单独出门不告诉任何人。
各种复杂的情绪混乱的搅合在一起,他站在爆发的临界点,准备一踩油门开到马路对面接人时,沈渡津终于上了辆出租车。
他一路跟过去,最后发现出租车停在了墓园门口。
是沈慧所在的墓园。
沈渡津此行目的他猜了大半,只犹豫半刻后便继续跟了进去。
墓园的管理员态度一般,放行时还嘟囔了一句。
“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踩着这种时间点过来。”
……
对于沈慧的离去,沈渡津只在他面前疯过几天。而后便好像将所有情绪都藏匿起来,不让外人知晓,盛闵行也只能感受到一点淡薄的伤心。
直到现在。
他看见沈渡津靠着石柱坐在台阶上,嘴里在呢喃着什么,他意欲走近些,脚下一动便踩中一片干瘪的枯树叶,清脆的碎裂声响阻止他继续前行。
冬日月光尤为清冷,沈渡津背对着他,肩膀微耸。
他实在是没忍住,更凑近了些。
所有不满的情绪都在听到那句类似承认心意的话时瞬间崩解。
将人带回去的路上,他表面平静,心下却是波涛汹涌。
从前他只千方百计地想着要怎样才能让沈渡津能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
却唯独没想过,沈渡津亲口承认喜欢时他会是什么表现。
一切都乱套了,事态发展远超他的想象,这显然已经是颗无法回归正常运行轨道的卫星。
他甚至想就这么认真地谈一场恋爱,而不是恶劣地以虚假恋爱的名义实施包养。
他恶劣不起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心下纷乱,压抑了一整晚的火山终于在沈渡津问他话时爆发。
沈渡津问他,他到底听到什么。
其实他几次三番不回答,不仅是怕沈渡津介怀。
他更怕自己就此沉溺。
但现在,他不忍了,沉溺便沉溺吧。
齐度或许真能成为过去时。
家里的管家看着他长大,几次三番给过他暗示,虽然每次都让管家就此打住不许再提,但他并非全然听不进去。
人总是在尝试的,他或许真能试试看,沈渡津也许就是那个能让他走出经年执念的人。
……
一座城市的风土人情,二十年的光阴再怎么变也还是能捕捉到一些以前的影子。
沈慧留下的相册里除了来云城组建家庭后的照片,余下都是年少时在这边生活的影子。
沈渡津这趟过来便想多看看她年轻时生活过的地方,所以原计划是和沈俞在这边过完年再回云城,而盛闵行陪他办完事就先行回去与家人团聚。
计划被有心人偷偷做了改动。
除夕前一天晚上,九点整,他们刚爬上沈慧二十年前记录下的那座黎城最高的山峰。
盛闵行拿着相机,站在逆风口,身上风衣被灌得鼓鼓囊囊的,还在让他看镜头。
他依言而行,还附上一个微笑,显得脸上表情和缓一些。
他们特意找的角度,和沈慧当年拍的那张除了二十年的光阴和人不同外,别无二致。
仔细看多两眼,其实他和沈慧长得是很像的。
沈俞几天以来难得地话多了些,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他们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走着,丝毫没有赶时间的意思,仿佛明天不是除夕,而是个最平常不过的周末。
下山的途中,沈渡津欲言又止。
盛闵行还是没有回云城的意思,这与他们原本计划的大相径庭。
如果计划有改变,盛闵行完全可以告诉他,可是没有。
盛闵行不主动说,而他也做不到去问一句“你什么时候离开”。
仿佛一直不问,盛闵行就会一直呆在这儿,一直到过完年。
一来二去拖延着就一直到了现在。
但今晚的确是最后期限了。走或不走,明早就能见分晓。
飞机只需要几小时,盛闵行或许今晚凌晨就走,又或许明早再走。不管是哪一种,总能在明晚零点前赶回家的。
他没必要多想,想多了明早没看见盛闵行的影子又难免失望。
只是没有告诉自己具体行程而已。沈渡津胸口莫名堵了一口气。
盛闵行电话响了,他出走已久的思绪被那阵突起的铃声抓回来。
身旁的人接起电话,很自然地落到后面与电话里那位交谈起来。似乎是不想让他听到的东西。
可盛闵行大概物理不好,声波都是向前方传递的,不管怎样压低声音,后面人说什么前面人总能听到一点。
更不用说他这种声量正常的。
沈渡津无意中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让他顿时觉得十五分钟前的自己大概是个疯子。
被爱情浸泡头脑的疯子。
一通电话打完,盛闵行终于加速走回来,沈渡津假装若无其事道:“你明天不走?”
盛闵行:“你听到了?”
“你先回答我。”
“不走。”
“那后天呢?后天走吗?”
“不走。”
“那大后天……”
“不走,”盛闵行右手垂在腿侧,行走摆动时轻蹭了蹭沈渡津的手背,看不出有意无意,“我在这边过年。”
沈渡津瑟缩一下,又轻轻将手放回原位:“为什么?”
“陪你。”
“……”
这答案真够让人心惊肉跳的,沈渡津震惊之余抬了眼离他们只有两米的沈俞,有一种被抓包的窘迫感。
沈俞无知无觉地拿着手机给好友发消息,还好,还好。
他更压低些声音:“你家里人——”
盛闵行:“我很早之前已经通知过他们了。我们家比较特殊,我父母更情愿二人环游世界,而不是在家里守着我回家吃年夜饭。”
那刚才还给你打电话……沈渡津腹诽道。本能不想破坏气氛,所以他没问出口。
甜丝丝的感觉一股脑涌上来,他快要招架不住。
他还想仔细回味这种新奇的感觉,猝不及防间,盛闵行不再虚虚试探,精准无比地抓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