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闵行声音不小,在静谧的空间里像一道惊雷劈在耳边。
沈渡津猛然间抬头,准准对上那双盛满玩味的眼睛。
他瞥向别处,耳根子微微发红。
盛闵行哂笑,这回是真真切切地抓到了。
盛闵行不放过他:“你刚才看什么呢?”
“看你伤了哪些地方,我找准位置好操作。”沈渡津还是避开他的眼睛。
“真的?”
沈渡津点点头,不再说话,开始拿着蘸了碘伏的棉球去给创口消毒,企图依靠手上的动作冲淡被盛闵行打趣的尴尬。
盛闵行暗笑,心里默默有了点数。
沈渡津大概……能喜欢男的?
毕竟可没有哪个直的会看着同性的身体露出这种这种比欣赏更加露骨的目光。
从前他想过沈渡津如果要被包养,那大概也许可能强迫为多,特别是性向方面,但现在看来这方面也不算十分强迫。
盛闵行又想起来沈渡津曾经以杨牧是他男朋友作为挡箭牌,原来这种下意识的行为都是因为……
沈渡津能接受拥有一个男朋友。
“你谈过恋爱吗?”盛闵行偏了偏身体,这个角度即使不用转头用余光也能看见沈渡津的脸。
沈渡津犹豫了下才说道:“谈过。”
“哦?”盛闵行有些怀疑,倒是跟他调查的又不符合,“几个?”
“别问这么多。”沈渡津警告他。
当然是没有。
他从前连人都接触得少,每天就是训犬吃饭睡觉外加接受齐德安排的私人教师教学,四点一线,每天见到的人都差不多,和谁谈?
但他就是不想告诉盛闵行。
言尽于此,再多的他不说。
谁知盛闵行不识抬举。
“噢,”盛闵行若有所思,嘴上道,“男的女的?”
沈渡津手上的棉球顿在伤口处,故意往下使劲按了按。
盛闵行感受到他那逐渐加重的手劲,“嘶”地一声往旁边缩了缩,“好好好,你轻点儿,我不问了。”
沈渡津果然听完以后力道轻了不少。
盛闵行背上小伤口很多,处理起来更加麻烦,往往消毒完这个下一秒就能发现新的。
这还没算上前面的。
想到等下要在盛闵行眼皮底下直面着这人的腰腹,沈渡津突然就喘不上气来。
一晚上没休息,他本就有些疲倦,如今彻底安全下来那股困意很快就席卷上头。
他精神不大集中,棉球好几次都戳错了位置,手上动作也在背上一顿一顿的,反复好几次后盛闵行疑惑地回过头来。
沈渡津半眯着眼,眼前还有些许重影,连盛闵行从什么时候开始盯着他的都不知道。
“睡着了?”盛闵行突然开口。
沈渡津深吸一口气,显然是被吓到,猛的抖了抖,带着怨气地看他。
“困了我们就来聊点精神的。”
“嗯?”沈渡津懒得张嘴,用鼻腔发声道。
盛闵行缓缓开口:“二十分钟了,理由想好了吗?”
……想什么?
沈渡津微微歪着头,皱眉不解。
盛闵行一字一句地咬字清晰道:“复缙的事,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一下吗?”
睡意浓淡间沈渡津终于完全清醒。
眼看着要翻篇而过,结果又被提起,盛闵行这是还不肯放过他。
他倒有些情愿盛闵行追问他的情感经历,说不定问烦了他也就答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下不来台。
“不是说了吗,我没想好怎么告诉你。”他有些厌烦地开口,这句话不知重复了几遍,再问也都是一样的。
他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何当时不说出真相,也搞不懂为什么现在被多次逼问也刺激不了大脑捋清思绪。
他手上消毒的动作彻底停下,一旁摊开的创可贴也有好几片被吹落到地上。
“所以才问你现在想好了没有,”盛闵行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停滞并略微不满,“手别停。”
沈渡津压根不管他,经他提醒甚至还将手上的棉球扔进了垃圾桶,也没再换个新的。
盛闵行彻底转过来,前面的伤痕一览无遗,与腹肌线条纵横交错。
沈渡津现在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
他冷着脸直接道:“没想好。”
“那刚才时间可够充分了,”盛闵行支着下巴看他,“还是你觉得,我脾气已经好到你瞒着我这种大事,我都不会追究?”
盛闵行想,他方才还体贴地换位思考,为沈渡津着想,给足了思考的时间,这才提出先将伤口处理了。
而这并不是说明他就此不再追究。
相反,他在意得很。
沈渡津每拿着棉球在他身上擦一下,他就回想起一次:这人有事故意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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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渡津简直要笑出声,如果可以的话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那你便追究。”他面色冷硬,突然来了气,“如果都要用上‘追究’这种词了,那不如趁着合同还没签,盛先生赶紧找别家,省得以后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膈应得慌。”
盛闵行听见“盛先生”就头疼,他不明白沈渡津怎么突然而来就这么大火气,自己只是想要一个事实而已。
明明长久以来被蒙在鼓里的是他,而沈渡津才是那个亲手编导剧本的观众。
还动不动就以不签合同为要挟,在“绮夜”里就是,那会儿还被复缙听了去,现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又来第二次。
沈渡津难道不懂孰轻孰重?
这种随意反悔的人就是欠收拾。
他也来了气:“你威胁我?”
“这算什么威胁?”沈渡津听见“威胁”二字更不得了,硬着声音持续输出,“从一开始就是你威胁我,现在你所看到的一切不过都是我逼着自己接受以后的结果而已。”
不知是不是情绪突然过于激动,他额上青筋都微微显露,眼角周围也浮上一层薄红。
他实在忍了挺久:“那时复缙并不算威胁,毕竟我每天都能见他好几次,他也没对我做什么。”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我想不好怎么告诉你,那是因为——”
因为……因为什么?
脑子突然就跟断了线似的。
其实该有个正确答案,不过沈渡津很巧妙地全然避开。
他说:“因为我嫌你麻烦,我不管说什么,你都会有千百种理由将我反驳,然后无数次反反复复,你都不会觉得厌烦吗?”
盛闵行愣住了,有些自嘲地笑道:“搞了半天,你还是把我看成和洪水猛兽没区别的东西。”
“所以合同也不必签了吧,”沈渡津突然声势减退,喃喃道,“我不想签了。”
他在签与不签之间徘徊良久,每回冒出“不签”的念头时,都会有一个盛闵行来亲手掐去他的想法。
他突然就很疲倦,不知长久以来的纠缠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为了钟期,其实认真想来还会有别的办法不是吗。
船到桥头自然直,岸边不一定就非得是盛闵行的。
“不行,合同必须签。”盛闵行见他想出尔反尔,一下来了精神,有些倔强地说道。
他有一种沈渡津在给他造局的错觉,沈渡津是想故意激怒他,让他顺着话往下说,然后作为甲方主动放弃。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并不成功,只好尽力说服自己,谈崩了,不签了,他往后一定会后悔。
“我以后不会常在,你工作的时间我一般都不在家。”他沉着脸色道,“不存在你说的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
“我现在去找别人已然来不及,”盛闵行似乎很不齿这种反悔行为,“你做人要讲诚信。”
沈渡津淡淡道:“你也没与我讲过诚信。”
“算了,”盛闵行干脆熄火,“今天不是个适合谈话的时机,你太激动了。”
“到底谁激动,你说清楚。”沈渡津一口气下不去也上不来,他不该为盛闵行这一言一行而操控情绪,可他今天莫名就有些忍不住。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而后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盛先生真是因为我才生的气?”
盛闵行被他问得一愣。
他继续大胆猜测:“您可不像是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气急败坏的人,火气这么大,难不成是因为被手下人欺了一道面上无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奇怪了,你手下办事不力,凭什么对着我发火?”沈渡津好像发现了什么,越说越起劲,“我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最佳工具?”
“让你闭嘴听不懂吗?!”盛闵行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猜中了看穿了一般。
沈渡津识相闭嘴,被让闭嘴也不生气,反倒是眨巴着眼睛看他,一副“你终于装不下去了吧”的表情,为这言语上暂时占取的优势感到欢欣。
盛闵行像是彻底失去了耐心,狠狠地捏了把眉心,抽起那件又脏又臭的衬衫就想往身上套。
套到一半又好像想起些什么,停下来问沈渡津:“我上次留在你这儿那件衣服,还在吗?”
“扔了。”沈渡津没好气道。
“扔了就赔一件,”盛闵行了然地点点头,“那是件高定衬衫,也不算太贵,价格在1000到2000这样。”
的确在高定圈里算小数目。
可沈渡津给不起。也不想给。
这事他不占理,只好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去找那件被他塞到衣柜最底下的衬衫。
从背影都能看出他诸多怨气,地板都像是要被踏裂了。
一直到走进房间前沈渡津都十分狐疑,那破衣服当初就这么被盛闵行随意留在这里,皱巴巴脏兮兮的,一点看不出高定的影子。
怕不是打着高定的幌子诓他的。
他每回都后知后觉,衣服都拿在手上了,才完全捋直思绪。
想明白更让人生气,还不如一直想不明白。
一出去看见盛闵行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脸,更是厌恶至极。
“这不是好好留着吗,骗我做什么?”盛闵行接过衣服,坏笑道,“难不成是想珍藏起来?”
沈渡津心里直打yue,又走到窗边,那里没有盛闵行的气息。
“你太高看自己了。”他目光停留在窗外江边常亮的灯塔上。
灯塔很亮很亮,有些时候月亮被云层重重遮挡,那里就是唯一的光源。
“穿好了就滚,我不想看到你。”